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脊线上已经出现了一线人影,不用问,那是金兵。
被敌人强占制高点的后果是严重的,前面的王慎发出一声长啸,率先冲了上去。
在他身后,岳云和谷烈等几个军官骑着战马同声发出咆哮,紧随其后。
泗州营成军之后的第一仗开始了。
……
一如所料。
摧枯拉朽。
耶律马五部所有将士心中都充溢着无边的喜悦。
他们成分复杂,有契丹、有奚人,也有渤海胡种。不过,大辽从立国到灭亡,已有百年。胡汉在河北杂居,大家身上也不知道流着多少民族的血液,早已经说不清楚了。实际上,在辽人进入河北之后,就开始着汉服,说汉化。无论从风俗还是思想上看,都和汉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以正宗的汉儿自居,在他们看来,南方的宋人不过是南蛮而已。
可是,随着宋人违背两过盟约,与女真夹击燕京,使得我大辽灭国之后,军中将士可说是人人皆有亡国灭家之痛。
在以前,他们当中有的人是战士,有的人是农家子弟,有的人是书生,有的人则是地方普通小吏。可在这场山呼海啸的时代洪流中,都不可避免地操起刀箭,成为杀人者,求活者。
亡国灭种之恨填满心胸,一刹那,血脉中百年前在草原山林蛮荒和自然搏斗的勇士之魂复苏了。耶律阿保机、耶叙斜轸、萧达凛,还有刚死没两年的四将大王萧干,在今日苏醒了。
热血在沸腾,在燃烧,如同这已经被大火烧得灿烂的马家渡码头。
在从船上跳下之后,除了宋军一个叫孟涓的统治官带了两百多人匆匆赶到给契丹人造成一些困绕之外,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
这姓的孟的军官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非常高级,在询问了一个俘虏之后,大家才知道碰上宋军的一个大人物。
而如今,孟涓和那些宋人的脑袋已经被砍下,系在大伙儿的腰上。
不过,正因为被这孟涓阻挡,部队就耽搁了,没能第一时间冲进宋军大营。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前方,宋人大营已经彻底混乱了,到处都是乱糟糟亡命奔逃的士卒,到处都是腾起的火点。
这一战,已经没有悬念了,只要抢了前面的山头。居高临下,宋人就再没有任何反击手段了。
耶律马五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他将喜悦和得意深埋心中,只大声呐喊:“不要耽搁,一口气冲过去,快快快!只要彻底将宋人的大营打穿,等下追击溃敌,有的是脑袋给你们砍!”
听到他的大喊,契丹军收束成一股,踏着血泊和烂泥,顶着风雪大吼着朝山坡上冲去。
转眼,整个山坡都是士兵头上飞舞的小辫。
突然,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刚冲上山剂的士卒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从上头倒下来。后面的士兵来不及躲闪,也纷纷被撞倒在地,顺坡滚落,刚整顿好的队型瞬间乱成一团。
“骑兵!”
“宋狗的骑兵!”
山坡上,所有的契丹人都在大叫。
马蹄轰隆,有六骑宋军出现在山顶,皆人手一把双刃掉刀。战马沿着山脊来回奔驰,借着马速,沉重的掉刀闪出片片寒光,将一片接一片契丹士兵扫倒。
到处都是契丹军官的叫喊:“冲上去,冲上去,缠住宋骑!”
刚看到骑兵的时候,耶律马五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不过,听到手下军官的叫喊,却是一松:是的,宋狗的骑兵不多,也就区区几骑。否则,他们一占了制高点,为什么不直接冲下来。如此,我也只能退兵了。
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在于高速冲击。只要贴上去,他们就会变成骑在马上的步兵,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俺手下部队战术素养不错,区区几骑宋狗,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尖锐的呼啸,黑夜中响起了锐利的破空声。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耶律马五在过去的几年中时不时浑身大汗地在梦中醒来。
是的,这是宋人的神臂弓。
耶律马五的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成两点。
却见,山脊上那几骑宋人拉停战马,跃了下来。
在他们身后,是一排接一排浑身铠甲,手执强弩的步兵正一排接一排,整齐有序地将无边箭雨淋到契丹士兵头上。
神臂弓的穿透力何等之强,即便身上穿着厚甲,也会毫无例外地被人射倒在地。
契丹军中不断有人中箭发出惨烈的叫喊。
火光中,有一个奚族军官在缓坡上挺直身体,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大声下令:“冲上去,冲上去。刀盾手,走在最前头!”
话还没有说完,胸口就中了一箭,身体一个后仰,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宋人的弩手越发地多起来,他们一排排从山脊那边翻过来,在斜坡上列成阵势开始叠射,总数起码在两百以上。
只见,他们的身体起起伏伏,如同汹涌的潮汐。
“答答”满耳都是神臂弓弦子的声响。
瞬间,至少有二三十个契丹勇士中箭停止呼吸。
今日渡江的这一千人都是耶律马五精跳细选出来的,都是百战老兵,不少人都经历过太原之战和靖康年两次开封战役。有的人甚至还在高粱河和童贯的北伐西军交过手,乃是他手中最宝贵的财富。今天却这么轻易被人射杀,耶律马五心中疼不可忍,连声大喊:“撤下来,重新整队。火把,把火把都灭了!”
部队先前进攻的时候,不少人手中都擎着松明,看起来固然声势壮大,可现在却成为敌人弩兵瞄准的目标。
“牌子手,把盾牌举起来,集结,集结!”
敌人的弩手在射击出几轮箭之后,停了下来。
在他们身后,一排盾牌手冲上前来,将大盾狠狠地杵进泥土中,结成一道矮墙。
接着,长矛手也来了,一丛丛长枪从盾牌后面伸出来,连成一片,如同森林一般。
“一千人,已经是一军了,这应该是戚方,不不不,应该是杜充手中最最精锐的西军残部了。好,且看我吃掉这些陕西杂种!”耶律马狠狠咬牙:“也只有这些陕西人才能在一团混乱中非快集结,投入战斗。消灭了他们,建康之战最大的功劳就要到手了。”
“咻咻咻!”三道黑光先后而来,分别射向耶律马五的面门、心口和小腹。
“保护都监!”身边的卫兵大叫着扑到耶律马五身上,发出长长的惨叫。
再看他身上的箭,已经深没入体,直留一小截在外面。
耶律马五心中一凛:一石强弓,好大力气,好厉害的箭术,是戚方吗?
……
山坡上,王慎缓缓收弓,长出一口气:“赶到了,虽然迟到了,但只要赶到就是好的。”
第八十六章 变数()
他甩了甩两只手,感觉还是有点酸。
一石硬弓,连环三箭,即便自己这一个月来每日苦练气力,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此刻,右手拉弦的五根手指已被弓弦割得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一石弓开得已经如此吃力,可想如岳飞、李成者能开三石弓的人又强悍到何等程度。
其实,对于方才这三箭,他已经非常满意了,至少能够开个满圆。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射杀敌人的统军大将军,看那人模样,应该是耶律马五。如果能瞬间杀掉敌人的首脑,这一战也就结束了。
不过,如耶律马五这种大将军,身边必然有精悍卫兵团团护卫,要想百万军中取敌首级并不容易。上次在安河阵斩李昱,其实有运气成分。
既然不能使用斩首战术,就只能硬打了。
他长声呐喊:“神臂弓,再来一次,射!”
两百张强弩再次使用了一轮叠射战术,原在两百步万的契丹人阵中又响起了一片闷哼之声。
王慎朝身边的几个将官挥了挥手:“下到部队去,掌握部队,准备战斗。”
“遵命!”先前随王慎骑马冲上山坡的岳云等人同时应了一声,跑回自己的队伍中,同时对士兵喊道:“稳住,稳住!”
王慎转身对杜束等卫州文官道:“约之,你们就不用参加战斗了,都留在中军旗下押阵。”
这一千泗州营绝大多数都是新兵,今日是他们的初阵,战斗一旦打响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他心中也是没底。
是啊,部队只训练了一个月,这远远不够。在后世,一个士兵要经过为期三月的新兵连生涯,然后在部队里锤炼一年才算合格。可是,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慢慢调教部队,只能让士卒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虽然说有士卒们扶着背着,那三十多个卫州官吏最后抵达战场的也只有二十余人,其他都走散了。
此刻,可以说是人人跑脱了力,瘫软在地上,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喘息,眼前横飞的血肉也把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杜束也是如此,他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荷荷之声。
王慎朝他微微一笑,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此战我军必胜。”
是的必胜,按照真实历史记载,就在今天夜里,金军渡河偷袭,结果在留守司统制官王民和张操的率领下,宋军占据这个高地,用神臂弓大量杀伤敌人。最后,耶律五马知事已经不可为,又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不得以只得退回江北。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得赶在王民和张操之前占领这处丘陵,用同样的战法抵挡住耶律马五的冲锋。不求有多大斩获,只等王、张两将率领大队赶到,让耶律马五知难而退,这件大功就算是到手了。
因此,在听到手下踏白来报,码头遇袭之后,他就让部队一路急行军奔赴战场。
可是,一路所见到的情形却是让他心中一沉。和真实历史上不同,留守司竟然全军崩溃。而在码头这边,耶律马五已经占领了整个码头,正在抢占这处高地,欲向留守司老营深入。
王民和张操他们呢,怎么还不到?
仅仅靠自己手头这一千人马,顶得住耶律马五手下那群百战精锐吗?
这个变数让王慎措手不及,他并不知道,历史已经发生改变。昨天留守司大军渡河的时候,碰到的不是李成,而是耶律马五。不等兀术赶到,无能的留守司大军已经被契丹人击溃了。
而此刻的耶律马五部挟大胜之势,士气也比真实历史上更高昂,也更加凶悍。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句话:掉哪妈,顶硬上!
“必胜,必胜,必胜!”
一千多条汉子同时高声呐喊。
“不用怕,按照训练时那样,听命行动。前进,前进!”谷烈将大刀高举过头猛地朝前一砍,刀盾手缓缓朝前移动。
方才被泗州军几轮神臂弓的急射之后,契丹人损失不小,可说是已经被打红了眼。“宋狗来了,列队,迎上去,迎上去!”
不愧是在历次战争中磨练出的精锐,耶律马五的手下并不至于在敌人强劲的齐射下溃乱。反而在瞬间完成集结,前也同样排出一圈刀盾兵,大吼着朝前猛扑。
“长枪手,刺!”
同一时间,彼此的军官都在大声下令,语气坚定有力。
无数长矛从盾牌后面探出来,奋力刺到对方的盾面上。
“砰”“喀嚓”“啊!”次第响起。
虽说大家前面都是蒙着牛皮的木盾,但双方的士兵在刺出这一枪的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如此,这一枪也显得分量的势大力沉。
转眼,有盾牌裂开,有长枪折断,有锋利的枪刃刺破铠甲深入人体。
飞雪中,人血喷得满天都是,满地都是倒下的人体。
这就是白刃战,而白刃战的残酷之处在于双方的交换比是可怕的一比一,也就是说你在杀死一个敌人的同时,你也会被另外一个敌人的长矛刺中。
战场上人挨人,人挤人,根本就没有回旋腾挪的余地,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用最大的力气朝前猛戳,直到有一方承受不了这种高烈度的厮杀彻底崩溃为止。
在两军如容发疯的刺猬相互撞击的瞬间,王慎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站在高处,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前看去。这是新兵成训之后的首战,那些老实本分的农家子弟还从来没有上战场见过血,见过战友惨叫着在自己身边倒下去,见如此轻易的死亡。
他们可以吗?
泗州军,挺住,挺住!
刚一接触,无论是泗州军还是契丹人,排在最前头的刀盾手瞬间被扫荡一空。彼此都显得有点慌乱。
谷烈一刀荡开刺过来的一柄长枪之后,发出一声呐喊。
如上次平原镇之战的情形一样,突然间,汪大年那都的长枪手突然抽出背上的短矛,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投去。
泗州军占了地利之便,几百根矛杆子从天而降,夹带着轰隆的风声落入密集的契丹人阵中,钉在大约二十来个人身上。
耶律马五的人正在发疯似地朝上冲去,受到这一打击,顿时一顿。
借着这个机会,谷烈继续大喊:“牌子手,补位,向我靠拢!”
这样的营阵训练,盾牌手推进,长矛手直刺,盾牌手再向中间靠拢恢复密集阵型的几个变化,在这半个月中,泗州军也不知道训练过多少次,早已经被军官的喝骂和军棍折磨得麻木了。
正如训练时军官所说的那样,只需要按照命令做好自己的动作就是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也因为这样,根本来不及多想,士兵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同时朝中间一靠,又呐喊着朝前徐徐推进。
做出同样反应的还有契丹人,宋辽百年以来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对敌人的战术熟得不能再熟,打到后面,双方使用的都是同样的战法。
“卑鄙的宋狗,靠拢,靠拢,冲上去,冲上去!”耶律马五红着眼睛大声下令。
今天遇到的敌人出乎他意料的顽强,鏖战半天,我契丹精锐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加上先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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