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头颅大张嘴,眼睛圆瞪,露出雪白的牙齿,似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不是李昱又是谁?
李昱可是淮西军的老对手了,大伙儿在战场和他照过几次面,如何认不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目光随着那颗粒脑袋移动。
李昱的人头直滚到那歌女的脚边才停了下来。
歌女突然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琵琶,浑身颤抖地逃了出去。
三百轻骑就取了李昱的脑袋,名不见经传的王慎又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济南军可有十万之众,蚁多咬死象。况且,人家可不是善岔,淮西军可没少在李昱手下吃苦头。
良久,刘光世才喃喃道:“王道思,王道思,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王德已经激动满面通红,喝道:“丢人啊,丢人啊,咱们和李昱打了这么多天,结果一无所获。人家李成、王道思一出手,两三日工夫就平定了淮西。太尉,俺就说过,一味执重,总归不是上策。江淮局势已经糜烂至此,当用雷霆之力,快刀斩乱麻,等是等不来功勋的。堂堂淮西军,还比不上张相门下单骑过江食客,羞也不羞?”
他这人一向心直口快,平日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但这句话却说到大家心里去,众人尴尬地低下头去。
在东京留守司的兵马内讧,溃败过江,建制混乱之后,淮西军乃是宋王朝兵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军队,可以说是如今赵官家手头最得用的军事力量。
可是,这么多人马驻在长江以北,竟然被李昱的贼军吃得死死的。刘太尉好象也没有任何进取之心,整日躲在楚州城里。一遇贼军来袭,只命郦琼和王德领小股兵马出营虚晃一枪,应个景了事。
当兵吃粮,吃粮当兵,也就是个生发活路,也犯不着和李昱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拼命,刘太尉对咱们弟兄倒是有恩有义。遇到这么个上司,也是大家的福分。
可是,一味消极,好日子却是过不长的。一听说济南贼绕道天长,刘太尉就再也坐不住了,急冲冲带兵日夜兼程赶过来。
如今区区一个王慎领三百人马就立下如此大功。俺们毕竟是大宋的军汉,骨子里还残存着西军的一缕血气,两相映衬,十万淮西健儿比不上三百贼骑,岂不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笑柄。
见李昱被王慎砍下脑袋,大家心理都非常复杂,一是羞愧,二是高兴,被李昱压制了这么长时间,今日总算是将胸中的一口恶气泻了,三是好奇,这个王道思又是何等人马,一来就将整个江淮的局势彻底扭转过来。
风行万里,三百破十万,即便当年的白衣陈庆之也不过如此。
王德这一句话叫人大为尴尬,郦琼皱起眉头:“王夜叉,你说什么。如今,李成受了招安,官家命他受太尉节制,说起来王慎那一路人马也属于我淮西军。此次大胜,全是太尉运筹帷幄之功,全是我淮西军上下用命之功。”
按说,如果是往常,郦琼说出这番话来,大家都该上前恭贺。但这仗明明和淮西军没有任何关系,抢人功劳,实在说不过去呀!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王德浓眉竖了起来:“郦国宝,你往自己面上贴金,我王德却丢不起这个人。”
“好了,好了,子华你也不要负气,自家人闹什么。”刘光世宽厚一笑:“此战的功勋尽归李成,尽归王慎,某马上就上书官家,为他们请功。你的心思某自然知道,男儿大丈夫,功名当从马上取。如今,李昱授首,十万贼军散落两淮,需防备他们作乱。你等都退下去准备,我淮西军动一动,以往丢失的城池也要收回来。”
他面皮一整:“仗有得你们打,功劳有的是,就看你们能不能争回来,别叫人家给比下去了。”
王德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太尉说得是,属下这就下去准备,兵发淮北。”
所有人都跑了起来,整个淮西军笼罩在大军开拔前的肃杀气氛中。
等到众人都退了下去,厅堂里只剩刘光世和郦琼二人。
刘光世走到案前,提起笔,略一思索,就在奏本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郦琼凑过去,只看了一眼,目光中就蕴涵着恼怒。
刘光世在奏本上对王慎大加赞扬,说得那人就如同孙吴转世,国士无双。至于李成受招安,和他的功绩,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而淮西军,则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如何?”刘光世写完奏折,盖上江东宣抚使司的大印之后,转头笑吟吟地问。
想起惨死在王慎和陆灿手上的外甥易杰,郦琼心中有滔天恨意涌起。如果没有意外,这份折子一送上去,姓王的至少有一个承信郎武勋到手,又叫人如何甘心?
表面上,他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低声道:“平叔,自你起兵以来,先是在河南府战李成,后在淮北讨伐李昱,虽然牺牲极重,可屡尝败绩,朝中已有换帅之声,你的地位已然不稳。”
“我听说有人上奏官家,让张德远过江节制江北诸军。”
“这个张相自知枢密院事之后,好象对军务兴趣颇大,此奏未必不是他派人试探官家口风。而王慎就是他派出的心腹,这次过江,未必不是来摸江淮诸军的底细,张相这是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啊!”
“斩杀李昱之功,若归张浚,他过江主持军务之事就水到渠成了;若归平叔,则平叔的地位稳固。”
“是的,平叔在刘、苗之乱时有保驾之功,可张德远也有,且地位高过你,不能不防。”郦琼说到这里已是痛心疾首了:“没错,是得为王慎请功,可你的功劳也不能一字不提啊,咱们淮西军的功劳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人心不服。”
“原来国宝是担心这个呀!”刘平叔却扑哧一笑,指着郦琼道:“国宝啊国宝,你也是担心太过了。如果我与张相争功,那才是麻烦了。”
郦琼大奇:“在下不明。”
刘光世道:“我问你张浚是什么人,登进士第,历枢密院编修官、侍御史,现在又是知枢密院事,官家手头最得用之人,朝廷文官之首,日后做宰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与他争,就是和文官们争。真惹恼了他,随意在官家那里说一句话,我的地位才是真的不稳了。”
他叹息一声,说:“历来朝廷最忌讳的就是咱们这些带兵之人,就算你功劳再大,地位再高,还能比得过当年的狄青?在文官们眼中,咱们只要手上有兵,就是藩镇。国宝,我且问你,咱们这种武人该如何做官?”
郦琼:“还请教。”
刘光世微笑道:“首先是离权力和朝廷党争远一点,也就是说离文官们远一点。不管人家是枢密使还是宰相,你眼睛里只有官家。要记得,咱们大宋只有一个当家人,那就是陛下。不能谁对你好就跟他走得近,谁和你不和,你就要跟人家斗。文人嘛,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别看现在张德远风光一时无两,保不准有朝中大员看他不顺眼。咱们和他争功,说不好就有别的大员过来拉拢,那就是走上不归路了。这种党争,你我看看就好,千万别介入。”
“其次得懂得让功让权,其实啊,这功劳大小真不要紧,重要的是官家对你放心。这一战,我不居功,可官家心中却有一笔帐。只要官家对我放心了,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说到这里,刘光世来了兴头,得意地说道:“国宝,我这几年吃了这么多败仗,可官家对我依旧信任,甚至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道理很简单,陛下知道我这人呀打仗不成,换成一个能打善战的人,若是有了二心,官家放心把这么多部队和这么大地盘交给他吗?所以啊,某吃的败仗越多,得到的信任越多。因为官家知道,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把某给换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后患。”
“张德远要军功,给他就是。他一个文官,差一步就进政事堂宰执天下,还要这么多功劳做什么?他在军中威望越大,朝野呼声越大,过江带兵的希望越是渺茫。”
郦琼以前对如何为将做官心中虽然依稀有个念头,可哪里会想得这么深。顿觉背心有寒毛竖了起来:“平叔一席话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刘光世哈哈一笑,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幕僚走了进来。
刘光世奏折递了过去,说:“立即将这份奏折和李昱的头颅,以急脚递送去官家行在,御前文字,不得入铺,某希望后天一早官家就能看到。”
急脚递是宋朝军队最快的通讯方式,换马不换人,一日一日可行五百里。信使腰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金漆写着“御前文字,不得入铺”八个大字。
从刘光世行辕出来,头顶上雨小了些,头顶的天空也亮开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场连绵多日的秋雨也将结束。
郦琼突然冷下脸去,刘平叔如此行事岂不是将这件大功尽数许给王慎?
合着淮西军十万将士这半年来在淮北和贼军辛苦对峙,顶着被人说成消极避战的恶名,最后就成全这个小子?
易杰那条命又该往何处报?
郦琼乃是西军老人,抛开他的人品不说,内心中还是涌动着一股军人的剽悍之气。
“刘平叔如此为人为官,若某学他,迟早要被憋死。这宋朝,这官家一定有什么问题,要不,缘何有前番靖康国难?”
“偌大一个宋朝,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丰亨豫大。譬如一座华美高楼,怎么说倒就倒塌了?”
郦琼眉头耸动:“不对,男儿大丈夫,不应该这样。官家算个屁,丢了东京开封,赵家人已失名望。天子者……彼可……”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他心头生起,旋即让这个淮西军大姥冷汗淋漓。
第五十三章 归心()
安河,骑兵大营。
自从那日自己把持不住,强行吻了陈兰若之后,王慎心中也是后悔。一则是对安娘的愧疚之心。毕竟自己前番已经和岳飞的女儿山盟海誓,后脚却抱着别的女子。虽说古人一夫一妻多妾,但作为现代人,他内心中还是觉得有些羞愧。
怪就怪自己意志不坚定,经受不住这种诱惑。
或许也不算是诱惑吧,这事王慎在下来之后也思考过。大约是一男一女,在这人命如草的乱世险死还生,急欲做些什么,好使得自己那几近崩溃的神经得到一丝缓解吧!
怪只怪这该死的世道。
再则,自那日之后,自己和陈兰若再见面之后感觉异常尴尬。倒是女将军又恢复以前的冰冷模样,就好象这事从未发生。
好几次王慎想和她好好谈谈,但结果却总找不到独处的机会。
与此同时,陈兰若将数之不尽的事务交代下来。今天命他甄别降卒,明天命他带人修建营寨子。再下来,又命他整编降卒,并派手下得力干将襄助。
王慎穿越到南宋不过半月,一来就在生死边沿挣扎,现在总算得到一丝喘息之机。对于眼前这个世界,实际上却是一无所知的。现在得了这个好机会,正好熟悉一下宋朝军事制度。而且,不停的工作也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和陈兰若之间这突然发生的关系。
这次李昱贼军中有一千多可用的步卒,虽说是个现代人,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但他还不至于傻到将后世军队的那一套生搬硬套到这里来,毕竟,冷、热兵器军队的战法差别极大,部队的编制和训练手段也大相径庭。
还是老老实实向别人请教吧!
很快,这一千来人就编成了十个都,两个营。都头和营官暂时又陈兰若派来的人员兼任,并进行训练。等到部队训练完毕之后,再解送李成那里,和老卒混编。说穿了,这群士卒在王慎手就像是后世新兵进了新兵连。
这次大捷缴获甚多,兵器和铠甲很快就发了下去,训练了几日,倒有些模样。
青壮俘虏被编入军中,其他老弱则编为辅兵和民夫。在这个战火连天的时代,人口既是负担,也是财富。李成如今在淮西也算是有了块不大不小的地盘。需要人口开荒种地,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征召进部队充数。
南宋初年,中央机构被女真人在靖康国变时扫荡一空。新生的赵构政权威权未立,地方上各路兵马成分复杂,有以前的官军,有南下的义军,还有刚受了招安的流寇。各路势力占据州府,相互摩擦,颇有军阀割据的味道。
赵九的圣旨对他们来说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在真实的历史上,等到女真退兵,赵构得了喘息之机,腾出手来命岳飞、韩世忠等名将率中央军剿灭南方各地乱匪,顺带着将不听命令的地方军队收拾之后,南宋政权才得以巩固。
李昱中军老营的士卒们多是被他裹胁而来河北和山东人,这些人别说对李昱这个山大王没有丝毫忠诚之心,对于大宋也没有任何概念。
他们被俘之后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个年代各方势力都不养闲人,一旦落到敌人手头,大多一杀了之,免得浪费粮食。
落到骑兵营手上之后,大家心中自然惴惴不安。可看到王慎和气的面容,见他有将大家编入军旅,一颗心总算是安慰了。
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倒那里都是活。现在老家已经被战火糟蹋得不成样子,即便回去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呆在这里好好活着。
王衙内待人也好,从不虐待咱们,该给的吃食一粒米也少不了。遇到这样的官长,乃是我等的福份。
……
俘虏们的心思王慎又不是神仙,自然不会知晓。但新成立的部队军心安稳,他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实际上,对于军事对于如何训练士卒,他就是个外行。别的且不说了,在没有无线通话,数字话管理的古代,军队自有一套复杂的旗号和锣鼓联络系统,这些都需要他耐心学习。
刚开始的时候,王慎也不乱发言,就跟着那几个军官的身后仔细观察。下来之后,就详细地记录在本子上,随时掏出来看上一眼,细心揣摩。
他本就聪明,只两日就将古代的作战指挥系统弄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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