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街上是被押解出城的衣衫褴褛的已经变得如同骷髅一般的百姓。
百姓们背上都被着一口卷起的破烂的芦席,里面有森森白骨戳出来。得了王慎的命令,这些俘虏都用席子裹了被大水冲出来的尸骨带出城去深埋。
一队孔家军俘虏低着头排队走过来,他们无一例外地在脖子下面吊着一口白布包裹,里面是死去同伴的骨灰。
和死去百姓胡乱挖个坑埋了,实在没地方埋,就随意扔进空屋中不同。死去的孔家军士兵通常都会送去化人场烧了,以便将来可以尸骨还乡。
孔军士兵都以同籍贯编队,这是古代军队编制的基本原则。原因很简单,古代的百姓中绝大多数都没有读过书,更不用说游历天下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自然不懂得官话。说起话来,别人也听不懂他的方言。为了方便指挥,只能按照同一籍贯编制。
也因此,古代的军队都以地方命名。比如王慎所带的泗州军,军队中的士卒大多是两淮难民;比如刘光世的淮西军,士卒多是淮西人氏。还有后世明朝戚继光的义乌兵;卢象升的天雄军。天雄,乃是唐朝节度使的头衔,管辖河北魏州、博州和大名一带。
战死、疫死的孔军士卒和幸存者大多是同乡、血亲,自然要帮他们收敛骨殖入土为安。
长长的俘虏队一眼看不到尽头,满眼都是白色的骨灰包裹。
悲伤早已经成为过去,长时间的围城战让还活着的孔家军士卒都彻底麻木了。他们低头着,默默朝前走着,如同行尸走肉。
大街上回荡着散乱的脚步声和踩进积水的声音。
王慎心情突然有点沉重,如此惨烈的战争之下,地方一片糜烂,蕲、黄两州是彻底无法养兵了。自己的主力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部队的给养问题顿时严重起来。死了那么多人,都因为孔彦舟这头畜生。像他这样的禽兽,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比如张用、曹成,再比如屠得洞庭湖湖区千里无人烟的钟相。再比如后来的刘豫伪军,还有占领陕西、山西、河北凶残的女真。
手中的刀剑不能停。
都要将他们通通杀光,杀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王慎轻轻用手敲着马鞍,低吟道:“云行雨步,超越九江之皋。临观异同,心意怀豫,不知当复何从?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黄帝、汤、武咸用干戚以济世也。《司马法》曰:人故杀人,杀之可也。恃武者灭,恃文者亡,夫差、偃王是也。圣人之用兵,辑而时动,不得已而用之。”
“是啊,我需要振作,我不能这样。赢得了一场胜利,我却为何高兴不起来。”
“这本是一场正义的保境安民的战争啊!死太多人了,很多都是没有必要的牺牲,这已经违背了的初衷了。”
第二百零二章 收复()
正定睛看着,一人带着两个卫兵走来,拱手施礼:“主公。”
来的正是陈达。
王慎收拾好心情:“什么事?”
陈达:“禀主公,已经找到东莱先生了。”
“姓吕的老畜生找着了吗,在哪里,快领我过去,看小爷一锤砸烂他的狗头。”岳云气恼地叫了起来。
“他在什么地方,现在如何?”王慎问。
陈达忙将先前如何碰到吕本中和刘复的情形详细地同王慎说了一遍。
听到说完,王慎心念一动,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点点头:“某说先前蕲春城防怎么那般空虚,城墙上一团混乱根本就没有几个守军,原来是刘复将他的人马都撤了下去,倒让我军少费了许多力气。”
呼延通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刘复也算是阵前起义了。”
王慎:“是否是起义现在还说不清楚,所不好是贼军起了内讧,刘复来个两不相帮呢!”
陈达:“主公,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属下已经审得明白,孔彦舟行禽兽之行,刘复心灰意懒,在东莱先生的游说下撤下直属兵马,脱离孔军。”
他是个特务头子,今日刘复的情形实在太怪,下来之后又抓了几个俘虏,一审就都弄清楚了,当下又解释了半天。
王慎和众人都听完之后,都同时点了点头。呼延通和岳云都道:“男儿大丈夫,自然是不肯在孔贼手下效力的,换我等是他也该如此。看来,这个刘复倒是条汉子,倒不可苛待。”
王慎:“确实如此,不能对刘复将军无礼,走,咱们过去看看。”
当下,一行人就走到关押刘复的院子里。
只见院中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刘复手下的士兵,听到说王慎来了,皆跪在地上。
王慎急忙上前,一把将刘复扶起:“事情原委我都知道了,刘复将军能够弃暗投明阵前起义,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快快请起。”
刘复心中感动,眼眶微红:“多谢军使,刘复也没想到孔贼是这么一头畜生,真真是瞎了眼睛。在下现在是你的阶下囚,但凭将军处置,只求军使能够留我手下弟兄一条性命。如此,在下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丝毫怨言。”
“放心好了,我保证你手下士卒的性命个个人财产。若有伤病者,都会得到治疗。”王慎说了这一句,见刘复又要拜下去,急忙手中用力:“将军何须如此,请起,请起,刚下了一场大雨,士卒们又冷又饿,不如随我出城进军营安置?”
刘复却摇摇头:“军使,刘复是不齿孔彦舟为人,这才命弟兄们放下手中兵器不做抵抗。可是,在下等人却不是将军的俘虏。军使为人宽厚仁德,我等都谢你不杀之恩。可是,咱们却没想过要为军使效力。”
听到这话,王慎心中略微失望,在将来经略江汉的战役中,他需要继续扩充部队。刘复和孔彦舟降军中有不少老卒,这些都是有经验的作战部队,都需要重新整编为我所用,如何能够放过。
他正要继续再劝,突然,一直背着手逍遥立在一旁的吕本中突然戢指刘复,喝道:“刘复,你还真是个糊涂的人儿,老夫今日却要骂醒你。”
刘复愕然:“还请教吕师。”
吕本中道:“刘复,我问你,你不为王慎效力又想去哪里?”
刘复:“我和手下兄弟都是河北人,自然要回老家去。”
“嘿嘿。”吕本中冷笑问:“河北早已经沦陷于女真人之手,你回河北,那是要投敌吗?”
刘复道:“自然不会,某堂堂汉儿,如何能剃发易服不要祖宗。”
“那就对了,现在会河北,道路艰险,你这几百人走得到吗?”
刘复迟疑:“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安身之处?”
“那么就是去做山贼,依旧干没本钱的买卖了?”吕本中叹息道:“刘将军你也是条汉子,带兵打仗也有几分本领,又何必自甘堕落?你不要前程,可总得给你手下将士一条出路,总不能叫他们没个下场。不如受了招安,降了泗州军。日后若是立下功勋,也可光耀门楣。”
听到这话,看着一个个浑身湿透,面容苍白的手下,刘复想了想,只觉得天下之大竟是无处可去。
吕本中又道:“我知道你有所顾虑,毕竟这两月你和手下弟兄于泗州军厮杀多场,彼此都结下怨来。但却不用担心,孔贤孔少将军今后相必也会在王慎麾下效力,你和手下的士卒可在编入他的军中,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孔琳今后要嫁王慎,孔贤就是王家的大舅子,泗州军自然会把孔家军的老人当成自家兄弟。
刘复又看了看手下,见大家都是一脸的渴望。叹息一声,跪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承蒙军使不弃,愿为将军效力。”
这下,王慎也不去扶,任由他行了大礼。
吕本中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王慎,孔家军的降卒确实需要有个震得住他们的人统帅,自己手下的将领们显然是不合适的,还不如让孔贤来带,至少他曾经是孔家军的少将军,即便是做个吉祥物。
见刘复降了王慎,俘虏们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就和刘复一起,在几个泗州军军官的引导下,排好队陆续开出城去,到城外军营安置。
就在这个时候,吕本中突然指着王慎咯咯大笑起来。
王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东莱先生你在笑什么?”
“王慎啊王慎,这蕲春城你是怎么拿下的,想必都已经知道了?”
王慎点点头:“已经知道了。”
“哈哈,老夫只需略施小计就让孔贼授首,将蕲春坚城交到你手中。王慎,你说,又该如何谢我?”吕本中意气风发,得意洋洋,手指不住朝着王慎指指点点。
“老匹夫,狂悖贼子,竟然出此大言,今日非生撕你不可!”那头,恼了岳云,猛地抽出挂在腰上金瓜就要朝吕本中头上砸去。
是的,这老头实在可恶,见了军使一口一口“王慎”还指指戳戳,不杀难消我心头之恨。
“对,宰了这个老泼皮。直娘贼,若非是他建了那么多器械,咱们早就拿下蕲春了!”
“那么多因老杂毛而死,不杀他,如何想袍泽弟兄交代?”
“杀了,杀了!”
几乎所有人手中的兵器都同时朝吕本中头上砍去,眼见着他就要被大家剁成肉酱。
“铿锵!”“当!”王慎手中大城刀脱鞘而出,瞬间将所有的兵器磕开,沉声喝道:“住手,东莱先生面前,尔等也敢造次?”
六七件兵器定在空中,被扯破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吕本中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颤个不停。
只见眼前的泗州军将士一个个都面如蓝靛,形如庙中的凶神。是的,他们已经起了杀心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到头上,吕本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慎这两个月之所以在蕲春城下被弄得如此狼狈,全拜吕本中所赐。况且,这个吕本中为了一自己之私,害那么多百姓为路边饿殍,当真是罪大恶极。王慎自是恨这老儿入骨,方才手下将士要乱刀将他分了,王慎自然是了见其成。
可是,就在电光石火之中,王慎突然想起张浚和李横已经快到蕲春了。自己斩杀朝廷命官,斩杀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名士,这个政治影响却是承受不了。
至少在目前为止,他王慎还需要打着赵宋的旗号开疆拓土,积累力量。一旦和朝廷翻脸,就有数不尽的麻烦,智者不为。
千钧一发之际,腰刀出鞘,救了吕本中一命。
王慎喝退手下,一把将吕本中扶起,装出一脸愧疚的样子,说:“东莱先生,士卒们都杀发了性,得罪之处,还请休要见怪。城中脏得厉害,还请随王慎一道回军营歇息。”
吕本中脚软得站不住,只颤声问:“道思,道思,你将来要怎么对老夫啊?”
王慎:“先生对我有恩,王慎自然感激。等回军营歇息两日,有大礼奉上,先生不是要还朝吗,如今女真已经退兵北返,孔彦舟被我剿灭,长江水路已通。不日将备下大船,送先生去临安。”
“那就好,那就好。”
受到惊吓,吕本中的精神状态很差,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过,吕老头却不肯回帐篷里歇息,说是怕被其他人害了,死活要呆在王慎身边,搞得王军使心中腻味,却又无可奈何。
刚在中军节帐坐下不片刻,前线的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
此战泗州军共斩首六百余级,俘虏的孔家军残卒二千一百六十三,还有几千百姓。至于泗州军,则阵亡一百,伤一百余人。
老实说,这样的战绩相比起野战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不过,各色军资缴获却是不少。
城中的粮食虽然已经吃完,可孔彦州纵横大半个中国,一路劫掠,府库中金银珠宝无数。其中,抛开堆积如山的铜钱不算,光银梃就有四百多锭,让王慎大发了一笔洋财。虽然这些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但用来犒赏抚恤有功和伤亡将士,给士卒发津贴却是极好的。
第二百零三章 无法愉快地合作(一)()
王慎是看明白了,这个时代的军队都是钱喂。
没办法,宋朝文贵武贱,武人即便在战场上立下再大的功劳,上升通道也是有限得很。即便是强如狄青者,就算做了枢密使,也受到文官们的排挤,死得冤屈。
没有政治地位,又为世人鄙夷,于是武人们更看重实在的东西。比如土地、金钱、宅子。
特别是如西军那样的一线作战主力,每战都必须拿出丰厚的报酬。否则,就没有人肯出力死战。
因此,泗州军自建军以来,王慎因为条件有限,也没有军饷发下去。但士卒们的日常吃用都是极好的。到黄州安顿之后,他又实行军功授田制度,用来激励士卒的敢战精神。
不过,这一政策效果不是太好。想了想,其实道理也很简单。首先军中士卒以前都是无家无口的流民,过了今天没明天,要土地也没有什么用处。最要紧的是,连连大旱灾,土地已经荒芜,可说是颗粒无收,自然不能给大家带来任何收入。
要实行军功授田制度,还得等自己占据了一块膏腴之地才谈得上。
可是有功必赏,又过必惩是王慎定下的规矩,破了蕲春,不给犒赏,只怕军心不服,这笔诺大的缴获可谓是解了王慎的燃眉之急了。
给有功将士发钱这事说起来有点俗,作为一个领导者,王慎自然希望手下的士卒都是信念坚定的GC逐一战士,不求回报为伟大的事业奋斗终身。可这里是古代,光谈主义,不说生意,别人不把你当疯子才怪。即便是后世的有信仰的主义时代,即便装备再差不给一文钱军饷,可人家还能打土豪分田地实行土改呢,这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是的,发钱给好处是俗。赏罚分明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在古代能够确实做到这一点的人却不多,一旦做到,那就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于是,王慎虽然疲惫欲死,依旧抖擞起精神和军官们在节帐中核计起各部将士这两个月以来的功绩,定下犒赏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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