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饿,火气就上来。背上的应祥也是可恼,身体越来越重。这小子才十二三岁年纪,怎么长得这么高,都瘦成骷髅了,还重道得厉害。
不对,这小子是故意聚了气,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我王慎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他,我好歹还喂了他的药,至于吗?
王慎心中气恼,一屁股坐在地上:“安姑娘,歇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扑棱”一阵响,有密密麻麻的黑点飞起来,倒将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蝗虫,久旱之后必有蝗灾,古人诚不欺我。蝗虫,蛋白质,好多的蛋白质!”王慎眼睛大亮,大叫:“快抓,安姑娘快抓,可以吃的。”
“啊,有吃的咯。”安娘大喜,大约是实在是饿得急了,猛地朝前一扑,一头跌倒在地上。
王慎吃了一惊,忙将她从地上扶起:“安姑娘,可还好。”
“我没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王慎忙问。
安娘举起已经染成绿色的手,一脸的丧气:“刚才我明明已经抓住两只虫子,可是用力太大,捏烂了。”
王慎松了一口气:“我道你怎么了,原来是这样。这里的蝗虫多的是,捏烂了再抓就是了。想你娇滴滴一个美娇娘,手上凭地这么大力气?”
安娘羞怒:“你说谁力气大了,讨厌。”说着话,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汁液抹在王慎脸上。
王慎哈一声:“安姑娘你这是在报复我早晨抹了你的脸啊?”
阿娘又抹:“王大哥对我姐弟恩深义重,我怎敢报复?大哥生得疏眉朗目,仔细被女大王捉了去做压寨相公,不行,得将脸涂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又红着脸把头埋了下去,只用眼睛偷偷地看着前边。不知道怎么的,和这个王大哥做了一路,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快活。
王慎:“要抹大家一起抹,抹成个青面獠牙,脸如蓝靛。”就又捏爆一只蝗虫,欲要再次伸出魔爪。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有人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却见安应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用愤怒的目光看着王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王慎只怕早已经死了千万次。
“啊,应祥,你醒过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安娘惊喜地叫了一声,急忙跑过去,扶住弟弟,又是摸额头又是看舌苔。
“放开我,不许碰我。”应祥很虚弱,声音也小:“还有,你离姓王的远一点,登徒子,不是好人,也只能骗得你了。”
“啊……应祥。”听到弟弟呵斥自己,想起刚才和王慎嬉闹的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安娘身一颤,脸上又泛起桃花。
这小丫头,面皮实在太薄,太爱脸红了,叫人看了好生喜欢。
王慎一笑,道:“安娘,安小哥已经好了。”
“啊,好了。”安娘有照例惊呼了一声,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摇着:“对对对,若是在以往,这半天路走下来,阿弟你只怕又拉了两次,好了好了,呜呜……阿弟,你总算活过来了,姐姐好开心。”
“哭什么哭,我死不了。”应祥一脸不耐烦:“放开我,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又有什么大不了,叫那姓王的滚蛋。”
看到安应祥有力气骂人,又一上午没跑肚,王慎道:“啊哈,我的药果然凑效了,也对也对,这古代的病毒还没有产生抗药性,任何一种抗生素用到他身上都是仙丹妙药。太好了,安小哥,药不能停。”说着就提着从昨天射死的贼人身上解下来的水囊,递过去:“安娘,喂安小哥再吃一道药。”
“恩啦……啊!”
“你又在叫什么?”王慎不解,正疑惑。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腰上被尖锐之物顶着,接着有人在耳边怒喝:“别动,否则宰了你!”
安娘和安应祥身后的长丛一阵涌动,五六个身着皮甲手执明晃晃刀刃的汉子跃将出来,将刀子架在姐弟二人的脖子上。
一刹间,王慎的冷汗就流了出来,忙道:“别乱来,我们不动,我们不动。我腰上有个玉佩,还能换顿酒钱,你们拿去,但求饶得我们一家三口性命。”
安应祥虚弱地唾了一口:“谁跟你是一家三口。”
安娘忙捂住他的嘴巴,不住摇头。
“区区一只玉佩就想把咱们打发了,当我们弟兄是要饭的?”后面那人连声冷笑,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扯掉王慎身上的横刀和玉佩:“捆了。”
众士卒一涌而上,将王慎捆成粽子。
王慎心中叫苦,且不说自己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腹中无食身上无力。就算身上有劲,对上这么多全副武装的敌人,再加上安娘姐弟被人用刀架住,自己投鼠忌器,也没办法反抗。
待到被人捆住,王慎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衣甲鲜明,穿着打扮和昨日的六个流寇不一样,忙道:“可是官兵,我们都是良民,逃难至此,不是贼人,误会,误会。”
“没错,咱们正是官兵,倒是眼尖。不过,你这厮身高体壮,刀剑在腰,一看就不是好人。定然是乱贼的细作,先跟爷爷回去再说。”为首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冷笑着看着王慎。
听说是宋兵,王慎松了一口气,安慰已经面容苍白的安娘:“安娘,是自己人,别怕,别怕,等下跟他们回营,说清楚就好。”
“谁说要带他们一起走的。”那军官一把抽出王慎缴获的那把横刀,顿时被那三尺青锋惊得抽了一口冷气:“好刀。”
然后走到安应祥跟前,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冷冷道:“这小子就是个痨病鬼,根本走不动。咱们还有几十里路要走,谁耐烦带他,先砍了再说。”
“不要,不要!”安娘惊叫一声,扑到弟弟身上,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在已经抹花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那军官看安娘脏成这样,心中厌烦:“连你一道杀了。”
王慎心中一凉:糟糕,我倒忘记这宋军可不是什么仁义之师。
是的,在封建社会,官兵虽然代表着朝廷,可在战争时期也不是什么善茬,也不会跟你讲什么军民鱼水情。抢劫百姓、祸害地方有的时候比流寇更烈。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箅。
就拿南宋初年来说,钟相、杨幺做乱,南宋小王朝发大军平寇,两湖百姓可糟大罪了。
贼军来的时候屠一次,宋军来的时候屠一次。没办法,古时候物资短缺,粮秣运输不便,大军出征都会以军就食。所谓以军就食,说穿了就是抢劫。
宋军和贼军在洞庭湖反复拉锯,活生生将那里杀成千里无人烟的白地,经过二十多年才恢复生气。
岳飞“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在古代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也因为如此,岳家军才受到百姓的拥戴,保持着严整的纪律和高昂的斗志。
在这个时代,各地的诸如曹成、孔彦舟、李昱、张用等贼军是野兽,各地的官兵,不管是张俊还是刘光世的兵,同样是野兽,都是要靠人肉为生的。
正当王慎心中冰凉的时候,想起刘光世这个名字,想起以前在史料上看到的建炎三年的历史,心中突然一亮。
再顾不得其他,高声喊道:“你们可是刘平叔刘帅的淮西军,我等是从宿迁来的,有紧急军情禀告,还请快快带我等去见你们上司。”
“爷爷们正是淮西军,扑哧,看你这鸟人贼头贼脑,能有什么紧急军情,不就是这一路上有几个蟊贼乘火打劫罢了,没什么大不了。”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冷笑,但手头的刀却停了下来。
王慎也不惧怕,一声大笑:“哈哈,哈哈,你等死在眼前尚不自知,可笑,可笑。”
“易都头,这小贼好生可恼,砍了他!”众军士同时怒喝。
那个叫易都头的人面色铁青:“你笑什么,今日若不说清楚,老子也懒得带你回去,直接剐了爽利。”
王慎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真的只是几个蟊贼吗,嘿嘿,若李昱也算是蟊贼,这天下可就太平了?”
“什么,李昱!”那军官吃了一惊,面色大变:“你也知道李昱?”
“怎么不知道,济南贼李昱。”王慎点头:“我在宿迁可是见过他一面的。前番,刘大帅进剿贼寇,两军在楚州对峙……想我淮西军多的是敢战精锐,贼子如何抵挡得住……如今,李贼主力正星夜南下,欲要绕过洪泽湖抄我大军后方粮道……若我后方被其钞掠,此战只怕要再生变数,还不快快带我等去见你们上司,若是迟了,吃罪得起吗?还请饶我家兄弟一命,也好去见你家上司,否则,在下宁死不从。”
“当!”横刀掉落地上,那姓易的都头面色大变,喃喃道:“李昱来了,李昱来了,直他娘完了个蛋!”
第七章 陆虞侯()
按照宋朝军制,野战军队分为小队、中队、大队、都、营、军、厢七级。
三人为一小队,九人一中队、五个中队一个大队,军官为队正。
再上面,两个中队则编为一都,一百人马。
五个都为一营,营官为营指挥使。五营一军,军官为军指挥使。
十个军编为一厢,共二万五千人,指挥官为厢指挥使。
一都的都头,也就相当于后世军队的一个连长。南宋初年,新生的小朝廷国家财政崩溃,各路兵马几乎没有军饷可拿。因为,部队多不满员,再加上淮西军军纪败坏,军官多吃空饷,喝兵血,一都人马能有个五六十个主力战兵就算有良心。至于缺额,随意征召几十个夫子充数了事。
所以,如果换成别的都头,也就是部队中最最基层的下级军官,浑浑噩噩,什么军国大事,什么两军形势,都是两眼一抹黑。反正上头叫做什么,照着办就是了。
但这个易都头在军中自有大靠山,耳目也比普通军官便给,如何不知道这一战是什么情形。
今日碰到这一家三口,为首这条汉子精壮剽悍,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叫人见着就心中生疑。现在听他将两军形势说得头头是到,显然是熟知淮北各地形势。尤其是当说到李昱主力绕道而来,更是叫他心中震摄。
这可是关系到弟兄们生死存亡的事儿,切不可大意了。此处不是问话的地方,先将他带回军营再说。如果此事当真,我也算是立下一桩功劳。上头奖赏下来,我部空缺下的那个营指挥使还不是俺的。
也罢,且不杀那痨病鬼和臭鬼女人,以免激怒了这汉子。
易姓都头这一叫,其他几个宋军也面带惨容,乱糟糟叫道:“糟糕了,糟糕了,这下糟糕了。”
看手下乱成一团,易都头擦了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怕什么,怕什么,人家不是还没有杀过来吗?好,把俘虏都带上,咱们回营。”
王慎见众人吓得厉害,心中鄙夷,又是叹息,书上说刘光世是长腿将军。中兴四将中淮西军军纪最坏,战斗力最差,想不到怯懦成这样。
易都头没有心思杀安应祥和安娘让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忙道:“易将军还清松绑,也好背我家兄弟,他病得厉害,怕是走不动路。”
那易姓军官哼了一声,拣起地上的横刀唰一声就把王慎身上的绳子砍断:“背上人,跟我走。提醒你一声,别耍花样,否则杀你全家。”
应祥还是一副对王慎痛恨入骨模样,在背上也不老实,时不时还用膝盖顶他一记。
王慎心中无奈,低声苦笑道:“安小哥,咱们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同我置气又有什么意思?自该同舟共济,度过这个难关。与其如此,还不如养些力气。再说了,如今你沉疴不起,二两棉花也拿不动,想要打我,省省吧!”
应祥虚弱地哼了一声:“贼子满口胡柴,瞒得了那几人一时,瞒得了一世?到时候我和阿姐都要被你害死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啊。”
应祥哼了一声,将眼睛闭上,又陷入了沉睡。安娘伸出手来,轻轻扶住王慎。
王慎:“我撑得住。”
安娘也不说话,手反紧了一分。
王慎只能由得他去,在现代社会,他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是因为不想,实在是当初自己做吊丝的时候没人看得上。等到有车有房的时候,那种单纯的热烈的情感好象再不属于他,不属于那个所谓的成功人士的圈子。
此刻被小姑娘白皙细长的手指扶着,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云端里,身上却有使不完的力气,长长二十来里路却是一气走了下来,只怪这路还短了些。
如果能够这么和一个女孩子相互扶持着,依靠着走下去,永永远远,那才是最好的。
内心中,王慎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后,他不住观察着两边地形和后世地图相互应照。
在现代,这里正位于淮河流域。
淮水自西向东流入身侧的洪泽湖,滋养这一片水土。也因为有丰沛的降水和航运的便利,这一带乃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是江淮地区的粮食主产地。
可惜在南宋初年,经过一年多大旱灾,所有的河流都已经干涸,只满天的灰尘。广袤的洪泽湖也退缩到看不见了,只留下大片大片干出裂口的滩涂。
这样的地形正适合大兵团作战,也给了李昱贼军迂回侧击刘光世部后方的机会。
这一点王慎是做为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才知道的,对于易都头这个久经战阵,或者说从陕西到开封,然后一路溃逃到淮西的军官来说却是军事常识。
对于他的话,自然是信了。
在路上行了一天,一行人总算到了地头。
这一路上王慎也没有闲着,不住地同士卒们攀谈。一来是打听消息,二来也好同他们混个脸熟,等下若是易都头要对自己不利,也有些不好意思。
王慎在现代社会好歹是个打了引号的成功人士,什么样的酒桌饭局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对付几个古人还不手到擒来?几句玩笑,几个荤段子下来,只笑得几人前俯后仰,却不为难。
这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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