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还是老样子,就根本不怕茶水中有什么手脚!
“看来待遇还不错嘛……喝的竟然是贡茶。”越千秋牛饮了半杯之后,随手放下杯子揶揄了一句,这才开门见山地说,“皇上让我来问问你老爹怎么想的,我想我和你爹总共才见过没几次,相处时间也不长。而且他那脸一板,我实在是有些发怵,你现在跟我一块去吧!”
刘方圆登时面色苍白。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拒绝,可最后却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只是拳头却死死攥紧了。他低头咬紧牙关不吭声,直到越千秋再次冒出了一句你到底去不去,他才极其艰难地开口说道:“爹之前说过,从此之后再不当我是儿子……”
“呸,他说不是就不是?父子天伦,不是他说不认就不认的!”越千秋冷笑一声,口气变得极其严厉,“再说了,他就算不把你当儿子,可除非他自废武功,否则他和你就都是玄刀堂弟子!现如今我这个玄刀堂掌门带着你去见他,他敢不见?”
刘方圆满腹的辛酸委屈,愤怒不平,全都被越千秋这话乍然勾起。他一下子红了眼圈,随即重重点头道:“大师兄,我跟你去!”
“这还差不多。”越千秋笑嘻嘻地拍了拍刘方圆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大家兄弟一场,那是你爹,也是我师伯,怎么能看着他冥顽不灵?走吧,等见了他之后,我再去见甄师兄,大家好好说道说道!”
想到这院子除却自己父亲刘静玄之外的另一个住户,刘方圆不禁苦笑了起来。然而,在他看来万般难解甚至无解的问题,越千秋说得如此轻松,他却不觉得那是在说大话。他实在是和越千秋太熟稔了,对这位大师兄在某些时候的神奇深信不疑到了有些狂信的地步。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当刘方圆眼看越千秋下地穿鞋,随即不慌不忙往门外走去时,他连忙跟了上去。他亦步亦趋地随着对方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了正房门前,正想提醒越千秋,之前自己也曾经试图敲门进去和父亲说话,却每每被拒之于门外,却不想越千秋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话。
“阿圆,敲门。”发觉身后呼吸声一下子粗重了不少,越千秋就补充道,“不开门就踹开!”
正打算走上前的刘方圆先是一愣,可他迟疑了一下,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下了决心。他大步走到门前,敲了两下发觉没有任何动静,更不要说回应,一时便力贯右腿,直接一脚重重踹在了门上。
他习武的时间比越千秋还长,这一脚自然非同等闲,就只见那紧闭的大门犹如纸做的一般,刹那之间化成了无数碎片往四周围激射了出去。下一刻,他就只见一个素来不敢直视的高大人影陡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怒容满面地一扬手便是当头一掌。
想到自己这些天的彷徨和不安,刘方圆突然闭上眼睛,不闪不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父亲一直都这样不愿回头,他不如一死,把这条命还给他算了!可掌风扑面袭来时,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越千秋的一声大喝。
“刘静玄,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愚蠢短视的父亲!”
刘方圆还从来没遇到过有人敢如此怒斥自己的父亲,正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就只觉得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领子,随即将他丢到了一边。踉跄落地的时候,看到刘静玄直奔越千秋而去,他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也不知道哪儿生出的勇气,手一撑地就扑了过去。
“你要是敢碰大师兄半根毫毛,我就没你这个父亲!”
愤怒地嚷嚷出了这话,刘方圆一下子抛开了从前对父亲的所有敬畏,拳打脚踢头槌,几乎是使尽了浑身所有解数从背后往刘静玄攻了上去。眼见这些苦练的招数全都在刘静玄随手格挡之下落在了空处,那股一直没能迸发出来的怒火更是几乎烧尽了他的全身!
尤其是看到越千秋站在刘静玄对面一动不动,脸上还挂着讥诮的笑容,仿佛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能动武的废人,他就更是急得火烧火燎,几乎是猛提一口气,攻速更猛更快了三分。
然而,源出一门的招式对老辣的刘静玄根本就没用,即便刘方圆已经是急得眼睛通红,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静玄腾出一只手去抓向了越千秋。
可就在那只手抓向越千秋脖子的刹那之间,他便只见斜里一道剑光如同匹练一般朝刘静玄袭来,迫得他那个气势汹汹的父亲不得不收手闪躲。
看清楚来援的是甄容,他不禁又惊又喜。尤其是当看到甄容连出七式,将刘静玄逼得步步后退,随即仗剑挡在越千秋面前时,他忍不住真心诚意地开口说道:“甄师兄,多谢你!”
甄容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可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打算,只是对着面色铁青的刘静玄说:“刘将军,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
刘静玄扫了一眼刚刚被甄容剑风扫过而破损的袖子,脸色和眼神全都变得无比冷峻,口气更是充斥着满满当当的恶意:“你在青城虽是掌门弟子,却也未必人人服你,更有天巧阁刘国锋这样别有用心之辈拿捏你的软肋利用你。可你在大燕,那位天子甚至不计较你的身世,直接封你晋王,你就不觉得这般拿着大燕的俸禄却心向南吴,实在是愚蠢吗?”
甄容顿时面色惨变,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越千秋就截下了这个问题:“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北燕皇帝死而复生站在这里,我都可以代替甄师兄堂堂正正地说,他在北燕,一不曾向我朝暗传任何北燕的消息,更不要说军情,二没有接触过大吴派去的人。”
“所以,甄师兄之前的情况,顶多能说一句身在北燕心在大吴,但该他做的事情,他一直都做得很好,谁都赞他一声少年英杰。而他哪怕在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死在北燕皇帝的手上,更多的也是想到那个人生前的昏聩残暴,没有去公报私仇,否则北燕皇帝早死了!”
“所以,你刚刚这话,他可承受不起!而且,你更没有资格痛骂他!因为你,刘静玄刘将军,反而才是从小学的玄刀堂武艺,归国之后又拿的我大吴俸禄,结果却里通北燕,差点坑了霸州城无数信赖你的军民百姓,还有把你的儿子当成自家兄弟的太子!”
尽管刚刚刘静玄的手最近时距离他的脖子只不过寸许,那手指的劲风已经能让越千秋感到脖子刺痛,可他此时此刻答话的时候,却若无其事地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自己的脖子,那样子不像暗叹劫后余生,反而像是在挑衅。
而在刘方圆看来,比这动作更加具有杀伤力的,是越千秋那犀利如刀的言辞。他自问如果是父亲,在这番言语的羞辱之下,只怕会震怒发狂。因此,他不由自主提起了全副精神,随时准备冲上去拦下暴怒出手的父亲。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刘静玄并没有出手。尽管那张脸上雷云密布,仿佛随时就会化成雷霆,尽管他能够从那绷紧的肌肉和架势判断出某种前兆,然而,他那位素来很能忍的父亲终究是忍住了,只是那周身散布的杀意却有如实质。
可仗剑护在越千秋身前的甄容却是身躯微微颤抖。
他此前固然是无奈而又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再一次命运转折,可要说面对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时真的能够无动于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是人,自然也会折服于北燕皇帝在某些方面的人格魅力,自然也会和自己在大吴的种种境遇相比较。
可此时此刻,越千秋站在他身后,却把刘静玄的质疑全都挡了回去,那种维护让他想起了几个青城师兄弟对他提起的往事——那时他留在北燕,而越千秋回到金陵,此后有众多人诋毁他是叛国,可越千秋却毫不留情回击诋毁他的人,那时也同样有一番类似言辞。
因此,他没有开口,微微颤抖的剑尖却对准了刘静玄,下定决心哪怕不敌也要把人死死拖住。北燕皇帝虽说看重他,却只是因为他有些才能,再加上萧长珙的维护和举荐。义父萧长珙固然对他好,却是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些东西。
而越千秋信任他,却是因为越千秋真正相信他的为人和品行!士为知己者死!
刘静玄眼见越千秋不慌不忙从甄容身后走上前,与甄容并肩而立,而刘方圆也匆匆赶了过来,和甄容一左一右把越千秋夹在当中,他恍惚中想起了当年那个比师侄戴展宁乍一看更加腼腆,但笑容非常灿烂,机灵百变的少年,想到了那个追在少年身后满地乱跑的孩子。
他就这么发起怔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涣散的眼神方才重新收拢。他看向刘方圆,声音冷淡地说:“阿圆,你还记得吗?你不但有个姐姐,还曾经有个哥哥。而我和你戴师叔,从前还有一个师弟,一个大多数人都不记得的玄刀堂弟子。”
第七百七十一章 往事难追()
刘静玄突然词锋一转提到这么一个话题,别说刘方圆和甄容有些意外,越千秋也同样倍感纳闷。可他是什么人?看过的杂书恐怕比这年头的所有大儒学者都要多,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无数悲情泣血的段子,一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见面前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面色各异,刘静玄就淡淡地说:“阿圆的哥哥比他大七岁,比阿圆的姐姐大五岁。是我和阿圆他母亲成婚没多久之后就生下来的长子。那时候我自己去了边关,儿子自然也就是跟着母亲。”
“我和静兰的小师弟成康那时候十三,是我和静兰代师传艺的,玄刀堂被武品录除名之后,他无处可去,就到了我家,一直都帮着他师嫂带孩子。所以,当我和静兰四年后从战场回去时,孩子根本不认得我们,只追着小师弟屁股后头叫干爹。”
仿佛是说到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刘静玄那棱角分明的脸竟是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连他说话时那平板的语气,不知不觉也显得温柔了下来,仿佛在追忆往昔时,他那颗在战场和官场上磨砺得冷硬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柔软了。
“静兰和我差不多时间成婚,却还没有孩子,和我一样,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只觉得一个手指头摁下去就会让小孩子哇哇大哭,所以羡慕嫉妒地看着成康三两下就能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哄得破涕为笑,看着他带孩子上房爬树,总之,那好像不是我儿子,而是小师弟的儿子。可我们一直都把小师弟当成儿子一样,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阿圆的母亲那时候刚怀了他姐姐,也同样希望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带着儿子,她和静兰的妻子一起,常常纵着小师弟,嘲笑我们两个不会带孩子的爹。结果,我那次回乡,固然是带着击退北燕来犯敌军的功劳回去的,可直到走的时候才好容易听到一声爹。”
“可我没有想到,那次临别,就是我和孩子,也是和小师弟的最后一面。”
刘静玄刚刚还很平静的眼神,此时此刻却是杀机毕露:“高家兄弟狼狈为奸,在我和静兰身边安插奸细,把我们的虚实卖给了北燕。可人家还担心我们有可能绝地翻盘,干脆哄了我和静兰的妻子带孩子去边境探亲!结果,半道兵马过境,两边就遇上了。”
“那时候,成康为了掩护女眷和孩子逃命,独自断后,可我那才八岁的长子一直随他学武,舍不得他,竟是偷偷回去帮他。一大一小两个情同父子的人,奋力拖住了大队兵马,就这么战死了。当我和静兰被俘,最终看到了他们的尸首时,这两个人身上伤痕累累,脸上还带着笑容。呵,丁点大的孩子,也许还不知生死为何物,就这么死了!”
刘方圆从来只以为长兄是病故,是早夭,此时听父亲提起昔年旧事,那言语中分明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恸,他只觉得感同身受,不知不觉眼睛就红了。
而越千秋固然能够理解刘静玄将长子和师弟的死归结于大吴,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令郎和成康师叔罹难确实令人痛心,可刘将军就不想一想,这都是北燕兵马过境造的孽吗?”
“我当然这么想过。”
刘静玄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冷得犹如亘古冰山,说出来的话更是犹如七月十五的阴风,带着森然寒意。
“那时候我和静兰兵尽粮绝,北燕兵马劝降,我和静兰商议停当,决定诈降做最后一搏,看看能不能拼掉一两个北燕高官。可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被押送到了亲征的北燕皇帝跟前,更没想到他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还让人押出了我们的家人。”
“那时候我只以为是北燕卑劣无耻,秋狩司又是恶名滔天,差点忘了所谓的计划,只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当时的我能够想到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三个少年早已全都隐隐猜到了背后的内情。果然,下一刻刘静玄便呵呵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满是仇恨。
“成康他们遇到的并不是北燕兵马,而是高家勾结的悍匪。而我和静兰的妻子她们,却是一头撞上了真正的燕军。而且,是北燕皇帝亲自微服带队的一支燕军!因为那支燕军乔装打扮成吴军,妇人们又不知道如何分辨,自然便冲上去求救,结果……北燕皇帝还真去救了!”
曾经见过,甚至和北燕皇帝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越千秋能够清清楚楚地判断出,这确实是北燕皇帝那不可捉摸的性格。可刘方圆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出声叫道:“爹您没有想过吗,这可能只是北燕皇帝的一面之词!”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可能。只不过,那支杀了我的长子和小师弟的兵马,却在北燕皇帝亲自率领的禁军面前一触即溃,而且,被俘的不止一个人。北燕皇帝直接把所有人交给了我和静兰,我们两个人亲自审问,一连杀了八个人问出的结果,你说是真是假?”
听到刘静玄这平静却又杀机无限的话,就连甄容也不禁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初被丢在北燕上京时,也曾经有过怨气,可如今想想,如果萧长珙确实是大吴的内线,他的处境本来就是有保障的。相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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