王慎感觉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这一场蕲春攻城战怕是不那么好打了。
在和孔彦舟决战之前,吕本中本联络了不少蕲州士人以为内应,甚至还有人约定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打开城门放泗州军进城。这些天里,每日都会将大量的情报送到军中。但部队一开始抢劫百姓,这些消息都断了。
孔彦舟新败,几乎被全歼,按照王慎的计划当马不停蹄一口气拿下蕲春这个战略要点,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只要拿下这座城市,孔彦舟无险可守,将无法在蕲、黄站住脚。
可惜军乱一起,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首要之急是要平定军乱,其他的也顾不上了。当然,岳云也提出过不妨由他带着部队先打,背嵬军人马虽少,但对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孔彦舟,赢面还是很大的。
不过,王慎一味执重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犯了大错。事实证明,王慎现在的预感是正确的。
整顿好兵马之后,王慎让人在蕲水上搭建了三座浮桥。因为受到地形限制,也不可能全军去攻,只命呼延通带着前军试着打了一下。
迎接这一千多前军士卒的是连天箭雨和雹子一样从城墙上落下的檑木滚石,压得他们在河滩地上抬不起头来,根本就不给呼延通部在城墙下展开的机会。
这一战呼延通稍一与敌接触就被王慎撤了下来,损失不大,也就阵亡三十来人,轻重伤号百余。
攻坚战不同于野战,可谓是残酷到了极点,攻守双方都是在拿命来填。也如此,不可能紧着一军使用。打上一阵,都将进攻部队撤下来换其他人上。否则,伤亡一大,士气就会呈直线下降,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部队就会被打残了。在冷兵器战争时期,部队只能承一成的伤亡。
呼延通的前军撤下来之后,换上陆灿的选锋军,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再换上吴宪法的胜捷军、谷烈的破敌军。
如此两日,眼见着城墙上的敌人已经被剽悍的泗州军打得乱成一团。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天空上响起了剧烈的呼啸声。
抬头看去,王慎等人大惊失色。
只见,十多口磨盘被人用投石机从城里吊射出来,蓬蓬地落到士卒之中。
这些磨盘蕴涵着巨大的势能,一但落下,那就是打着就死,擦着就伤,根本就没办法阻挡。
王慎就看到一口磨盘落地之后在地上滚出去十来米,一口气撞断了三个士兵的腿才停下来。
这是古代的大炮啊,虽然不多,杀伤力也不大,可对于士卒心理的压力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一时间,往日悍不畏死的泗州军竟人人面上变色。
“轰隆”恰好,一颗大石头落到浮桥上,直接将一艘小船砸得粉碎。桥断了,一个士兵满脸扎着木屑惨叫着落水,然后被同伴搀扶着艰难地走了回来。
就在投入进攻的泗州军有些混乱的时候,突然,孔彦州带着一队甲士从城楼下的水门里冲出来发动反扑。
好在谷烈立即组织好队伍把敌人又打了回去,才不至于让部队被人彻底打崩。但是,破敌军还是付出了百余人的代价。
城上依旧又大量的檑木、滚石落下,无边箭雨一阵阵泼水般淋下,前面的河滩上的鹅卵石都被人血染红了。
“城市攻坚战还真是……叫人气恼啊!”是的,这对王慎来说就是一个新课题。
自建军以来,王慎就着力把自己的部队打造成一支野战军团。此刻面队着这座坚固的堡垒般的小城,他竟有点手足无措之感。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照先前的计算来看,孔彦舟本有部三万。先前一战被自己俘虏一万有余,剩余的大多逃散。如今,姓孔的手头兵马不足三千,且士气低落,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能打了。而且,看他守城的架势,打得也有章又法。不但建造了精良的器械,战术也显得非常灵活。时不时还派精兵从水门杀出,或者缒城而下,抽冷子给泗州军来上一记。
穿越者并不是全能全知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古人,尤其是孔彦舟这种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都不是简单货色。
吕本中的飞鸽传书到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信上说,孔彦舟在烧掉蕲春新城之后将所有的百姓都裹胁进了老城,并征发了所有民夫上城防守。
本来,孔彦舟兽军抢劫蕲春,百姓同仇敌忾,他还可以想个法子在城中制造内乱。可惜泗州军溃败大掠乡野的事情传到城中之后,被孔彦舟一宣传,要想再发动蕲春士人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如今,老城中有军民四万。孔贼将所有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都征召入伍,总计两万余人,虽说都是乌合之众。但蕲春城墙坚固,根本就打不下来。
最要命的是,孔彦舟抢劫了整个蕲春,粮秣充裕,足够半年之用。
信中,吕本中的口气很不好,破口骂了王慎一顿。说你也是百战骁将,怎么就不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好好一场战拖拖拉拉打到现在,都巴锅变糊了,愚蠢!如果再硬打,只怕你的军队都要消耗在这城墙下面了。若是你还有点脑子,立即带兵退回黄州。
看到这信,想起这几天死伤的士卒,王慎气得眼睛冒火。只得回信说没办法只得将城围了慢慢再说,东莱先生你也要注意安全,如果以后机会就想办法逃出城来吧!
王慎心中奇怪,这吕老头之所以去孔彦舟那里,表面上是说合两家,其实就是延迟孔家军的攻势,给泗州军从容布置的时间。他的任务早就该完成了,怎么还不走?而且,蕲黄两州穷得厉害,自己这个地头蛇尚且兵粮不足,孔彦舟又从哪里搞来足够吃半年的粮食?
而且,看这封信的口气,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他抓破了脑袋死活也想不明白,既然想不顾通就不想了。
现在的他就开始琢磨该使用什么手段拿下这座蕲春:火攻,炸药,对对对,穴地攻城这个法子好?
王慎眼睛亮了,大声喊:“给陈达传令,命他收集硝石硫磺,还有,把这附近所有的炼丹道士都给我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毒士(一)()
门突然打开了,金黄的阳光投射进来,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地下室。
这里原本是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因为地方大,又使用了大量的青石修筑围墙和房屋,异常坚固。加上地方颇大,现在就变成了孔彦舟的中军行辕。
其实这间地下室本是厨房,之所以设在地上,那是因为这里的温度很低,即便是在五黄六月,依旧有阴风阵阵莫名袭来。食物放在这里,也不容易腐坏。
此刻,却变成了关押犯人的地牢。
被明亮的阳光一照,正躺在地上睡觉的吕本中瞬间醒过来。
刚才在梦中,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淮西老家正享受着妻妾细心的服侍。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阶下囚。
没有紫檀大床,没有满窗的锦绣,也没有床头柜上的各色果子香醇美酒。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冰冷的石板,有霉味扑鼻而来,几只蟑螂在地上飞快地跑着。墙角的马桶里有恶臭阵阵袭来。
还有就是站在面前的两个全副武装的满面狰狞的卫兵。
一个卑贱的军汉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身子,粗鲁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挺尸,滚起来,孔将军要见你。”
“可是已经收到王道思的飞鸽传书了?”吕本中心中一凛跳起来,急问:“泗州军是不是撤了?”
“撤你娘个蛋!”另外一个士卒又退了他一把:“少罗嗦,叫你走你就走。”
和孔家军的其他士卒一样,连日苦战下来,这两个卫兵也是浑身污垢,破烂的衣衫已经被干涸的血粘在皮肤上,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酸酸的汗味中人欲呕,甚至盖住了马桶里的便溺的恶臭。
他们看吕本中的目光中全是杀气,若不是孔彦舟还有用姓吕的之处,只怕这个东莱先生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吕本中想起自己的处境,立即情形过来,道:“是是是,我这就去见孔将军,我先洗个脸。”
借着阳光,木盆中是一张惊恐而又憔悴的面孔,全然没有当年那个淮右大名士的风采。
出了地下室,吕本中心中忐忑:泗州军没撤,这下糟糕了……王慎这厮狼视鹰顾,野心极大,如果肯仅凭老夫只言片语就放弃蕲春这块肥肉不吃。至于我的死活,那个杜公美的门人才不放在心上,换我是他也必然如此……老夫等下得好生想个法子活下去。蝼蚁尚且偷生,只有活下去才能谈得上其他。某也是托大了,竟犯下这么大错,悔之不及。
……
是的,吕本中这人最大的毛病是狂傲。觉得自己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名士,朝廷命官,又是淮右一众世家望族之首,只要不是碰到女真蛮子。不管是谁,对他都得以礼相待。否则,如果惹得他不高兴,政治上的后果是严重的。
可他却是忘记了,自己虽然名声响亮,手头却没有实际的力量。一旦遇到那种完全不顾及后果的凶徒,就是秀才遇到兵。
本来,孔彦舟兵败回蕲春之后,吕本中就该先他一步逃走。但是,吕老头觉得孔彦舟反正也在这里呆不住,将来肯定是要想办法撤到长江以南以军就食的,既然如此,自己还跑个什么劲,他又不会拿我怎么样。可万万没想到,孔彦舟竟然不逃,有死守蕲春的架势,也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
就这样,吕本中就陷在城里脱身不得。
后来,老吕头一琢磨,立即明白,孔彦舟是害怕现在还勾留在长江以南的女真人,他是被金军给打怕了,不然也不会让手下所有的士卒都剃成光头冒充野人。在姓孔的看来,现在过江,如果遇到金兵,无疑是送菜。左右得等那些侵略军退回北方之后才谈得上其他,就目前看,还只能呆在蕲、黄。
也各该吕本中运气不佳。老成城里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粮食顿时不足。饥饿的百姓开始骚动,相互争食不说,就连城中的老鼠、蛇虫都被他们翻出来吃了个精光。
吕本中用来和王慎联络用的肥美的信鸽自然被饿得眼睛都绿了的孔彦舟残军盯上了,他们不敢得罪吕老头,但偷他几只鸽子吃吃还是可以的。
这一偷,就发现了王慎的信件。
于是,吕本中就被关进地牢里。
先前他所写给王慎的那封奇怪的信就是得了孔彦舟的授意,故意将城中的力量夸大了多倍,劝王慎撤军。
看这个士兵说话的语气,王慎自然是没有退兵的。吕本中也是无所谓,王慎退不退兵对改善他目前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孔彦舟已经彻底翻脸。这就是个屠夫,须防备他害了老夫。
害老夫……孔贼如果还想留一条后路的话,借他十个狗胆也不敢。
在这几日里,吕本中被关押在牢房里,搞得异常狼狈,可孔彦舟倒还是没有对他动粗,这一点让老吕头稍微安了些心。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琢磨等下见到孔彦舟又该如何把那头畜生忽悠得昏头涨脑找不着北。对于孔贼,他自然是智商碾压。
正在这个时候,轰,远处突然起了一声巨响。
听声音是从水西门泗州军攻城方向传来的,吕本中禁不住转头向西看去。
却见,一团白色的烟雾腾起来,在空中结成一朵蘑菇,看起来声势极大。
整个老城到处响起了锣鼓声和军民惊慌的叫喊:“泗州军攻城了!”
“集合部队,集合部队!”
“火攻,火攻,西城门烧起来了,快去啊!”
就看到孔彦舟黑着脸全身披挂地带着一群士兵朝大门外跑去:“都跟上,直娘贼,王贼可恼,竟然连夜挖了条地道。”
他狠狠地瞪了吕本中一眼,下令:“先带去我屋中等着,等老子杀退王慎再回来料理这个老匹夫。”
于是,吕本中就被带去孔彦舟的房间里。
吕老头在地牢里关了几日,心中憋闷,饿得厉害不说,还饿了书。
看到房中一架子的书,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立即抽了一本下来,贪婪地读起来。口中啧啧有声:“宁可食无肉,不可不读书。三天不读书,自觉面目可憎。呓,东坡居士这首词是什么时候写的,这个集子老夫以前却没见过。”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妙哉,妙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毒士(二)()
“简直是乱成一锅粥啊!”看到前面狼狈撤下来的士卒,王慎连斥责他们的话也懒得再说。
其实,这一场的失利责任在于自己,怪不了别人。
在没有大炮的冷兵器时代,攻打坚城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也就是说,要想全歼敌军,我军兵力应该在敌人的十倍以上。
攻打城市,这个数字还应该更大。
除此之外,在攻城战法和器械上也应该做充分的准备。
穴地攻城是最佳手段之一,在后来的太平天国时期。早年的太平军中有不少士兵是矿工出身,更是将这个战术使得出神入化,并据此拿下龙盘虎踞的金陵。
办法很简单,先派士兵在城墙下挖出一条地道。然后将火药放进棺材中密封,送入坑道,点燃将城墙炸塌。
南宋初年,火药已经开始出现在战场上。于是,王慎就决定有样学样拿来主义。
于是,他先找人将蕲春的道人们都找来,命令他们赶制出一批火药,埋进事先挖好的地道里。
一点火,效果很好。那场景,简直就是声如霹雳,地动山摇,烟雾弥漫。于是,在已经准备在一旁的谷烈立即带着两百多锐士扑了上去,准备通过预先在城墙上炸出的缺口一口气杀进城去。
可等士卒扑到城墙下,迎接他们的是连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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