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用过午饭,张用百无聊赖地骑了马带着卫兵在山间打猎。时值秋末,草木枯黄,正是猎物肥美之时,几箭下去,倒不无斩获。特别是在围杀了一头两百斤的野猪之后,随行的十余个枪骑兵都兴奋得大声欢呼。
各家头领按照手中实力大小分别占了随州的交通要道和膏腴之地,立下大寨,各寨相距三四十里路。张用的部队人马最少,被排挤到最南面的山地,和驻守光华镇的泗州胜捷军吴宪法隔山对峙。若泗州军要对北用兵,张用部将受到第一波打击,搞不好就会成为送死的炮灰。
一千士气低落的残军,又如何是龙精虎猛的几千胜捷军的对手?
这让张用更是抑郁和无奈。
一个卫兵跃下马去,将野猪的肚子破开,将肠子扯出扔到一边。
另外一个卫兵骂道:“直娘贼,大手大脚的败家玩意儿,这肥肠可是好东西,洗干净滋味好得很。盟主真神射,一箭就射下了这头野猪,倒叫咱们少费了许多工夫。好肥的猪,加点菜和汤饼,怎么也得煮上十来锅,足够全军将士吃个饱了……”
这一句话说出口,众人面前的笑容都凝固了,代之以一种深重的晦气。
是啊,现在全军上下加一起也就千余人,一口猪的肉加上汤汤水水就够吃了。想当初来江汉的时候那么多弟兄……如今都没了。
张用心中也是一痛,良久,才叹息一声:“是俺没有,败得这么惨,对不起各位弟兄。”
有人忙安慰道:“盟主,王道思,人中之龙,就连女真也败在他手上,咱们输了这一阵不丢人。输了,以后再赢回来就是。”
“对,盟主,不用伤感。”
“什么盟主,别人现在还当我是盟主吗?此称谓……以后休要再提了。”张用心中苦楚:“若各位弟兄还看得上我,就叫一声大哥吧!”
“张大哥,咱们在这里留着也不是个事。”一个士兵大着胆子说:“在各家义军中咱们势力最小,这次来随州休整。无论是征兵征粮划拉地盘,别家都仗着势大可劲儿地搂,一点牙惠都不留给咱们。到现在,咱们一点好处都没得到,部队也没有丝毫的恢复。与其在这里受窝囊气,还不如走他娘的。”
“对,有张大哥的本事再,有咱们这群热血汉子,什么地方不能生发,再留在这里,俺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是的,张大哥你可到好好思量。再留在这里真没什么意思,咱们势力实在太小。其他各家都他娘是虎视眈眈的恶狼,一个不小心咱们说不好就被他们给吞并了。”
“这个……”张用心中一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暗想:我怎么忘记这一点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却是不可不防。
但表面上,张用却哼了一声:“各军义军都是一起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你等乱说什么?”
“什么叫乱说,这些日子已经有人过来拉人了,难道大哥你还不知道?”一个士兵愤愤地说。
“啊,有这事,都有什么人过来拉人?”张用变了脸色。
那士兵回答:“是的,几乎家家都有人过来,咱们的人马虽然不多,可剩下的都是精锐,尤其擅长列阵而战,最是难得。士卒顾念着大哥的恩义,自然是不肯走的。可是,这种情形在继续下去,说不好就有人为了三饱一倒,转投他人了。张大哥,你还需多多提防。对了,只有一家头领没过来拉过人,平时咱们短缺什么去借,人家也很大方。”
张用听到这话,气得顶心,半天舒了一口气,强笑着问:“究竟是拿一家头领这么仗义?”
士兵:“是商元大哥。”
众人连声道:“对对对,是商元大哥,他为人不错,是条豪爽的好汉。”
“原来是商头领,他确实是一个豪爽之人。”张用面上露出笑容。
自从撤到随州之后,各家头领也聚在一起商议过几次。见张用潦倒了,也不拿他这个盟主大哥当回事,言语中诸多埋汰和数落。张用没个奈何,只得生生受了。倒是商元对他非常客气,好多次还派人送东西过来慰问。
商元这人张用以前在东京留守司的时候和他也不熟,只知道这是一个江义气有血性之人。后来大家聚在一起之后,二人相处得倒是不错。说起来,商元打仗虽然不成,却是个宽厚之人,颇有长者之风。否则,他也不可能聚拢那么多兵马,在各路义军中实力也算不错。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指着前方的山路叫道:“有情况,警戒,警戒!”
听到他喊,众人一惊,同时转头看过去,却见山路上有十余骑飞奔而来。
张用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是商元,都把兵器放下,咱们过去迎一迎。”
于是,众人就扛了野猪,骑马迎了上去。
张用:“商大哥,今日究竟是哪一阵风把你吹过来的?”说着话,就伸出手去拉住商元的缰绳。
商元大约四十出头,发须已经花白,面相看起来很是稳重:“盟主,曹成先前派信使过来,请你我去他大帐议事,咱们两军的大营相距不远,正好做一路。”
“曹成要招集大家议事,可是想趁王慎不在安陆,我义军各部已经恢复元气,欲用对江汉用兵吗?”张用皱了一下眉头:“没错,各部的军心士气是稳定了许多,可惜,一说起同泗州军打,还是有人心中犯怵。王道思虽然去了湖南,可只带走了一军,主力还都留在家里。现在杀过去,只怕讨不到好。”
商元脸色有些不好,闷声道:“好象不是要用兵江汉,咱们边走边说。”
张用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商大哥,怎么了?”
问了半天,商元才缓缓道:“盟主,当年反出开封的时候,咱们都惟你和王善为首。那是因为你们二人的人品和见识都令人心折,有你们在,大伙儿也安心。我有一句话想问问,还请盟主你说真心话。”
张用:“商大哥你问。”
商元:“盟主大哥,咱们现在说倒底就是流寇,走一路吃一路,甚至做了祸害百姓的违心事,可为了手下那么多弟兄要吃饭,不得不如此。可这么下去,总归不是条出路。是的,如今天下是一片大乱,可……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各路势力你打我杀,总归有一天要分出胜负的。到时候,无论是大宋,还是女真,甚至是伪齐,都不是好对付的。咱们夹在他们中间,可说是与所有人为敌。将来这路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想请教一下盟主你。”
第三百三十一章 拿下了()
张用一笑:“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还用问吗?”
开了这句玩笑,他叹息一声,道:“当年我等不忿金人残暴,这才举义起事,投到开封宗爷手下为国效力。当初,咱们已经是官了,很受宗爷爷信重。可惜啊,杜充无德无才,又忌我等,咱们是迫不得已才反出开封,做了流寇。其实,我心中却是不甘的。现在大伙儿在这里挣扎求存,我也没个章程,看情形吧?如果朝廷不追究我的罪孽,倒不妨招安。如李成那样,好歹也能做个军使,给麾下士卒寻口饭吃。”
“对,反正咱们迟早都回走到这一步,这才是一条明路。”商元点点头,深以为然。不过,他苦笑着又说:“杀人、放火、受招安,受谁的招安,这可不好说?”
“丝……”张用大惊,手放在刀柄上,冷冷道:“咱们,你们想受女真的招安吗?嘿嘿,堂堂七尺男儿,如果能够做鞑子的奴才?”
“盟主大哥,你要杀我吗?”商元苦笑:“我若是做了汉奸,不用你杀,自己就羞得一头撞死在马下。不然,学辽人剃了头发扎起小辫,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我当初也算是河北一方大豪,若想做女真人奴才,当初就投敌了,至少也是个知县,搞不好还能弄个什么将军当当,又何必其兵,然后一路南下?我得了个消息,好象曹成和其他几家头领有降女真的迹象,今日来见你,就算和你说说这事。”
“啊!”张用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曹成要做汉奸?不不不,我相信曹兄弟不是这样的人,当年他的亲族大多死在女真人刀下。和鞑子有解不开的血仇,他不会这么做的,说不好是其他几家头领动摇了。”
商元:“这个不好说,反正曹成今天招集大家商议,到地头就知道了。”
张用一脸凛然:“好,过去看看,但如果有人想要做汉奸,却是万万不能!”
二人率领手下卫兵一路前行,到天擦黑的时候总算到了曹成老营。
曹城的老营扎在县城外的一座庄园里,经历过战火之后,随县的县城已经变成一团废墟,城墙早已经不知道在哪一年没入侵的女真人拔了个干净,那地方也没办法住人。
但这家庄园却很是不错,在一间巨大的厅堂里,张用和商元刚走进去,就发现各家头领都已经来,各人的脸色都很古怪,有人一脸苍白,有人满面颓丧,有人则一脸的兴奋。
十来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照得里面一片通明。
“各位弟兄都在啊,曹兄弟,不知道连夜招集大家来这里所谓何事?”张用问。
众人忙站起来,纷纷拱手施礼:“见过盟主。”“见过张大哥。”
按说,张用是盟主,应该坐上座的。可此刻,上首却大剌剌地坐着曹成,在他身边则立着曹用和杨再兴,一定也没有让座的意思。
张用也懒得和他置气,所谓的义军一向是以力为尊,没有了兵,也没人拿你当回事。他看了看,见左边最前头有两个空位,就和商元一起走过去坐下。
“好,所有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商议了。”曹成拍了拍巴掌:“各位头领,咱们在随州已经休整了两个多月,各部都得到补充,士气也已经恢复。可随州山多地少也没多少人口,不是养兵之处,再这么呆下去,这地方都快被大伙儿吃个精光,得另寻他法。”
有人点头:“曹大哥说得是,不能再留,得换个地方生发。”
曹成:“换个地方生发,你可有好的去处?”
那人笑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是打到哪里算哪里。”
曹成哼了一声:“你也是个没主张的,和你多说一句都是废话。各位,这一带要说富庶能够养兵之地,莫过于江汉。王慎贼子和我等仇深如海,多少弟兄坏在他手中,此仇不报非君子。王贼正在湖南,群贼无首,正是咱们南下经略安陆的好时机。不过,王贼派大军守住几处隘口,咱们却过不去,以至贻误战机,可恼之极!张用,你站起来!”
一声暴喝,声音在厅堂中嗡嗡不绝。
张用身为盟主,众人的带头大哥,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直接叫过名字,面上青气一闪,霍一声站起来:“曹成,你要说什么?”
曹成喝道:“你身为大军先锋,竟然和泗州军隔山对峙,不发一兵一卒,究竟想干什么?”
这已经是撕破脸的训斥了。
张用怒道:“我想干什么,我部只有一千残军,如何能够攻打王慎的坚寨?还有,大家出兵之后,王慎破敌军所驻守的应山其他几路兵马不也打不下?”
“放你娘的狗屁!”曹成狞笑:“分明就是你勾结泗州军,想要受朝廷招安,里应外合赚我等弟兄。既然你不顾念兄弟情义头生反骨,那就休怪我无情了,拿下了!”
还没等张用回过神来,只听得轰隆声,一队甲士就从侧门里冲出来,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几乎让人无法出做任何反应,转眼,张用就浑身大汉。
商元大惊,大喝一声抽中挂在腰上的铁鞭狠狠地将两个甲士抽翻:“干什么?”
“杀了!”
随着曹成这一声喊,曹亮雪亮的刀子已经抢先一步朝地上的张用砍去。
血光四溅。
死去的却不是张用,原来,就在方才尚元一鞭抽开两人之后,张用感觉身上一松,立即挣脱了束缚,手中刀瞬间砍翻了两人。
商元大骂:“曹成,你要干什么,想害张大哥吗?盟主义薄云天,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话还没有说完,张用已经一把扯住他的手:“走!”手中的手刀已经戳中一个甲士的喉咙,又一肩撞飞。
两人如电一般朝大厅门口冲去。
从头到尾,其他各家义军头领都作壁上观,张用心中明白,这些人都已经和曹成勾结在一起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想办法冲出去,和外面的卫兵汇合,凭借快马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第三百三十二章 刘相公()
话虽然这么说,可要想就这么冲军营中杀出去,又谈何容易。
不管怎么说,先和商元冲出这个大厅堂再说。
……
众人都没有想到张用如此强悍,转眼就已经扑到大门口。这才想起,张盟主当年可是和王善齐名的河北大豪,武艺甚是了得,否则大伙儿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叫他一声盟主。
见他要走脱,曹亮大吼一声,手中刀“朴”一声就砍在商元的背心上。
可预料中的血光并没有出来,商元的背心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里面露出金属的闪光。却原来,他贴身穿了一件索子甲。
“好奸诈的东西,你这是要跟张贼一条道走到黑……啊!”话还没有说完,曹亮就发出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先前还在朝前猛冲的张用突然一顿,猛地停下来,腿一个侧踢,正中曹亮的下阴。武人因为要骑马,裆部都没有护具。
吃了这一腿,曹亮痛入骨髓,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好甲!”张用禁不住赞了一声。
商元也道:“盟主好武艺!”
突然,有雄浑已极的劲风袭来,这感觉就好象有一头烈马从身边冲过,整个大堂都是呼呼的风声。
眼前一黑,一条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拦住大门。
然后是赤红色的闪光当头劈来。
张用心中有警兆生气,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手刀只怕架不住敌人手中的兵器,脚下向是生了弹簧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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