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立在大堂中,屈指计算。
待道第三根手指竖起,整个军队的都头以上的军官都到了。
节堂中站满了威武雄壮的军汉,铠甲闪亮,却寂静无声,只一阵阵沉重的呼吸声。
大家都已经知道李天王已经受了招安,并决定和李昱交战,今日升帐,想来是为颁布军令,一场空前大战即将打响。
李成将手指一收,握紧拳头:“各位都已经知道,某又做回了大宋的大捉杀使,领了小刘太尉将令,征讨济南李昱。实际上,不管某是不是受招安,这一仗也非打不可。”
“泗州才多大点地盘,先是有我一万多人马,接着李昱的十万人到了,刘光世的三万主力也跑了过来。嘿嘿,实在是挤得要命啊!”
“打个比方,这一带就是一口将要干涸的池塘,水少鱼多。有你一口吃的,别人就少一口。要想活,咱们就得用力把别的鱼给挤出去,或者直接咬死。只要敢到我泗州,由得你是谁,都是某的大敌。”
听他这么说,王慎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他先前为什么在刘光世面前痛快地答应和李昱作战了。说到底,李成就是个军阀,需要泗州这块方寸之地养兵。现在这么多部队开进来,一开战将这里打得一片糜烂,却是不他能够容忍的。刘光世不行,李昱也不行。
势利使人争夺,世界上的事情,终归逃不过利益二字。
李成露出雪白的牙齿,做出撕咬的动作:“各位且看。”
立在地图前,李成手中的刀沿着王慎画出线条移动:“某将派出一支轻骑沿着这条路线突袭李昱中军,给他的心窝子狠狠来上一刀。”
“如今,李昱中军行辕已至安河,战场就选在这里。”
说完,他调转了刀,“咻”一声就扔出去,正好刺到安河位置。
几乎半个刀身没入青砖地面,几点火星飞溅而起。
“陈兰若听命,我令你率某三百踏白轻骑突进,两日之内务必赶到安河,取李昱小儿首级,好生腌了,某要送给刘太尉传阅淮西诸军,夸耀某的武功。”
一个将领走了出来。
听到这个略带金属颤音的女声,立在一旁的王慎心中一凛,忙定睛看去,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和自己交过手的那员执长槊使双刀的女将。
此女身材颇高,大约一米七十六七模样,在一种将领当中,鹤立鸡群。偏生腰枝纤细,五官娟秀,除了胸脯实在太平之外,简直就是后世的超模。那挺拔的鼻梁,深邃的大眼,颇有中性之美,只看上一眼,就叫人心脏忍不住乱跳。
只不过,她好象绣了纹身。有红红绿绿的图案从她的胸口处蔓延到脖子处,仔细看去,是一条龙还是蛟?
宋人喜欢纹身,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九纹龙史进和遍体花绣的浪子燕青,当然,此二人都是小说中的人物。在真实历史上纹身最出名的当属后周太祖郭威。
郭威身上全是刺青,脖子上还绣着两只花雀,因此被人唤着郭雀儿。
另外,岳飞也在背上刺上“尽忠报国”四字,由此可见宋人风尚。
这女将大约二十四五,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候。偏生浑身锦绣,目光凶悍,简直就是带刺的玫瑰呀,原来她的名字叫陈兰若。
兰若二字出自佛经,意思是出家人修行的森林,又指僧院,很好听啊!
只是,这女将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和悲天悯人的佛家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女将:“是,义父,女儿领命。”
这个时候,王慎这才大吃一惊,原来陈兰若是李成的义女,难怪如此剽悍,武艺好象也非常不错。
正在这个时候,李成又喝道:“王慎听命。”
包括女将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落到王慎面上。
王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愕然指着自己:“天王唤我?”
李成点点头:“王慎,穿越干旱大湖突袭李昱中军老营的计策出自你手。你是主,我们是客。在座诸人中只有你熟悉道路,烦劳你做乡导给陈兰若将军带路。”
语气不容质疑。
王慎这几日铁与血看得实在太多了,只想快些交卸了差使带着安娘姐弟离开这四战之地。如今他本派到李成军中,本以为就是个客人,呆上一阵子,等这一战打完就可以离开了。却不想,如今却被李成派出去引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既然李成已经下了命令,根本无法推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王慎心中大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天王。”
“很好。”李成喝道:“各军也准备一下,李昱的主力马上就要过来了,无论陈兰若将军和王慎那边打得如何,我等也要准备出击。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我们正军,也该和李昱接触了。某要教教那个济南来的流寇山大王,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说着,一支支令箭扔了出去,命令一道道流水般下达,整个平原镇笼罩着大战之前的气氛。
第四十一章 婚约()
所谓踏白就是侦察骑兵,大军的开路先锋。
战时,肩上责任有三。一,搜索探路,防敌伏击;二,查明敌情,游弋警戒;三,闪电突袭。
真若比拟,相当于后世的特种部队。只不过,这支部队都是重装。类似二战时期德国的机械化、摩托化集团军。
能够成为一军之踏白,需要开得强弓,骑得烈马,必要的时候还要先登陷阵,武艺也要极其高强。这在古代,简直就是标准的技术化兵团。
只见,三百骑人人铁甲,手执马槊,腰挎手刀,背背硬弓。鞍边还挂着斧子、骨朵、铁蒺藜、绳索、解绳骑。一人双马,武装到牙齿。
所有人都立在地上,排出整齐的阵型,没有人说话,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这队人马虽然不多,可装备昂贵,兵员多是百战西军老卒,乃是李成军精华中的精华。当初和刘光世交手的时候,李成屡屡率领这支军队突袭淮西军中军大旗,打得刘平叔看到李成就心中发毛。
如今,李成可以说将手头最值钱的家当都交给了陈兰若,交给了王慎。
天上依旧是乌云堆积,鬼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下雨。如果像几日前那样的暴雨再下得几场,说不定湖水就会涨起来。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军议之后的第二天黎明,部队就开拔了。
天气已经彻底凉下去,在微曦的晨光中,三百身材雄壮的健儿,六百匹高头大马肃然而立,口鼻间喷吐而出的白气在头顶连成一片。
一面接一面红旗呼呼招展,铠甲铮鸣。
好大威势,这还是王慎第一次看到李成骑兵集结。看到他们从头包到脚的镔铁扎甲,看到这支金属部队,顿时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这才三百人,就如此可怕。却不知道当年西军的三千胜捷重骑、三千白梃骑兵集合时又是何等光景。
而在北方,女真却有上万精骑,还有那传说中同样浑身钢铁的铁浮屠,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谁人又抵挡得住?
在王慎身后跟着辎重营那群兄弟,这些人以前属于淮西军的二线部队,在来平原镇之前很多人都没上过战场,更别说见识大宋西军铁骑。看到眼前这群矫健的杀戮机器,回想起当初他们屠杀济南军步卒时的情形,都被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怪当初刘太尉在人家手上吃过这么多败仗。
接受招安之后,辎重营的士卒都被李成从监牢里放了出来,安置在帐篷里,军官们也有单独的居所。
王慎这次随陈兰若出征,也分得两匹战马,一匹用来乘坐,另外一匹则用来驮运铠甲、兵器、给养。这次出击李成预计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赶到安河,干粮早已经准备好了,也用不了多少,但战马的马料却多,足足装了一大口袋。据说,供应一匹战马足够装备七个步兵。这六百匹战马每日消耗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再加上手头数万人马,可想李成军所面临的巨大经济压力。
李昱裹胁十万如蝗虫般走一路吃一路,所经之处当真是寸草不生。泗州实在太小,如何养活得了这么多兵马。其实,就算李天王不受招安,两军也回大打出手,这也是王慎当着李成的面向刘光世提出剿灭济南军的原因,他也是吃准了这一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乱世,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安娘从府库里寻了一套索子甲,套到王慎身上。刘光世府库中宝贝不少,铠甲、兵器堆积如山,不过大多已经损毁成零件模样。这件索子甲也是如此,听说王慎就要出征,安娘剪了几个士卒的头发,搓成绳,连夜将散开的铁索串在一起,到天明的时候总算弄好。
也因为一夜没睡,安娘眼睛红红的,却是一句话不说,只麻利地将索子甲背后的几根带子系牢。
接着,又提起一副扎甲就要朝王慎头上扣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一句话,神情好象很伤心的样子。
王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只得没话找话:“安娘,天气还热,你给我穿着两套铠甲,这是要热死我呀?”
安娘还是不说话,只用力地扯了扯铠甲肋部的皮带,箍得王慎有些透不过气来。
倒是旁边的岳云有点不耐烦,喝道:“叫你着甲,直穿就是,罗唣个甚?真以为你是沙场骁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实,你这厮武艺稀松得很。小爷是身子不好,若是往常,就算是捆了一只手也能在一招内把你放翻。索子甲只防刀箭,却防不住铁锤、骨朵、连枷,需要在外面再罩一件扎甲。阿姐这也是为你好,你懂什么?”
“应祥,你身子好象好了许多。”王慎看了他一眼,这小孩子还是皮包骨头的样子,但面庞上已经带着红润。十二岁的孩儿,恢复起来真快。先是得痢疾,接着又被人一连枷打出内伤,可睡上两天,又生龙活虎了。
“关你鸟事?”岳云对王慎恶感极甚,翻了个白眼。
不跟一个小孩子斗气,王慎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转头对安娘道:“安小娘子,我和陆虞侯还有谷都头是淮西军军官,得了刘太尉军令,在李成军中负责联络沟通。你和应祥不是淮西军的人,我昨天已经跟李天王说过,他也答应放你们姐弟离开。你等应祥身子好些,就去扬州吧,说不定在那边能够寻到你们母亲。”
岳云和安娘离家出走,要将母亲带回老家的事情前番王慎已经听安娘说过。结发妻子被人和人私奔,乃是大英雄岳飞心中永远的痛,是岳家最大的耻辱。这事也是写进史书里的,后来,岳飞的孙子在记述祖父事迹的时候,也不隐瞒。
作为一个现代人,王慎自然知道安娘和岳云的母亲现在就在韩世忠军中,嫁给一个低级军官。韩世忠在平定刘、苗之乱之后,应该驻守在扬州、建康一带,姐弟两只要往南走,就能找到。
当然,这事他也不好跟安娘明说,否则就解释不清楚了。
安娘却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王慎有点急,皱眉道:“你呆在这里做什么,有意思吗?我这是出去打仗,能不能赢两说,搞不好就回不来了。对了,万一有个好歹,你能不能在家里给我立个牌位,逢年过节的时候烧上一柱香,烧上几张纸?”是啊,当初在平原镇以两百弩兵硬扛李昱一万前军,那是被人家包围,不得不拼命。一是自己战术使用得当,二是运气不错,这才让大家得以保全。
兵凶战危,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且不说这一仗是胜是负,就算是赢了,自己说不定中上一枚流矢,当场挂掉。
运气这种东西谁说得清楚呢,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下一个故事的主角。
经过那一场大战后,王慎身上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伤,如今都结了痂,一入夜就痒得厉害。
这次在李成面前提议越过洪水泽湖突袭李昱中军,王慎也是危急关头胡乱献策,鬼知道湖里有没有路,能不能走。如果真走不通,贻误战机,会受军法的。
乱世人命如草,百姓如此,普通士卒、小军官也是如此。要想平安,起码得混到一军统制那一步啊!
突然,安娘叫起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要你活着回来。”眼泪就扑簌地流下来,她猛地推了王慎一把:“你滚,你滚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说罢,就捂着嘴跑开。
声音竟沙哑了,看不出她温温柔柔的样子,一发起怒来力气却这样大。
“道思,一路保重。”陆灿苦笑着拱手。
众人也同时拱手:“王将军保重。”
王慎也跟着苦笑,“各位的弟兄你们也保重。”和众人做别,正要上马。
岳云却一把拉住缰绳,目光凶狠地看着他:“你今年多大?”
王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二十七岁,怎么了?”
“家中可有娘子?”
“我一芥流民,哪里有女子瞧得上,怎么了,你查我户籍?”
岳元继续问:“王慎你都二十七了还没有成亲,是不是身上有什么毛病?”
王慎大窘,是啊,古人结婚都早。比如眼前这个桀骜不逊的岳云岳小爷,在真实历史好像十三岁还是十四岁就成了亲。风波亭遇害的时候才十八岁,就育有二子一女。
我王道思二十七岁还没有成亲,在古人看来就是个怪胎。
不但是岳云,其他人看王慎的目光也是怪怪的。
王慎心中恼火:“某身强体健,正常得很。”
“那就好,等活过这一阵回来,等我做完那事,你叫媒人去俺家下聘吧!”岳元喝道:“你这厮既对我姐有意,缘何只顾着撩拨,说些疯言疯语欺人,却不谈正事。你给俺小心些,小爷铁拳须饶不了你。”
说着话,他就狠狠捏紧拳头。大约是太激动了,牵动身体的伤势,就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满头热汗,面庞通红。
“原来是这事,你没事吧?”
岳云直咳得鼻子里都沁出血来,怒道:“不……不,不用你管,死不了。”
“算了,你好生养伤,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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