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叔父已经回建康了?”
那家人笑道:“刚到,相公他老人家还没喘匀气就叫小的过来寻你。呵呵,想来江汉大捷,朝廷的封赏已经下来了。小的自然要快些来寻老爷,也好讨口茶吃。”
杜束大为惊喜,将一角碎银子扔过去:“辛苦你了。”
等回到府中,杜充正和两个门客在厅堂里说笑,见他来,一挥手让门客退下。
杜束忙上前施礼:“侄儿见过叔父,叔父一路车舟劳顿,清减了。”
杜充今天的心情看起来极好,一把将他扶起:“不用多礼,你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大员了。”
“正四品……这个这个……”杜束一惊,忙问:“可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自然,平定荆楚的军功不小,这可是建炎年来我朝第一次像样的胜绩,如果不赏,人心不服。况,如今朝廷正四处用兵,征讨各地流寇。有功不赏,各军统帅怕也是不肯出力的。”杜充哈哈大笑:“圣旨已经发去黄州了,朝廷任命你为亲卫大夫,永州观察使,知鄂州实任。哈哈,杜府君现在也是牧守一方了。”杜充禁不住给自己这个侄子开起玩笑来。
“叔父这是在揶揄小侄吗,侄儿多谢叔父提携。”
不等杜束问,杜充道:“约之,你大约还要问王慎的官职吧?”
杜束:“正想问。”
杜充:“神武副军都统制,荆湖北路、襄阳北路招讨置制使,中侍大夫。”
“招讨使!”杜束抽了一口冷气,也吓了一大跳。虽然王慎以前是防御使,同是使司,可地位全是天差地别。
防御使只不过是地方团练官,而招讨使则是整个荆湖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辖区内的安抚使及地方官吏并受节制。在军事上可以便宜行事,在民政上可以自行任命州县官员。在今年朝廷新订的制度中,即便是李横的置制使,地位也在招讨使之下。
简单说来,现在的王慎已经是整个荆湖地区的军政第一人,开牙建府的土皇帝了。
当然,我大宋朝文贵武轻,王慎也制李横不住。
这也可以理解,自建炎年来,天下大乱,朝廷到处用兵。能打仗的将领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区区几人。而这三人,最近一年来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反到是王慎在江汉一路高歌猛进,大大地提振了南宋小朝廷的民心士气。
不过,直接将王慎从一个小小的防御使提拔为节镇一方的招讨使,这个速度也太快了,只差一步就是宣抚使了。而宣抚使更是了不得,那可是当年老种小种的职司,就被人称之为种相公了。
“看来,叔父是要将王道思提携成为老种那样的百年将门了。”杜束心中暗想,也提王慎感到兴奋。
大约是看出杜束的兴奋和疑惑,杜充哼了一声:“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如今能够打仗的人不多了,擢拔又如何?哼,就在今年,张俊张伯英还被改任神武右军都统制,领定江、昭庆二镇节度使,说的是酬其招收东南群盗之功。除刘光世和韩世忠之外,东南军马皆归其节制。东南群盗能和江汉的张用、曹成、孔彦舟他们比吗?所谓的东南群盗,不过是一群蟊贼,张俊也没几级斩获,就敢冒功。就连他都做了节度使,依老夫看来,王慎做招讨使却是朝廷亏欠他了。”
“确实如此,若王道思大功不赏,那才是没有天理了。不过,叔父不是说你老人家和政事堂的宰执范宗尹还有枢密使不睦,叔父提携王道思,他们能点头?”
杜充哈哈大笑:“王慎开牙建府,节镇一方,如此一来,荆湖和建康两处江防要点都为我杜某掌管,老夫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天下安危,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在朝堂上也诸番反对,可惜都一一被某给驳斥得哑口无言,最后说不得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
杜束不解:“还请叔父为侄儿解惑。”
杜充得意地说:“范宗尹此人就是个书生,他在朝中本没有根基,入政事堂之后也想搞事情好建立自己的权威。建炎年什么事情最要紧——军事——如今的大江以难,蟊贼多如牛毛,攻州据县,剿之不尽。而且,我朝用兵规矩实在太多,出动百人以上军队出驻地百里就需要兵部的兵符。如果,一来一往,等到手续走完。部队终于可以出征了,贼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有鉴于此,姓范的就上言道,太祖收回各藩镇的权力,天下太平有一百五十年,可谓是良策。然而国家多难,四方守帅势力单薄,垂手环视,是此法的弊端所在。现在应到了稍微恢复建立藩镇的方法,分割河南、江北几十个州的土地,委以兵权,使他们来拱卫皇室。与把土地舍弃给夷狄之人相比,难道不是相差很远吗?”
杜充一口一个老范,其实现在的范宗尹也不过三十来岁,比王慎大不了多少,在大宋朝的历史上,乃是最年轻的宰相。
不过,这人才具有限,人也木讷,倒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杜充:“设置藩镇的提议可是老范说的,官家也同意了。荆楚那边有是女真,又是前东京留守司判军又是摩尼教妖人,设一军镇正其时也。不让王慎做这个招讨使,难道让李横做?李彦平手上无兵无粮,去江汉这么久,可打过一仗,收复一地?”
“于是,官家就准了。呵呵,设藩镇可是老范自己说的,这次不答应也得捏着鼻子答应,难不成自己吐出去的口水要吃回去?”
杜束忍不住笑起来:“叔父高明!”
叔侄二人笑了一气。
杜充:“对了,约之,你还有个职务,在王慎的招讨值制使司做判官,乃是王慎的副手。军使上的事情,你也要多留心些。”
杜束道:“叔父,侄儿不懂得军务,这事还真不想去做。在以前,我只负责民政。”
“真是个不中用的。”杜充骂了他几句,点头:“也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把民政管起来也好。泗州军是老夫一手栽培起来的,都守好了。须防着李彦平动歪心眼。李横无法插手军务事,必然会觊觎地方民政,你得把他给我盯好了。若有事,老夫替你做主。”
“是,叔父。”杜束心中一动,忍不住问:“敢问,迎天子还都一事。”
“这事不好弄,动静实在太大,而且官家好象也很抵触还都建康府。”
“还请教。”
杜充气道:“官家也是胆小,畏女真如虎,他是打算从此住在杭州了。据说,官家已有改元的念头,年号已经确定,乃是绍兴。绍兴绍兴,你难道还看不出什么来吗?”他说赵构畏敌如虎,其他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听到女真要来,不放一箭就逃到建康,致使三分之二的国土沦丧。国人一提起他,都是切齿痛恨。
杜束一呆:“那可如何是好?”
杜充突然微笑起来:“不过,王慎给老夫的信中好象也已经预料到此事,也出了个主意,前一阵子老夫在杭州逗留多日就在忙这件事。”
不等杜束问,杜充道:“主意虽然是个馊主意,倒也不妨试试。
第二百四十八章 庙堂之高(四)()
杜束好奇:“敢问叔父王道思在信中又出了个什么主意?”
“孟太后。”杜充得意地笑道:“王慎这人思虑到周全,也稳妥,倒不愧名字中有个慎字。他在信中也估计到若是陛下还都,不但官家,就连朝中众臣也会极力反对。没办法啊,人都是喜欢舒服,谁肯来建康这江防第一线。若是女真人又如去年那般大军南下,建康必然是金人首选目标。”
“而杭州距大江毕竟还有几日路程,若江防有失,就算要逃也来得及。”
杜束:“是啊,人人都有此心,这事却难。”
杜充:“王慎在信上说,某只要找到孟太后,这事必成。”
杜束:“怎么就成了呢?”
杜充道:“金人退兵之后,朝廷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官家和众臣都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都不想打仗了。可是,和大家不同,孟太后日思也想就是收复失地。老夫就依王慎信上的意思拜见她老人家,进言说,建康乃是东南中心,江防和水运枢纽。日后朝廷若是北伐收复失地,迎回二圣,当由此肇始。朝廷也只有坐镇建康,才能尽快地聚拢北伐兵马和钱粮,前出中原。若是国都依旧设在临安,却有许多不便。”
“就算短期内朝廷无力北上用兵,休养生息,维持东南这半壁江山,建康也势在必守。建康不保,则东南不存。若官家回建康,天子守国门,当为天下人守土抗敌之表率,我江南当固若金汤,也不惧女真再来。否则,若是女真在来一次若去年那样的两路南下,臣未必就能守住金陵。”
杜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一个天子守国门,正该如此。”
杜充面露笑容:“先前老夫向孟太后进言,请官家还都建康一事时,太后她老人家只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朝廷的事情也不懂,也不能插手朝政。可听完老夫这话,尤其是听到如果朝廷在杭州日久,文恬武嬉,大家都不想打仗,不愿意北上收复故土之时,就变了脸色。只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看得出来,孟太后是动心了,只要她有还都建康的心思就好办了。”杜充接着道:“下来之后,老夫也联络过几个主张北伐的军政要员,游说此事。虽然他们都没有表态,但如韩良臣等都已经动心,即便是范宗尹也好象默许此事。当然,光靠嘴水是不成的,没有实在的好处,谁肯平白丢掉好不容易在杭州那边置办的田宅家业举家搬迁来建康。看来,老夫还得出出血,给他们偌大好处才行。”
“叔父高明。”杜束赞了一声:“不过,孟太后若是在官家驾前进言真得有用吗,如果官家执意不肯来金陵,谁能有办法。”
“约之你放心吧,若是孟太后下了决心要还都金陵,这事准成。你也别小看了她老人家在朝中的威望,否则,去年女真西路军南下的时候,完颜昌又为什么一心要去攻打江西,还不是想捉拿孟太后,彻底灭亡我大宋。”
说着话,他就将孟太后在如今的朝堂中的作用和威望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话说了半天,杜束才弄明白这其中的关节。
严格说起来,如今的大宋在东南的半壁江山都是这个奇女子一手创立的。
在以前,孟太后本是皇后。后来因为宫中的斗争,被废,贬为庶民。
靖康年,女真攻陷开封,俘虏二帝,并按照皇宫的名册清点后妃人数,凡是有位号的嫔妃无一不能幸免,都被抓做俘虏送到北方。
而在之前,孟太后已经被废黜了皇后,不在名册中不说,还没有住在皇宫里。因此,她才免遭了被俘北方的厄运。
道君皇帝在被俘的时候,想起孟太后,叫人偷偷给她送了一张指条,上面写着“赵氏注孟子相度分付。”大意是,在国家危难之际,赵宋江山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孟太后身上。
这算是一份全权委托书,有了这份诏书在手,孟太后就手握册立新君的法理依据。
金军撤退后,开封城留下了金军册立的张邦昌为首的傀儡政府。张邦昌是一位文官,没有多少号召力。于是,他派人邀请孟皇后,希望通过孟皇后,增加政府的号召力。
张邦昌这人胆子极小,他当初答应做这个伪皇帝,也算是被女真逼迫。不过,不管怎么说,汉奸总是汉奸。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不稳,自己无兵无粮,女真一撤,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稳。
于是,就将孟太后请出来垂帘听政,并除去所有冠冕,将玉玺和天子仪仗归还孟太后。
垂帘听政的孟太后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一赵家皇子登基为帝,恰好当时赵构在大名府开大元帅府。当时的赵九也算是英明神武,据守有胆有识,开得了一石硬弓,并收拢的大量兵马。
于是,她就派人去接赵构,并颁下诏书册立赵构为皇帝。
靖康二年五月,赵构在南京应天府登基。
在他登基的当天,孟太后自从撤帘,让位皇帝,再不干涉朝政。
可以说,赵构能够有今天全靠孟太后。试想,如果孟太后当时册立其他人为帝,赵老九再怎么能干,在怎么得人望,此刻只怕也不过是一个带兵的大元帅而已。
正因为如此,太后在朝野中有崇高的声望。
若是她提议还都建康,官家肯定会慎重考虑的,此事未必不成。
听完这席话,杜束恍然大悟:“叔父这一手真是高明啊!”
杜充抚须笑道:“你也不用在老夫脸上贴金,这个主意是王慎出的,依老夫看来,也有六七分把握。”是啊,这小子远在黄州,可对朝政和天下大势却是洞若观火,此人的手段和本事当真了得,老夫手下可算是出了一个大才了。
笑完,又道:“这事将来如果老夫远在金陵,朝廷那边也是鞭长莫及,只能静观其变了。此事已了,你明日就回江汉。不不不,直接去鼎州王慎中军行辕效力,一刻也不要耽搁,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若是还如来时那样走走停停,休怪老夫不念血脉亲情。”
说到这里,他已是声色俱厉了。
看到他一脸的凶狠,杜充惧了:“是,叔父,侄儿这就去准备行装,定然剿了摩尼妖人。”
“谁说要剿摩尼妖人的?”杜充喝道:“摩尼妖人,疥癣之疾,只要他们不打到了我金陵来,和杜某又有什么关系。前番江汉置制使李横有公文过来说他已命王慎出兵湖南,征讨钟相。老夫已给王慎下令,令他领大军去鼎州,把李成给我剿了。”
杜充一脸的仇恨:“李成贼子,灭我杜氏一门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百倍还回来。杜束,我听人说王慎和李成有旧,怕就怕他下不了这个手。你现在是他行辕的判官,现在马上过去,监督此事。”
“啊!”杜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这段时间在杜充的留守司中闲逛,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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