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猛地站定了,左脚前跨,右脚蹬在地上,深深地陷入进烂泥,身躯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盯着逼近的战马,身上的所有肌肉在瞬间紧绷如铁。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陷入一种玄奥的境界。时间停顿,一切都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战马缓缓张嘴,口中的白气悠悠喷出,水滴在空中漂浮,马槊慢吞吞前探。
“就是现在!”
王慎一声暴喝,扭身,力从脚生,借着腰力,挥刀。
黑影如箭,马槊擦着他的胸甲而过。能够在如此湿润的空气中爆出一丛火星,可见这一枪的威力何等之大。
刀光,新月般的刀光。
切进马颈,斩断颈椎,透体而出。
体形庞大的河曲马猛地倒下,直接前冲扑进稀烂的血泥中。
马上的女将眼睛里闪和一丝惊恐,接着被巨大的惯性抛离马鞍,一头栽倒在地。
这个时候,被王慎一刀斩下的硕大马头才弹上半空,血雾冲天而来,周遭一切皆为红色笼罩。
“杀!”王慎、陆灿、谷烈如同刚被人从血河里捞起来,都红了眼,大吼一声,三把刀分不同角度朝倒在地上的女将身上斩去。
女将在泥里滚了几圈,手上的长槊已经掉了。见三人来袭,眼睛里的惊恐瞬间消失,代之以一种不屈的倔强。
清啸一声,她突然抽出挂在腰上的一长一短两把手刀,整个人如陀螺般转了一圈。
“当当当!”
王慎三人只觉得身体一震,定住了。
这女子好大力气。
“呼!”不等三人使出第二招,女将就地一滚,滚出去一丈开外,这才跃将起来。脚踩不丁不八步,短刀背于身后,长刀前指,愤怒地大笑起来。
她的头盔已经掉了,一头秀发披散下来,清秀的面庞上全是泥水。
在她身后,十骑重骑冲来,眼见着就要撞进辎重营乱军中。
突然,有锣响起。
“吁!”十人同时拉停战马,惊讶地转头看去。
“咻咻,咻咻……”连绵不绝地锐响。
这是羽箭撕破空气的声音。
王慎心叫一声不好,就地一滚。
还没等他喊出声来,眼角就看到有黑光同时射中陆灿和谷烈的胸口。
“完了!”王慎心中一凉,作为一个弓道高手,他如何看不出这是有人突施冷箭。而且,听这破空声中蕴涵的力道,竟然比神臂弓还强,至少在两百磅以上……不,怕是更大。
即便二人身上着甲,怕是也要被人在身上射出个窟窿来。
有这种力量,能使出如此强弓之人,不是李成还能是谁?
李成,李天王来了。
还没等他喘一口气,又有一道黑光直奔他面门而来。
好精确的准头,好快的手法。
这手连珠箭一刻不停,直如机关枪,和人家比起来自己的箭术只不过是三岁小儿。
根本来不及多想,王慎下意识地将刀面在在脸前一横。
“当!”就好象被一柄大锤击中,横刀都被打得弯曲如弓,然后狠狠弹开。
王慎胸口一热,一屁股坐下去,顺着地上稀泥溜出去一米远。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射来的这些箭的箭头都是圆形钢珠,没错,这就是锤头箭。
冷兵器战争中,弓兵手中箭头并不像后人所想象的那样就是一个三角形锐器。
而是根据用途不同,有着花样百出的设计。有专破铁甲的三棱破甲锥,有用着传递信号的在箭头装了哨子的响箭,有专门给敌人造成可怕伤口的铲头箭,还有让敌人瞬间失去行动力的锤头箭……林林总总十来种。
显然,刚才射过来的正是锤头箭。
如此说来,陆灿和谷烈还死不了。
他用眼角看去,果然,二人的护心镜都瘪了下去,疼得佝偻下身体。
“好!”远处有洪亮的声音传来。
一骑急出,如大岳瞬间出现在王慎面前。
第二十八章 飞将()
实在太快了。
疾风卷起无边水雾迎面扑来,如刀如矢,铿锵着响。
整个世界都是黑红暗淡之色。
但那一幕正中的骑士就像是当空烈日,浑身上下闪耀着夺目光华。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那光芒的热力蒸发了,剧烈的扭曲,颤抖。
强悍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天王,这就是天王啊!
无论怎么样的勇士,站在他身前,都会被震得浑然懵懂。
王慎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人都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攥住,就要被捏得粉碎。
一柄长槊抬起来,枪尖指着他,轻轻一捅。
整个世界都破碎了,飞快地凝集成一点,凝集在槊尖。
在枪头后面,是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仿佛是一个天神正在嘲笑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蝼蚁。
这样的笑意是如此恐怖,王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冷汗瞬间从千万颗毛孔里渗出来,冷得一身都僵硬了。
马槊刺来,直指王慎的额头。
眉心一疼,脑子里也迷糊了。
但就在瞬间,强烈屈辱袭来。王慎瞬间清醒,大吼一声:“直你娘!”双手执刀,狠狠斩在槊尖上。
“仆!”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雷霆闪电,有的只是这古怪的声音,横刀就好象切在一团旧橡胶上。
李成手一抖,马槊被抖得一弯,然后“嗡”一声弹直。
兵刃交错瞬间王慎被震得腾云驾雾飞出,整个人落在地上,滚出去一丈远才跳起来。
身上的铠甲全是淤泥,滴答答地流着黑红的血水泥水。
叉开双腿,举着横刀,王慎的心脏跳得就好像要从口腔里蹦出来。
他鏖战了四天,手上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贼兵。从开始的畏惧到麻木,最后竟隐隐有种杀戮的快感,对于冷兵器战争时期的战斗也有了个大约的概念。
实际上,战阵之场,讲究的硬桥硬马,一刀一枪过去务必用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使敌人失去抵抗力,个人勇武并没有大的用处。这其中,速度和力量才是王道。
而这两点对于一个营养过剩,身高体壮,成天泡在健身房里。没事就去徒步、爬雪山过大坂的王慎来说并不缺。
实际上,据他所知道,陆灿和谷烈的武艺就非常不错。如果在不着甲的情况下,自己未必就是他们对手。但如果大家都穿上铁铠,生死相搏。比谁快比谁力气大,王慎觉得并不输他们多少。
可是,今天见到这个骑将,王慎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武艺,什么叫百人敌,什么叫仅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场态势的强者。
“咦!”见王慎挡住自己势在必得的一槊,那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略带黝黑的面庞上是刀劈斧削的棱角,浓黑的眉毛和笔挺的鼻梁下是一双傲气冲天的眼睛。
只一顿,他又纵马冲来,长槊一挥斩向王慎的颈项。
枪刃未至,被扯碎的气流扑面而来,刮脸生痛。
“杀!”两声大吼,陆灿和谷烈一左一右,挥舞着刀子疯狂扑来。
快,实在是太快了。长槊“呼”一声在空气中闪出一道虚影。
只见“呛郎”一声,陆灿就跃将出去,倒在地上。
接着,敌将手中的枪杆子就抽到谷烈的头盔上,沉闷地“冬”的一声。
谷烈眼睛一白,瘫软在地。
这个时候,一把手刀在落下来,插在陆灿的身前。深没入土,只剩半截刀身在外面霍霍乱颤。
原来,就在刚才一瞬,敌将以枪刃挑开陆灿的手刀,又回手解决了谷烈。
依旧是一招,没有人能够在他手上走过一招。
“这人是李成,绝对是!”王慎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浑身冰冷:“这个时代第一流的高手原来竟是强悍成这样,在岳、韩、李三个超级高人眼中,世人都是蝼蚁!”
吾生也迟,不识得三国时的吕温侯。所谓飞将,大约就是李成这样吧!
睥睨天下,横扫六合。
趁二人阻住李成,王慎顾不得许多,伸手扯住岳云,向后一拉,就退进人群中。
“想逃,没那么容易!”李成一声长笑。
黑影又至,长槊一扫,银色大弧。
三个士卒顷刻被栏腰斩断。
银弧又至,绕住王慎和岳云。
带着昏迷不醒身体沉重的岳应祥,王慎已经无力反抗了。
刹那间,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的场景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闪现,幸福的童年、苦到极点的高考题海、飞扬的青春、被现实操得痛苦不堪的就业市场、去世多年的双亲那期待而慈爱的眼神、创业成功后的志得意满……还有大学毕业时和自己分手的初恋女友……一切都在转动,都在幻化,最后凝结成一张秀气的满是爱怜的脸。
“王大哥,应祥!”一声悲叫,有纤细温暖的身子扑到王慎和岳云的身上。
那是安娘。
身周的银色大弧一闪,凝成一条直线狠狠朝安娘后脑扎来。
以李成的力气,这一槊在刺爆安娘的脑袋之后自可顺畅地将王慎和岳云串在一起。
“不……”王慎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张琮!”
……
“呼”随着王慎这一声喊,耀地天地失色的银光消失。
眼前那匹高大的山岳瞬间后移,带着朝两边分开的泥浪。
长槊缩后,定在空中,后面是李成满面的震动之色。
他大喝一声:“都住手?”
正在大开杀戒的骑兵们都拉停了战马。
……
安娘还扑在王慎身上,有热热的液体从她的脑后不断流下来,流进王慎口中,那么的咸那么的热。
王慎急忙翻身坐起来,定睛看去,安娘的脑后一被李成的长槊刺破,正汩汩流血。好在只是一个寸余大的伤口,入肉不深。
再环视四周,岳云已经昏迷,陆灿右臂软软地挂在身上。原来,李成刚才挑掉他手中腰刀的时候,因为力量实在太大,让他的胳膊也瞬间脱臼。
至于谷烈竟然没有晕厥,而是坐在地上不住呕吐,想来是被人家一枪杆子抽成脑震荡。
至于其他辎重营士卒都丢掉了手中兵器,呆呆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泥水里滚了半天,身上又红又黑,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那个女将愤怒地冲上来,提刀欲砍向王慎,李成一槊挡住她:“且住,我有话要问。”
“是,天王。”女将退了下去。
李成缓缓靠进王慎:“呵呵,能将两百乌合之众带成强军,硬顶了上万济南军四日,也算是个人物,报上名来?还有,你怎么知道张琮的?”
“可是李成李天王?”
“某就是李成。”李成微微函授。
“那就好,那就好,请稍待片刻。”见李成微微函授,王慎进忙扶起岳云,将他交给安娘:“安娘,带应祥回库房去。”
安娘眼睛里全是泪水:“王大哥。”
“不用担心,我死不了,大家都死不了。快走!”
“恩!”安娘点了点头,一抹眼泪,扶着岳云吃力地朝库房移去。
岳云背心吃了一记连枷,内伤很重,口鼻中不断有血涌出来。他身子本弱,也不知道能否挺过去。
李成轻轻笑道:“是死是活可不由你说了算,回答我,你是谁,又是怎么知道张琮的?”
听他和王慎不断提起一个叫张琮的人,陆灿、谷烈和其他辎重营士兵都好奇地看过来:张琮是谁,王道思究竟在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天使()
看到安娘和岳云退回库房里,王慎心中安稳了些。
他一整衣袂,猛地挺直胸膛,浑身上下焕发出强大的气势。面上又是愤慨,又是凌厉之色,戢制指李成,用尽全身力气大喝:“李成,某乃大宋知枢秘院事张德远张相公麾下勾当公事王慎,尔前番遣使临安枢秘院愿受朝廷招安,为官家效力……某乃官家钦命天使,亲执圣旨,又有张相口信,前来接洽尔部,商议安置事宜……李成你竟然带军剽掠泗州,屠我大宋军民,意欲何为……这就是你欲受招安的诚意?”
“啊!”不但是李成手下那群骑兵,就连辎重营的士卒都发出一阵微微的骚动。
陆灿、谷烈等人更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慎。王慎刚才这一席话虽然半文不白,但大家却都听懂了。
大概意思是说他王慎是朝廷派出的使者,手持官家赵构亲笔圣旨,又得了张德远枢秘使的叮嘱,过来颁旨,招安李成。
所谓张德远就是张浚,如今大宋朝实际的政治、军事主持人,赵构的大管家和主心骨。他的意见可以直接影响到皇帝的决断,权势一时无两。
想不到这个模样古怪的,还做了平原镇辎重营俘虏的王慎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一刹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片刻之后,整个场面安静下来,都将目光落到王慎身上。
只远出依旧有惊天动地的喊杀人传来,济南军已全线崩溃,李成的重骑正在疯狂追击溃兵。
须臾,李成才一笑,喃喃道:“诚意,诚意,在没有受招安之前,你们是官兵,俺是流寇,你杀我我杀你,谁也别客气。先不说招安的事,我且问你,张琮呢?招不招安不要紧,俺那张先生是某得用臂助,须寻着才放心?”
“不知道?”王慎一摊手。
“什么,不知道?”李成怒喝。
“失散了,我与他自江南接了圣旨过江来寻天王。却不想路上就碰到李昱的大军,一通厮杀,不但我的随从都已经跑散,就连张琮先生也不知道所踪。无奈之下,王慎只能剃了头发,假扮商人,暂时来到平原镇,正欲派人去查访张先生,却不想济南军大队来袭。还好碰到李成将军,倒也免得再跑一趟泗州。”
王慎本想随口所张琮已经被流寇所杀,可看李成的模样好象对那个什么张琮很看重,若说他死了,搞不好还真要激怒对方,就随口瞎说。
其实,他刚才这一句话都是瞎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李成。
就在刚才李成的马槊就要刺中安娘的瞬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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