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长,带我走吧,我很美貌,我懂得侍侯人。我能生孩子的,我生过两个孩子,都死了。官长你带我走吧,我保证为你生个宝贝儿子。”说着话,她吃吃地笑着。
大冷天的,竟然有苍蝇在她头顶盘旋,同时有一股坏疽的浓重的臭味从她身上传来。这情形谷烈这个老军汉再清楚不过,应该是身上有伤,还烂掉了。
还想做我的女人,真是活见鬼。谷烈踢了她一脚,急忙走开。
行了一段路,刚要上船,他突然有了恻隐之心。这女人只要服上几剂药,再吃顿饱饭养上一阵子说不定就会好起来的。
“直娘贼,我这是怎么了,谷烈啊谷烈,你可不是软心肠的人……她好象……好象我那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的浑家……”没错,那女子的眉宇依稀有自己去世多年的浑家的模样,也是那么的美貌。
“罢了,我身上还带着干粮和伤药,给她好了,再给她点银子。”
谷烈又走了回去,那女子却已经死了,倒在一凼积水里。在她干瘪的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着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
这个时候,她的面庞平静而白皙,不那么可怕,甚至有一种诡异的病态的美。
这种漂亮的女子,如果在太平年月,必然会被丈夫视为珍宝,细心爱护吧?
是这场从靖康年以来的战争,是长期的干旱和饥荒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雨还在下,一身都被浸透了,那么地冷。
这些难民从江淮逃难至此,都抛家弃业,很多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已经出现饿死、冻死人的事情。
现在谷烈才发现,就在脚边的码头的回水凼里竟然有十几具孩子和老人的尸体,正在里面载沉载浮。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狱,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将早饭都吐了出来,直接吐得泪流满面:“官家啊官家,你和道君皇帝三人究竟干了什么,我大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们对得起百姓吗?你们的雨露落下来,却是如此刻骨冰寒啊!”
“亡国奴,这就是亡国奴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谷烈转头看去,正是面无表情的王慎,仿佛眼前这人间地狱并不存在。
王慎缓缓道:“谷都头,现在你明白我们军人应该做什么了吧,就是守护,守护咱们民族的血脉,使文明的火种不会在异族人手中熄灭。方才的事情我也看到了,都头你也不用自责。就算你救了这个女人又如何,像她这样的女子世上还有千千万万,又怎么救得过来。”
谷烈一家老小都在宋朝历次对内对外战争中死了个精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冷如铁。此刻,内心中那快伤疤却被这女人揭开了,疼得厉害:“救得一个是一个。”
“糊涂。”王慎喝道:“大丈夫济民于水火,那是大情怀,岂能因为小慈小悲而自缚手脚?只要结果是正确的,在过程中的手段即便有所不妥,也不要紧,那才是大悲悯。”
“即便牺牲一些人吗?”谷烈抬起头。
“没错。”王慎点头;“小仁如何比得上大义,谷都头,你怎么变得软弱了?”
谷烈喃喃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肯定不对。”
“好了,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谷烈摇头:“我谷烈从小参军,从陕西一路杀到江南,死在我刀下的人不知道多少。见过的死人也多了,可今天才看清楚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才看清楚这众生究竟苦到何等程度。我不走,我要把这人间地狱瞧得真真的。”
“家国……家国……”王慎苦笑起来:“国破家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咱们才能深刻地体会到这种东西……而在以前,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帝日子照样过。而在此时,或许才能明白家国、民族对他们究竟意味这什么,在空前的民族大劫难前,没有人躲得过去。”
谷烈推开一个卫兵递过来的雨伞,默默地站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慎又走过来:“谷烈,两百个士卒快要招满了,准备一下,咱们可以过江了。”
“是,将军。”。
王慎和谷烈正要上船,一个妇人突然冲过来,拉住王慎的衣裳,跪在地上不住哀求:“将军,将军,再多招一个兵,把我儿子带上吧!”
却见她一身脏得厉害,大冷天的只披了一件薄衫,身边带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看年纪也就十岁左右。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王慎身边的卫兵大骇,提起棍棒就要朝她头上抽去。
第六十四章 看吧,这就是亡国奴(二)()
王慎制止住手下卫兵,伸手去扶那个妇人。
却不想,妇女力气甚大,却扶之不起。
王慎温和地对她说:“这位娘子,不是我不收你儿。实在是,某刚才当着码头这么多人的面说过,只收十六到四十的壮汉。这是要让他们去当兵,上战场和鞑子厮杀,一个孩子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没有任何用处。再说了,规矩是我立的,自然不能在我手中坏了,希望你能够理解。”
是啊,如果自己点头让那孩子上船,只怕其他百姓都会涌来同样求恳,自己今天如果不动刀,怕是别想离开这里了。
说着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递过去。
妇人却不接:“我不要钱,我只要我儿活下去。将军,你就发发慈悲收下他吧。我儿年纪虽小,力气可大了,再过得两年就能替你效死了。求求你,求求你,我会在家中给你立长生牌位,保佑将军一世平安!”说着,就把孩子推了过来:“你个着死的,还不快让将军看看你的力气。”
那孩子哭道:“娘,娘,我不走。”
“混蛋东西,你怎么不听话呀!”妇女大惊,一记耳光抽过去,“快给将军看看你的力气。”
孩子含着眼泪,只是摇头。
正在这个时候,两骑飞奔而来:“将军,将军,紧急军情。”
这正是王慎重撒出去的踏白。
看他们浑身是水,一脸焦急,其中一人背上还中了一箭,有血不住冒出来,王慎心中一紧,低声喝问:“什么事?”
一个斥候走过来,将嘴凑到王慎耳边:“鞑子来了,距离码头五里地,都是骑兵。”
“怎么这么迟才发现敌人?”王慎大为不满,这些新兵素质实在太差,和陈兰若的骑兵营根本没办法比:“多少人?”
“不知道,到处都是,数不过来。”
“真是不中用的。”事情紧急,王慎也顾不得发火,高声道:“抓紧上船,快快快。”
当下,就要两个卫兵过来把那队母子架开。
王慎跳上船起,连声呼喝,好半天才让士兵上了船。
十五条船,装了八百士卒,深深吃水,缓缓离开江岸。
一刹那,船上船下的人都放声痛哭起来。
而刚才那个带着小孩子的母亲却跪在岸边,一个头接一个头磕下来,那孩子紧紧地抱着母亲,好象在哭着什么。
女真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下一刻,岸上的人都要死。
王慎痛苦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贼老天,你为什么要考验我的人性啊,你这是要一辈子让我经受良心的折磨吗?”
在这一个月中,这样凄惨的场景他看得实在太多了。如今整个长江以北已经落到金人手里,他所经过之处,到处都是死人和燃烧的村庄。
和谷烈一样,早在之前王慎已经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国破家亡的痛苦。
“直娘贼!”突然谷烈大吼一声,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这个时候,船刚离岸,水只及他的腰部。
只几步,谷烈就抢上岸去,一把抓住那小孩,扛在肩上,就冲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所有人听着,咱们王将军说了,他年事已高,膝下无子,看这娃娃不错,要收他为义子,不算是坏了刚才定下的规矩。”
说完话,手中一用力就把那孩子扔上船了:“跪下,磕头,喊爹!”
孩子还在哭:“娘,娘,我要我娘!”
岸上,那妇人终于站起来,厉声叫:“我儿,还不跪拜你义父,你这是要气死娘啊!将军,谢谢你,谢谢你!”
王慎已经呆住了:我才二十七啊,怎么就年事已高,膝下无子了?
那孩子这才跪下去,一边哭一边磕头:“孩儿见过爹爹,孩儿见过爹爹。”
妇女面上露出笑容,不住地挥着手:“孩子,好好听你爹爹的话。”
“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慎彻底怔住了,忘记伸手去扶,由着那孩子对自己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船吃力地向江心划去,岸边的人影逐渐模糊。
但那妇人还在朝自己的儿子挥手。
更远处,已经有黑压压的金兵骑兵冲来。
妇人没有动,手高举在空中,她的面上似乎还带着欣慰的笑容。
只要我的孩儿平安就好!
只要我的孩儿平安就好!
……
响亮的哭声从新兵们口中传出,若不是被身边人死死抱住,只怕已经有人跳下水朝那边游去。
王慎紧咬着牙关,十指因为用力,就快要嵌进船帮子里去。即便做出坚强模样,但他的泪水却忍不住落下来,落进滚滚江水中。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知道我穿越到此应该做什么,我要守护他们,我要守护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明,我要以我手中刀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信心。”
“可笑我先前还想着带上安娘离开建康,可笑我现在还同谷烈国家危亡之际没有人能躲得过去,内心中却不以为然。”
“好,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逃避了。我要留在建康,将这将倾之天挽回来,我可以的。”
良久,王慎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他看了看坐在船上那个小孩子,柔声问:“孩子,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孩子眼睛还红着,但看得出来,他的家教甚好。听到王慎问,忙站起来施礼,用哽咽的声音说:“回爹爹的话,我叫秦斯昭,宿州人,先父是个读书人。”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难怪了,我叫王慎。”王慎摸了摸他的头:“斯昭,我尚未成亲,如何做得了你父亲?你年纪实在太小,还不能从军,先在我未来娘子那里住着,对了,我妻弟叫岳云,只比你大两岁,你们两个小孩儿应该能玩在一起的。”
“是,儿子会在家侍奉娘亲的。”
王慎见他依旧叫自己父亲,很是无奈,叹息一声:“好好活着,这也是你死去的父母对你的期望。”
“是,爹爹。”秦斯昭又流起眼泪来。
因为下雨,江水很急,老半天,十五条船才渡到南岸。
远远就看到安娘提着一个食盒,立在码头上翘首以盼。
第六十五章 相聚()
昨日听到王慎今天要过江的消息,又说他想吃自己做的汤饼之后,安娘急忙出门买面。
整整一夜她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
一大早就起来了,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煮好了,用食盒装上,和岳云、老郭一道赶去码头。
这个时候,陆灿和军中的几个军官也等在那里。
看到安娘一脸的翘楚,陆灿自然知道她睡得不好,不待她问,就回答说不要急,道思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等啊等啊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王慎的影子还没看到。安娘的心开始纠紧了,紧咬着牙关,心中想:他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有事?老天爷啊,千万要保佑王大哥平安回来呀!
突然,有人喊:“王将军,王将军回来了。”
安娘手一颤,食盒差一点落到地上。
忙抬头看去,却见在激流中十几条小船正朝这头飘来,船上满满当当全是人,却如何看得到王慎。
这一段距离虽然不长,可这等待却仿佛天长地久。
终于,最前头那条船撞在码头的青石台阶上,一条熟悉的人影跃上岸。接着是他哈哈的大笑:“子馀、各位兄弟,安小娘子,我王慎回来了。”
安娘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过去。只见,王慎身上的袍子上又是血又是泥,脏得厉害。不但如此,就连头发上也是是泥土,凝结成一块。
也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有打礼仪表,嘴唇上已经生了乱糟糟的短须。
这一路行来也不知道他走了多少艰路险道,神色异常疲倦,但眼睛还是那么犀利明亮。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一双结实的粗糙的手握住了安娘,浑厚的带着磁音的声音传来:“辛苦,让你久侯了,是我的错。”
“不不不,不辛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个多月的等待,终于等到了,安娘只想放声痛哭。
正在这个时候,岳云又不满冷哼一声。
王慎这才松开安娘的手,拉过一个同样脏得不象话的孩子,道:“安娘,这是秦斯昭。”他叹息一声:“斯昭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年纪又小还不能从军,暂时先养在你那里。”
“孩儿见过母亲。”秦斯昭跪了下去,蓬蓬给安娘磕起头来。
安娘听到王慎秦斯昭喊自己母亲,吃了一惊。
听旁边人说,才知道此事的情由。
如此一来,王慎岂不是当真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他未来的妻子。她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欢喜。
秦斯昭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实在可怜,她心中一酸,忙将秦斯昭抱起来:“可怜的孩子,不要怕,你回家了,回家了。”
见阿姐莫名其妙收了个儿子,岳云恼了,骂道:“这短命,说什么娘亲,俺姐还没成亲呢,满口胡柴!过来,小爷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秦斯昭却不害怕,又施礼:“见过舅老爷。”
岳云气得脸都青了:“直你……谁是你舅。”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子喊阿姐是娘,我直他娘,岂不是要糟糕。
王慎瞪了他一眼,淡淡道:“应祥,不能欺负小孩子。”说来也怪,被王慎看了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