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片高大的船在一片黄色中忽隐忽现,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堡垒。
在近处,艨艟斗舸在汹涌的江流中往来穿梭,探察着泗州军的虚实。
实在太多船只了,密密麻麻下饺子似的。
更坏的消息到了,不但是曹成部杨再兴的一万人,同行杀过来的还有张用的一部、李宏和商元以及另外六七家前东京留守司的叛军。这些人马加一起有三四万人,都乘了大船停泊在黄冈城外的长江里。当真是千帆竞发,樯橹林立,一眼也看不到头。
他们在江上整日穿梭不绝,一是向黄州守军炫耀武力,二是为在岸上扎营的杨再兴护住靠着水面一侧的方位。三则,在泗州军被杨再兴咬住,战况焦着时,他们可以乘机攻打城防虚弱的黄冈,断王慎重的退路。
“敌人很多啊啊……而且,在拿下鄂州、汉阳军和安州之后,各陆匪军开了府库,得到很大补充,装备和士气都异常高昂。不过,也就是一群流寇而已,不用担心。”
王慎虽然说得轻松,可腹中却像是吞下去一块无法消化的石头,心头烦闷得欲要呕吐。
他也没想到这仗打到现在,却起了如许大的变数。
蕲、黄之战刚开始的时候本异常顺利,一战歼灭了孔彦舟主力。可接下来的决策失误让王慎没能一口气拿下蕲春,于是,两军就开始了激烈的城市攻防战。
这场战役一拖就拖延到现在,要想拿起蕲春,看样子还得耗上一两个月。
战争说穿了就是时间、空间和物质力量的争夺,一步迟,步步迟,在这个时候,张用、曹成他们七八家流寇竟然流窜到江汉来了。
此刻,在整个长江、汉水交汇的这片肥沃土地上集中了十多万军队。可以说,当初反叛的东京留守司的所有兵马都来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东京留守司的这股河北豪强的兵马是南宋初年伪齐手头的主力,搅得中国一片腥风血雨,这一次,王慎只凭三千兵马就要单挑这么多骄兵悍将,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是在得了江汉平原的物资和人力补充之后,更是空前强大。就王慎的观察,那些匪军几乎是人手一件铁甲,在阳光下耀成一片。尤此可见当年的北宋富庶到何等程度,没有经过兵灾的汉阳地区,就是地上天堂。
眼前这些大船,想必就是流寇们从汉阳和鄂州那边征召来的吧。
突然多了这么多敌人固然让人恼火,最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敌人都乘了大船过来,泗州军区区一百水师连码头都不敢开出去,更何况王慎也不可能让严曰孟他们以卵击石做无谓的是牺牲。
如今,整个长江水道已经彻底落到敌人手头。江上那三四万敌人可以选择在长江北岸任何一个地点登陆,甚至直接加入到蕲春战场。自己两座城池来回跑,疲于奔命,必不久矣。
可以说,泗州军已经被敌人在包括了,困住了。
“一切都因为孔彦舟,这混蛋东西败成那样还不肯逃回淮系,大约等的就是现在啊!”王慎用手指死死地抓住雉堞,直抓得指甲发白。
在这些天里,陆地上,踏白军的斥候和曹成军杨再兴部在城外以小股部队缠斗,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场遭遇战,也捉了些俘虏。
一问,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孔彦舟在蕲春城被围的时候就派了快马去淮西请求张用、曹成等人施以援手。按说,流寇们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恰好,今天淮西、河南又是如去年那样空前大旱。加上地方上又被女真人祸害得寸草不生。流寇大军在那边也呆不住,纷纷南撤。
孔彦舟的信使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他们,又大力渲染江汉的富庶,请他们过来养兵。并说他王慎在消灭李昱,守住建康城之后缴获极丰,如今黄冈城里的财货堆积如山。且,各家头领若是想经略荆楚,必须拔掉他王慎这根芒刺。
毕竟,泗州军是朝廷在江汉唯一的成建制的野战部队。
姓孔的这一手当真是毒辣啊!
此时,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去,却见封常青大步城墙下走上来。
他被杨再兴在身上砍了十来刀,失血过多,面庞显得有点苍白。
王慎对手下一向和蔼,就问:“封常青,你身上有伤。这么大日头,不在行辕里养伤,跑这里来做什么?”
封常青:“主人,姓杨的瑶子那日只故着戏耍小人,刀刀避开我的要害。在家里养了几日,已然大好了。主母说了,药已经熬好,得趁热喝了,主人你还是快回府吧?主人这几日肝火旺盛,若不尽快医治,恐有大碍。”
“大碍,什么大碍?你没见着某正在探察敌情吗?”一说起自己的身体,王慎就勃然大怒:“滚下去!”
封常青却不走:“主人若要责怪小的,无论是打是杀,小人一身受了。不过,小的得的是主母的命令,请主人回府喝药,就得将你请回去!”
王慎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手握到刀柄上。
其他将领忙走过来:“军使,保重身体要紧啊!”
王慎咬牙半天才颓然松开手:“罢,我就回行辕。”
说起自己的身体,这几日还真有点麻烦。
蕲春久攻不克,黄冈这边又有敌人大军来攻,敌我强弱对比悬殊,还真有点风雨飘扬的味道。
换任何人是他王慎都会着急上火。
王慎已经两天没睡好了,心火上冲,鼻血不住流。无论他如何用冷水敷后颈,都没有任何作用。
看他这般情形,安娘也慌了,急忙叫人去请郎中回来。
郎中摸了脉,只说王慎气血实在太旺,又忧思过度,需服用静心清火的药,还得静养。又叮嘱说道,情多不寿,情多伤身,将军得清心寡欲,时刻保持平静的心境。
保持平静的心境,敌人都快把我给包围了,我还怎么静得下心。
服了两天药,脸都吃绿了,但鼻血还是止不住,时不时给你流上几滴。
“这药实在太苦了!”王慎面上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堆。
“快快快,砂糖。”安娘急忙吩咐下去,又劝道:“大哥,这良药苦口,清火明目的药尤其如此。我看了一下方子,里面有黄连。”
“那就难怪了。”接过封常清端来的盘子,捏了一快砂糖放进嘴里,老半天王慎才好过了些:“其实,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也没有什么病,主要是着急。”
安娘安慰道:“大哥,有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就算你再急,难不成流鼻血能够把贼人给冲走?”
说着话,她掩嘴小声地笑起来,问:“大哥方才去城楼上探察敌情可看出贼人的破绽?”
“能有个鬼的破绽。”王慎负气:“满江都是敌人的船,数之不尽。我又没船,就算看出破绽来,也拿他们没个奈何。”
“是啊。”安娘应了一声,一脸正色道:“其实以大哥的勇敢武和我泗做军的剽勇善战,贼人虽多,却也不算什么。估计贼子也是听到了大哥的威名,不敢上岸吧!”
“不敢上岸,你也休要恭维我……咦,他们不上岸,这又是为什么……这不对啊,这么多人马,形势又占优。敌远来利在速攻,为什么却不肯同我决战……”这个疑团在心中越来越大,王慎好象把握到什么,大声喊:“老郭,老郭!”
老郭:“主人。”
王慎:“煮壶茶来吃。”
安娘低呼一声:“大哥,你正在吃药。茶是改药性的,如何吃得?老郭,别理睬他!”
王慎突然大亮:“快!”
老郭:“好的,马上。”就手忙脚乱地准备起火炉和茶具,一边忙一边对安娘解释:“夫人,主人一想事情就得喝茶,喝得美了就会有破敌良策。”
安娘:“啊,我倒是忘记了,还是让我来吧!”
一壶茶还没有烧开,王慎猛一敲桌,长吟道:“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安娘,我考考你,这首诗是谁写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优势()
在历史记载中,岳飞岳鹏举出身寒门,是个标准的农家子弟。
于是,后人很容易把这个无敌武神同想象中的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联系在一起,觉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才应该是他应有的个人形象,至少在早期如此。
其实,后人忘记了一点,寒门也是有门第的,可不是目不识丁的普通人。再说了,俗话说穷文富武,当年的岳飞身高臂长,有万夫不当之勇,平日里吃得必须极好,在经济上也绝对不会窘迫。
认识安娘姐弟之后,王慎又问过他们,这才知道岳家在汤阴乃是中等人家,有五十多亩地,雇有几户佃农。
中等人家是什么概念,那可是中产阶级啊!
在现代社会,有两三套房产,一辆二十万以上的汽车,年入二十万以上才算是摸到中产的门槛。
岳家的家境在宋朝也算是非常不错的,虽然不能同杜充的杜家相比。
家中子弟从小习武修文,都培养得非常优秀。不然,岳飞也不可能写出“怒发冲冠”那样的千古绝唱。
安娘虽是女子,却也和弟弟一起从小在私塾读书,文化水准还不低。
听到王慎问,就回答道:“大哥这是在考较我吗,是曹操曹孟德所写的《篙里行》,说的是当年董卓进洛阳之后把持朝政,飞扬跋扈。袁绍袁本初约会各路将领订盟,同心讨伐董卓。”
“妹子真是渊博,佩服,然后呢?”王慎微笑着问。
安娘:“然后,诗中不是说了吗,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山东诸侯们各有个的心思,不肯同心努力不说,还相互残杀。最后让董卓挟持天子,从容脱困。惟独曹孟德独领一军追击,结果遇到敌人伏击,大败而回。”
“军败之后,曹操回到老家,招募义勇,这才横扫各路诸侯,统一北方,成就一番伟业。”
王慎眼睛更亮:“是的,就是这样。妹子你看城外水陆这么多兵马,咱们是不是有点像被困的董卓?董卓当年如何破各路联军,咱们这次也可以依葫芦画瓢……呸,我才要不做董卓呢!”
安娘:“你想做董太师,也得有个大美人儿貂禅……哦,不对,还是有的,蕲春城里不就有个孔二小姐等你你?”说罢,就低声地笑起来。
老郭和封常青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憋得非常辛苦。
王慎苦笑:“这事妹子你就别拿来埋汰我了。”说完,他就伸出右手,陷入沉思。
他的生活习惯老郭是知道的,急忙斟了一杯茶,放在王慎手上。
王慎也不动,就那么端着茶碗。良久,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那么……先打杨再兴,只要把他打败了,打惨了,这黄冈的围就算是解了。”
刚才他思想半天,将记忆中真实历史上的这段历史记载都翻出来回味了一次。
王慎先前在城楼上看到外面声势浩大的联军部队的时候,还深恨孔彦舟把难多贼军都招来了。其实现在想来,还真不怪他。
在真实的历史上,建炎三年春,张用在脱离了杜充的东京留守司之后,又在陈州打败了马皋的部队,紧接着又和王善等人分裂。遂和曹成等六七家河北大豪率领的叛军流窜于淮北各地。
建炎四年,他们又跑到淮南寿春、舒城一带。
到了初夏,时值青黄不接,又有大旱,于是,这七八股匪军就流窜到德安、府,进入了江汉地区,得以喘息之机,并依靠这片富庶土地壮大起来。
因为这个决策,张用在各路流寇军中威望极高,成为他们的盟主。
也就是说,不管孔彦舟是否去强张用、曹成他们过来助战,这些匪军斗回来鄂休养生息。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发展下去,张用会成为南宋初年最大一股军事力量的掌握者。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上,事情在这一年秋季发生了变化。还是那句话,势力使人争。
匪军本就是分成七八个部分,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一到这江汉富庶之地,抢钱抢粮抢地盘,最后竟至于自相屠杀起来。最后,张用的手下都叛变了。
这个所谓的义军盟主只剩余手下最亲信的两千人马可用,为了免得自己成为别的大寇的刀下之鬼,索性逃之夭夭,最后还受了朝廷的招安。
通过史料,王慎知道这群贼人看起来虽多,可都是一盘散沙,未必就不能各个击破。
三国时董卓之所以能够在处于劣势时击败山东诸侯联军,还不是因为看出敌人军合立不齐,且各怀鬼胎。于是,他就集合部队打战斗力最强跳得最高的孙坚,也就是孙策和孙权的父亲。在打败孙坚之后,各路诸侯兵马心中畏惧,自然不敢去给自己找不自在,这才让董卓从容带着皇帝和朝廷撤去长安。
就现在的形势看来,流寇大军虽然尊张用为盟主,可其中势力最强最能战的则是曹成部。这个曹成可是曾经让岳飞和岳家军头疼不已的人物,战斗力自然了得。
在曹成部中,又以杨再兴最为厉害。
只要消灭了杨再兴,让那江上那些鸟人知道我王慎就是根硬骨头,要想下口先得崩掉两颗门牙,他们自然就惧了。
这群匪军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彼此表面上虽然称兄道弟,底下却各有小算盘。对他们来说,部队个地盘在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对上我王慎,部队被打垮了。别说没地方补充,以前的兄弟不在背后捅自己刀子就算是讲义气了。
因此,大家都盼望着别人在前面拼消耗而自己则在背后拣便宜。
只要把力量最强的曹成打痛了打垮了,他们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自然就会撤退。
这也是王慎这个穿越者通过分析真实历史史料得出的结论,这也是现代人的优势所在。
现在,只需要想个法子把杨再兴引出来,设伏将其一举全歼。
那么,曹成他们攻打黄州是为什么呢?
江湖义气自然谈不上,江汉就这么大点,挤来了七八家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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