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音:“拔离速,马五不过一千人,且都是步卒。你看宋人前军和中军两座大营相距十来里,他脚下又没有长毛,怎么可能冲那么快。应该是宋军中军见前军遇袭,也跟着炸了营。毕竟,前军是杜充的行辕所在。行辕一乱,群龙无首。”
“龙……我看杜充就是一条虫子。嘿嘿,当初在东京,他连手下的几个河北土豪的乱军都打不过,又算是什么龙?”叫拔离速这人大声冷笑。
没错,他就是完颜拔离速,管勾太原府路兵马事,女真南侵东路军副统帅。
是金国初年女真如云名将中最闪亮的人物之一。
他今年四十出头,已经参加过金灭辽国之战,宋金太原之战,围攻东京汴梁之战。四十岁,正是一个人体能、武艺、经验和精力的最颠峰,就如同流星般崛起的正如日中天的女真。
“兀术,我已经在这里喝了一夜的河风,俺也该过去凑个热闹了。”
兀术想了想,却道:“也是,是该过河,这边的天亮得早,在过得片刻,就是天明。等到白天,宋人回过神来,重新整顿好队伍,那就不好玩了。要不……还是我亲自率军直扑宋人中军吧?宋人留守司中军统制陈淬也是个人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到话,拨离速就红了眼,骂道:“兀术,你这是什么话,是看不上俺?”
“嘿嘿,老子打过的仗可比你多。当年在太原的时候,某跟着银术可,在那里跟小种兜圈子,杀得西军尸积如山。那可时候,你在哪里,不也在东京大帐里享福。说起使用骑兵,哼,不是自夸,除了银可术,老子还没有服过谁。今天过河以轻骑袭营,也只能是我,谁敢不服?你说这话纯粹就是看不起人,如果换成往日,咱可是要跟你动刀子的。”
听到他这一通大骂,兀术却不生气,反一脸温和:“你和银术可两兄弟在山西打得漂亮,咱们可都是服气的,又何须如此。只不过,你为人冲动,怕就怕这一战会有变数。我们手头就这几十条船,只能一点一点将军马运过江去。哎,添油战术乃是兵家大忌。若是此战有事,以后就再没机会拿下建康了。如此至关紧要,我如何能不小心又小心。”
“你这是怕我兵力不足?”拔离速大声冷笑:“马五那里有一千人,是是是,契丹汉儿懦弱,是派不上用场。可别忘了,我这里还有五百骑。兀术,你睁开眼睛看看对岸。”
他粗壮的胳膊举起,指向南方:“那边,宋狗已经乱成一团。就算他们没有炸营,总兵力也不过三万,还能比得上当年咱们打的灭辽之战。”
“当初,辽人十万,而我女真只有四千不到的勇士,不也灭了辽国?兀术你现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不愿意将这队拐子马交给我使,怕被我拐了去?嘿嘿,我倒忘了,这可是你的私兵,你的心头肉。”
“拔离速,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的私兵,这是我大金的兵。”见拔离速怒气冲冲模样,兀术眉头一皱,喝道:“我女真自起兵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这种仗,仔细一些总是好的。自我等上战场以来,有快马铁骑在手,什么时候打,在什么地方打,打谁,可都由着咱们说了算。但在今日,这一切都不由我等选择。这江南一地也是邪门,某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总归要亲自过去看看才安心。”
说出这话的时候,兀术将身体一挺,再不复先前那谦和模样。一股剽悍之气从身上生起,这个时候的他尽显一军统帅的气魄。
完颜拔离速大大咧咧道:“是是是,这种受到地形限制,不能一口气将所有军力押上去的仗打起来就好象被人缚住了手脚,是他娘的有点叫人烦心,可你也是想多了,对岸的宋狗已经炸营,翻不了天的。这南下以来就没正经打过几仗,我骨子都快闲疼了,你再不让我上,休怪老子翻脸。”
兀术见他执意要去,转念一想,自己乃是大军统帅,披甲冲锋陷阵确实不妥。只得微微一笑,点头:“也罢,那我就不多说了。”
拔离速大喜:“好,你就等着俺把杜充的狗头扭给你吧?”
说罢,就要下去。
兀术又一把拉住他,叮嘱:“拔离速,我这眼皮跳得厉害。你现在逆水而上,船行得也快不了。等下到去打留守司中军得快,一口气把他们老营打穿,把中军的溃卒朝前军那边撵,不要恋战。记住了,这一战必须要快。等到宋人大军彻底崩溃,宋狗的人头有得你砍。”
拔离速一耸肩,将兀术的手撞开,喝道:“兀术,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不爽利,这仗该怎么打,老子不比你更清楚。”
“好好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上了船之后,拔离速心中大为不快,他站在船头,不断挥手。
五百骑兵同时划动船桨,二十条大船吃力地朝长江上游移动。
二十条大船,每船二十来个女真骑兵,外带二十匹骏马。为了减轻吃重,所有的骑兵都将扎甲留在大营里,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皮甲。身上的武器也减到最少,只一张弓,一壶箭,一把刀和一柄长兵器。
即便这样,船还是深深吃水,江水都没到船舷了。士卒们每划一次船桨,就有浪花拍上来,拍到大家身上。
转眼,所有人都一身津湿,水淋淋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逆水行船,又不习水行,这一路行去,却是无比艰难。
有沉重的呼吸从队伍中传来,女真骑兵们都大张着嘴,将一口接一口白气喷向空中。
但至始至终,却没有人说一句话。就连船上的战马也紧闭着嘴,轻轻抖着棕毛和尾巴上的水滴。
对岸,火光冲天,杀声、喧嚣声冲天而起,就有士卒忍不住将头一侧定睛看去。
“扑通”就有人不小心跌下水去,发出一声惨叫。
立即有有人乱糟糟伸出手去想拉,船打横了,要顺水朝下飘。
拔离速喝道:“不要救,快快快!”他抢过一把船桨,刺进水中,用尽全身力气一拨,身上的肌肉坟起,身上的衣服仿佛要被撑得爆开,这条大船竟被他划得掉过头来。
“一刻也不等耽搁。”他的声音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
而那个落水的士兵先前还在水中大声呼救,转眼,身上的衣裳和铠甲吃水,就慢慢地沉了下去,显然是再也活不成了。
江面已经被大火映红,看到水中那冒起来又沉下去的脑袋和双臂,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拔离速两条手臂因为用力划桨变得又硬又酸。
同时,头发、衣裳也被江水彻底浸透。可是,他身上却热得厉害,整个人都仿佛要燃烧了。
“光当……咕咕……”突然,船猛地一顿,船底好象撞到什么,接着就在巨大的惯性下朝前滑行。
这使得船上的士兵们同时朝前扑去,五百匹战马发出兴奋的长嘶。
“到了,到了!”
“拔离速,宋狗中军大营!”
有士兵大声呐喊:“马家渡上渡口!”
完颜拔离速直起身子朝前看去,眼前是一片火光冲天,人影纷乱的军营。
没错,这里就是马家渡的上渡口。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没人使用,长江流经这处时所带来的泥沙淤积,在营前形成一片长长的浅水滩涂,船狠狠搁浅了。
士兵们纷纷跳下水去,用力推动战船,却如何推得动。
见江水只没到他们的胸口,拔离速哈哈一笑,猛地翻身上马:“驾!”
愤怒的战马从船上跃进水中,卷起一团水花。
“不用费那劲了,弃船,发起冲锋,必胜,必胜!”
他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船上的士兵纷纷上马,也跟着跳下水,奋力朝岸上扑去。
长长的浅水滩涂,连天浑浊巨浪。
五百骑如电前冲,宛如从深渊里突然跃出的恶魔。
……
在真实的历史上,建康马家渡之战,杜充先是听说金军李成部抵达长江北安,兵马疲乏,士气不振,以为有便宜可占,于是就令留守司主力全进渡江决战,想要吃掉这股敌人。
却不想李成军极为顽强,战事陷入焦着。
到下午的时候,兀术带主力赶到,击溃宋军。
仓皇渡江逃走的宋将二十条大船丢在了北岸,靠着这些船只,女真人先是以一部渡将攻击马家渡。宋将王民、张超占据码头高地的有利地形,以神臂弓押阵,大量杀伤敌人。
二十条战船一次只能运送一千人马,金军兵力不足,受到打击之后,只得黯然撤退。
接下来几日,金人不断进攻,宋军也派出战船和敌水战,小有战果,倒是将马家渡守住了。没有办法,金军只得做出要假装撤退的样子,宋军被兀术骗过,防守松懈,金军间谍得知南宋军队无备,在晚上乃乘二十艘船渡过马家渡夜袭,留守司军队大溃。
靠着这渡河的一千部队,女真又在野战中击溃宋军大队。
于是,杜充逃跑,王燮不战而退,建康陷落。
堂堂五万留守司军队竟然让一千女真人打得失魂落魄,可见这一时期的宋军在经过开封内讧和从千里大撤退后已经烂到何等程度。
和真实的历史比起来,在这一时空,建康形势更加恶劣。
首先,留守司主力过江之后遇到的是耶律马五,不但兀术主力赶到就被契丹人彻底打崩。丢在北岸的战船不是历史上的二十艘,而是翻了一番。
而兀术在今晚的夜袭中更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耶律马五率一千步卒进攻马家渡下渡口杜充所在的前军,另外一路则更是有完颜拔离速这个悍将率五百拐子马攻打上渡口的留守司中军。女真兵力增加了五百不说,还都是军中最最精锐的拐子马。
历史的已经不按旧剧本来表演了,而正在下渡口鏖战的王慎并不知道马家渡其实有上下两个渡口,并不知道金军手头的船只比史书上记载的更多。
此刻的他已经将最后的预备队都押上去了。
第九十二章 不屈()
马家渡下渡口,留守司前军大营,码头。
听到王慎出击的命令之后,岳云知道最后的决战到来了。站在军旗下立了一夜,看到士卒们前前面浴血奋战,看到一个个袍泽弟兄大叫着倒在血泊里,他的眼眶都瞪得快要裂开了,只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手中的大斧狠狠劈在契丹狗的脑袋上。
可是,王道思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一直不肯将背嵬士派出去。
眼见着前方的泗州军阵线已经散乱,说不好下一刻就会坚持不住。咱们在这里等,又等到何时,别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啊!
终于,终于可以出击了。
岳云惊喜地大叫一声,拔出大斧,率先冲了出去。
这群身着重铠,手执大斧,魁梧如牛的勇士迂回了半圈,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契丹人的软肋上。
没有呐喊,只有大斧砍在人身上沉闷的声响,其中还间夹着斧刃在铁甲叶上刮过的锐响。刹那间,契丹人高亢的惨叫响起。
鏖战了半夜,又是如此惨烈的厮杀,可以说,整个山坡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人血浸透了。飞快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手臂也变得酸软,胸膛剧烈起伏,肺中就好象有火在燃烧,双方士卒的体力都到崩溃的边沿。
突然,有这么一群养精蓄锐的甲士加入战场,胜利的天平不可避免地向泗州军倾斜,契丹人混乱了。
岳云今年不过十二岁,过完年也才十三,在现代社会也不过是一个大孩子。可此刻的他全身披挂,魁梧得如同一尊铁塔,一头蛮熊。
他一马当先地冲进敌群,手中大斧不分青红皂白乱砍。这个时候,他一身神力才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几乎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在沉重的大斧下,刀来刀折,枪挡枪断,一个接一个契丹人被他直接砍开身体,破碎的内脏和鲜血喷得满天都是。
在这连天血浪中,岳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凭血水顺着自己头盔瀑布一样往下淋:“滚开,滚开,挡我者死!”
血标进他口里,将雪白的牙齿染红,但眼睛却绿油油的亮着。
这一头正在进食的雄狮。
鼓声还在响,长长的螺号吹奏,这是冲锋的号令。
已经有些乱的泗州军牌子手和长矛手以及换上手刀和契丹人肉搏的弩手见背嵬军杀到,士气大振,疯狂地向坡下俯冲。他们手中的刀子上已满是缺口,有的人枪杆子也折断了,就将已经不能使用的兵器往地上一扔,抱着敌人就骨碌碌地朝坡下滚。
不愧是皮室军,这些亡家灭国后仅存的精锐虽乱,但还没有马上崩溃,而是一步步后退,试图和泗州军拉开一点距离,收缩阵线。就好像是打出一拳时,手臂又回缩蓄力。
但是,他们拦腰被岳云缠住,这一撤,就不可收拾了。
契丹人人大吼,三五成群靠在一起,奋力死斗。
“大宋,大宋!”敌人在负隅顽抗,在咬牙坚持,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仗他们要输了。泗州军齐声大喊,声震原野。
有士卒唰一把扯掉身上已被砍得稀烂的铠甲,赤裸着黝黑的胸膛,提着兵器咬牙切齿扑上去。没有了这些碍事的东西,他们的动作分外敏捷。很快,队伍中就出现了许多不屈的黑魂。
“大宋,大宋!”武陀的大斧在劈进一个敌人的胸膛之后竟被卡在里面,急切中拔不出来。他松开手,一脚将敌人的尸体踢飞。顺手抽出一柄骨朵,“当”一声砸在一面盾牌上。
好个武陀,这一锤力气如此之大,竟将敌人砸得直接跌落在地上。
武陀也懒得理睬,又一挥。骨朵抽中第三个敌人的下巴,雪白的牙齿和着舌头飞上空中。
“跟上,跟上!”他左手拉着已经软得不能走路的吴宪法向前冲锋。
“受伤……我受伤了吗?”吴宪法惊惶的目光在自己身体上搜索,扎甲上已经染满了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从战斗一开始,他就被这无边的杀戮被这残酷的战场惊呆了。口中干得生痛,心脏跳得要从嘴里跳出来,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