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对着他欢呼雀跃,称颂褒扬,仿佛他是个大英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个适逢其会,拼命挣扎的凡人而已。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因为他的心肠并没有被血和火熏陶到坚不可摧,在见到无辜者死伤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心中难受,仅此而已。
眼见稀稀拉拉的箭支朝他们这边射了过来,眼见那些惊慌失措的敌人就在不远的地方,甄容手中的阔刃剑已经高高扬了起来,一声仿佛早已在心头积压许久的喝声已然出口。
“杀!”
随着这一声杀字,这一队马军的速度瞬间暴增何止一成。面对这样出乎人意料的马军提速,仓促之间好容易整军迎击的一位偏将登时面色大变。然而,他很快就不用去考虑如何应对了,因为几乎瞬息之间,一支长箭便精准地径直扎进了他的面门。
“庆师兄好样的!”小猴子兴高采烈地大叫了一声,可换来的只是一声低低的闭嘴。他讪讪然住了口,眼见身边这位南吴神弓门内定的下一代掌门连续拉弓,每一声弦响就必定有一个敌军军官倒地,他不禁暗自咂舌,心想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建议神弓门全体随行。
反正除却令祝儿,那些曾跟着徐厚聪叛逃北燕的神弓门弟子,不都早已经投靠甄师兄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因为接下来小猴子就没工夫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随着突入敌阵,他就只见无数兵器朝自己身上招呼了过来。
如果不是在城头上经历过好几次死生一瞬,他甚至连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迎。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阵,他还是本能地抖了一下,直到旁边一把长枪一扫,把他的对手连带一旁另一个敌人一块扫落马背。
“啊呀,谢谢慕大哥!”见早已将弓箭背在背上的慕冉一支铁枪如同游龙一般见谁扎谁,替自己解围之后也来不及再理会他,叫了一声的小猴子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进入状态的他便犹如一条灵活的鱼儿在大海中遨游似的,人马如一,在战阵中左冲右突,那一把明明平平无奇的钢刀一次又一次阴狠地从敌人兵器的空隙之中钻了进去,随后在某些部位非常轻柔地搪上一刀,那手法娴熟,下手极轻,乍一看仿佛挠痒痒一般。
就是那看上去无力或者说温柔的一刀,往往只会造成一道非常不起眼的伤口,以至于那些敌人浑然没有把伤势当成一回事,在继续拼杀之后突然虚弱无力落马的时候,都不曾意识到问题出在哪。
唯有百忙之中还不忘周顾同伴的甄容终于发现了这一点,等他率众将敌阵完全捅穿,稍稍调整了一下步调,预备发起第二次冲锋,随即出声招呼了小猴子重新回到他身边,这才低低问了一句:“你小子还是下手这么狡猾,没受伤吧?”
“好着呢!”小猴子身上脸上全都是血污,眼睛却亮得惊人,“都是别人的血,没有我的,只可惜杀了这么多人,却没能砍下谁的脑袋,斩首功是没有了……哎,要说这一点,没人及得上严将军!”
此时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少年们正在急急忙忙地检查各自的损伤,顺便清点是否有人在之前那一战当中永远留在了敌阵之中,当听到小猴子在那惋惜时,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笑了一声,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虽然谁都没功夫去计算到底杀了多少人,但马头上挂着好几个血淋淋首级的严诩,无疑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最大!
这笑声也感染了四周围其他的骑兵,哪怕加在一起还不足三百人,可那笑声却仿佛能惊落鸟雀,士气恰是激昂到了极点。
甄容能够短时间内硬生生把流民募集成军,城中军马却有限,而哪怕那些流民会骑射,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出击。至于火牛阵之类的战法,他也根本没有在此时此刻拿出来,而是仿佛自视太高似的,只凭着这三百马军强行冲阵。
因为他知道,如此一来,哪怕他们势如破竹,敌人却一定会抱着剿灭他们的侥幸!
甄容看了一眼正揉着手腕的严诩,见那精钢所打的长刀上赫然有好几道米粒大小的缺口,想到刚刚严诩那犹如魔神一般的杀人场景,就连他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心悸。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小猴子嚷嚷了起来。
“敌军杀上来了!”
联军帅帐中的吵嚷已经持续了许久,尽管一支支兵马被紧急调拨了上去,但随之而来的往往就是被击溃又或者大败的坏消息。亲兵们就只见各自的主将在恼火嘶吼的同时,也不知道顺手砸了多少东西,而主位上那位被公推的临时主帅更是脸色极其阴沉。
“见鬼,晋王萧容难不成就是铁打的?他就算有三头六臂,我们就算用人都把他堆死了!”
“你去堆?如果我没记错,你那支兵马是垮得最快的!”
“你还敢说,是谁的兵里头逃兵最多?”
“都闹够了没有!都已经拉上去整整六支兵马了,可人家就是摧枯拉朽!再这样吵下去,人家就这么打到帅帐来了!”
在那位临时主帅,某位之前因为德高望重——或者说年老没威胁而被推举上这个位子的老将军这一声怒骂之后,骂骂咧咧的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还不等众人紧急商量出一个妥协的办法来,外间突然传来了无数嚷嚷。不用人吩咐,就有亲兵慌忙抢出去询问究竟。
等到那亲兵仓皇回来时,就只见那张脸都恐惧得扭曲了,张大嘴巴叫喊道:“有兵马朝联军背后直插过来了,至少有几千人,黑压压看不清楚!”
对于刚刚还在争执不休的众将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在极度震惊导致的沉默过后,那位年迈的主帅忍不住拍案而起道:“侦骑呢?哨探呢?他们都是死的不成?”
“都没回来……因为晋王萧容的突然出击,没人顾得上哨探……”
顷刻之间,帅帐之中再次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很快,就有人不管不顾地起身冲了出去,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二个第三个。不过须臾,刚刚还人满为患,互相指责谩骂的帅帐中,就只剩下了那位如同雕塑一般的年迈主帅。面对那个满面惊惶的亲兵,他不由长叹了一声。
“大势已去,尽人事,听天命吧!”
站在那座曾经被联军设了哨所,如今却已经易主的瞭望台顶层,眺望底下那胜负分明的战场,越千秋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庆幸地喃喃自语道:“总算还是赶上了!”
在他背后的萧敬先悠悠问道:“既然是你搬来的救兵,为什么不亲自领兵和甄容汇合?”
“那是我的兵吗?”越千秋头也不回地反问了一句,随即没好气地说,“我又没什么领兵杀敌的经验,而且人家也未必听我的,既然如此,去战场上凑什么热闹?那是大吴三司苦心孤诣在北燕的杀手锏,我这个外行人就别去指挥人家内行人了,看着他们打胜仗就好!”
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眼神却极度清明:“英雄这种角色,不适合我。”
萧敬先哂然一笑,慵懒地靠在了那木质栏杆上,丝毫不在意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也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英雄,所以从不在乎骂名,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会遇到一个脾气和他很像的小子……不,并不像,因为越千秋是真的对建功立业兴趣不大!
英雄梦对于他来说,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梦……
番外四 将来(上)()
在豪宅林立的金陵城中,突然有一座原本被抄家封存的宅邸打开,随即官府派人重新整修,又运送来一大批一看便材质不错的清油家具,继而大批仆人进入,这对于素来最重视这座帝都中任何一丁点格局变动的富贵人家来说,自然是一个很不小的消息。
然而,当最终这座人们暗中猜测的宅邸终于迎来了主人时,窥探的眼线几乎顷刻之间就撤得干干净净。原因嘛,自然非常简单,因为第一个带着一大批随从呼啸而来的人,竟然是当朝太子!自从有人窥伺太子的行踪而被发配到岭南数星星之后,再也没人敢这么做了。
再者,匆匆退避的人在路上还看到,以越千秋这等在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跋扈家伙为首,不少年轻人纷纷打马扬鞭前往之前他们盯着的那座府邸,仔细看看全都是武英馆里的那一批,自然也就想当然地认为,那府邸是皇帝特赐给太子又或者武英馆的。
在一个个眼线想当然地回去向自家主人禀报时,志得意满的小胖子已经在府邸大门口下了马,大步从正门口进去,他东张张西望望,对那焕然一新的前庭非常满意。看过前庭中央的正堂,左右跨院,他就来到了中门,可还没来得及进去,他就听到外间一阵喧哗。
知道是其他人来了,他也不忙着踏进后院,转身就朝外走去。等到一打照面,见一个个人躬身行礼,有的叫太子殿下,有的直接叫殿下,还有如越千秋这样熟不拘礼的则是笑吟吟做个揖就当见过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冲着被几个女孩子围在当中的萧京京努了努嘴。
“萧姑娘,你看看这宅院满不满意?今天大伙儿替你来温居,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我立刻捎话给工部,让他们重新再设计修缮!”
送了母亲的骨灰去北边,依照遗言撒入那些指定的地方,随即又在令祝儿和庆丰年的陪同下悄悄在北边转了一大圈,当萧京京再次回到金陵时,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娇纵任性的小姑娘,如今没了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但圆滑两个字却依旧没学会。
“太子殿下,我只是说要找个地方作为红月宫在金陵城的大本营,可没说要这么招摇啊?这座宅子可是从前那位裴相爷的宅邸,封存这么久如今突然为了我打开,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我看这地方是很好,日后不如就作为太子殿下你的别业,大伙儿也多了个聚会的地方!”
小胖子不禁一愣,随即就苦着脸说:“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就是在父皇面前随口提了提,是父皇说当初裴旭的宅子不错,空关着浪费可惜,不如赐给红月宫的……”
听到这话,好几个人惊咦了一声,还是越千秋拍了拍手道:“咱们的皇上素来赏罚分明,这一次萧姑娘大老远地跑了一趟北燕,打听到很多虚实动向,自然有功,这座宅子不是赏给红月宫的,而是赏给你个人的。当然,你要是觉得烫手,捐出来给大家日后聚会也并无不可。”
话音刚落,萧京京就恼火地叫道:“既然是皇上赏功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你都已经是郡公了,还好意思和我抢东西!红月宫反正现在人手不多,也不可能在金陵城这么扎眼的地方放一堆人,日后我这儿空得很。宋姐姐和峨眉三位姐姐尽管过来住,周姐姐我也举双手欢迎……唯独你,越千秋,以后你给我少来!”
听到这种不受欢迎宣言,越千秋呵呵一笑,却是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还非常无所谓地拿到面前轻轻一吹,直到把萧京京给气得扭头就走,一大堆男男女女们笑呵呵地围了上去问东问西,就连媳妇儿也暂时丢下了他,他这才耸了耸肩。
可紧跟着,他就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不用侧头,他也知道那是还没跟进去的小胖子,当下就随口说道:“别误会,不是帮你说话,我觉得皇上真心是这意思。”
“你是我父皇的儿子,还是我是我父皇的儿子?”一句如同绕口令似的话说完之后,小胖子就压低了声音,“你别打岔,这次父皇的态度真的很奇怪,我也是想着萧京京是萧卿卿的女儿,红月宫的宫主,这次从北边回来小有功勋,所以提了提,谁曾想父皇会这么大方。”
说到这里,小胖子甚至还朝四周围望了望,颇有些鬼鬼祟祟,声音又压低了不止一个八度:“而且,是工部来整修的房子,这代表什么你明白吗?平常就算是你家老爷子,赐第之后工部来修缮修缮,这是可能的,一般大臣压根就没这待遇!说白了……”
小胖子停顿了一下,对着漫不经心的越千秋一字一句地说:“那是皇族的待遇。”
在小胖子起头解释这件事很奇怪的时候,越千秋就已经意识到了一点玄虚。再说他对萧京京的身世本来就猜测挺多,这会儿就故意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你担心那是你姐姐或者妹妹?”
“姐妹又不是兄弟,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萧姑娘比我那些姐姐妹妹开朗多了,没心眼,不算计人,我那些成天扭扭捏捏的姐妹都要照顾,照顾她有什么?”小胖子一副我很大度,我不计较的表情,可在越千秋那玩味的目光之下,他最终还是露了馅。
“我就是担心,萧姑娘她母亲……”
“人已经烧成灰了,你还担心什么?”越千秋哥俩好似的和小胖子勾肩搭背进了中门。果然,这会儿人都已经早没了,想来是三三两两去参观这座昔日宰相豪宅。他知道小胖子的随从一般只要看他们在一起都会主动回避,当下少不得把小胖子的脑袋拉近了一点。
“就算真的过去有什么,从萧卿卿临死之前皇上都没去看过,你就应该瞧出一点端倪了。再说,萧京京是不是萧卿卿的亲生女儿,这都根本没办法考证。所以你愿意把她当成姐姐或者妹妹看待,这很好,没关系,但你可别让太子妃误会了!”
小胖子登时恶狠狠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只要你别到她那边去乱说话,她怎么会误会!”
“这可说不准。也许她看到你召集了这么多人来替萧姑娘温居,然后就……”越千秋故意拖了个长音,见小胖子已经是被自己撩拨得勃然大怒,他这才打哈哈道,“好吧,逗你玩的。出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太子妃那儿打过了招呼,一大堆人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聚一聚吃吃喝喝。太子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被大臣时时刻刻盯着,偶尔放松一下而已。”
见小胖子面色稍霁,他就坏笑道:“对了,我还特别邀请了太子妃,说不定人会过来。”
这一次,小胖子是货真价实变了脸色。他这个媳妇是自己挑的,可成亲之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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