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和后军刚刚那陌刀阵一样,中军骑卒下马,竟又是一个陌刀阵。见此情景,严诩毫不犹豫地从战马褡裢中取出了自己的那把两段式陌刀,三下五除二装好之后,便二话不说地和戴静兰站在了平排。紧跟着,他就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
“千秋你别逞强,老老实实和太子殿下一块呆着!”
小胖子本来有些蠢蠢欲动,可听到这句一块呆着,想到这些天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老实呆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再要么就是委婉警告他不要冒进,谨慎为上,耳朵早就起老茧的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转头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东宫侍卫们,突然问了一句。
“这么大的场面,大家想仅仅是做个旁观者吗?”
“当然不!”小猴子第一个嚷嚷道,“活捉北燕皇帝,那可是老大的功劳!”
虽说附和小猴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如庆丰年这样生性谨慎的,则是没有轻易发表意见。而小胖子也没能再说什么煽动的话,因为周霁月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住了他,越千秋更是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有道是困兽犹斗,更何况困龙?就戴将军那步骑同出的厉害,等我们冲上前去,连口残羹剩饭都喝不着。而且,还要留下一个太子和人抢功的恶名。”
难得越千秋称呼如此严谨,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是一盆从头浇到底的凉水,小胖子不禁大为气馁。同样怏怏的还有那些自忖作为东宫侍卫却没怎么建功的武英馆少年们。可下一刻,越千秋却又说出了一番让他们精神大振的话。
“戴将军左右军和中军都已经压上去了,后军还在阻截敌人,眼下可以说再没有任何余力。可他之所以敢全线压上,不就是觉得若有问题的话,这里还有我们这些人吗?所以,作为这战场上的一支生力军,大家不应该妄自菲薄,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好的表现机会呢?”
熟悉越千秋的周霁月在肚子里苦笑一声。此番从霸州城里护着小胖子一块出来的,东宫侍卫六七十人,侍卫马军不到两百人,虽说在霸州城中操练过阵形和对战,但默契度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要说单人论起来都是好手,可放在偌大的战场中,却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可放在越千秋的嘴里,那就成了足够左右战局的力量!
越千秋确实只是随口说说安慰众人,他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现如今已经是半废状态,所以压根不希望小胖子一时冲动就号召人去冒险。在他看来,保护了太子殿下在这战场上全须全尾地回去,回头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相反让人磕着碰着却是莫大的过失。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舍易取难?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竟是有点乌鸦嘴……更准确地说是一语成谶的特质!
就在戴静兰双翼骑兵眼看就要杀进那些保护皇帝的侍卫中,萧敬先身边那些原本已经倒戈的侍卫们突然有了非常奇怪的动向。就只见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扑向了北燕皇帝——然而,却并不是与吴军合力进攻,而是拼死挡住了头前几骑人。
也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兵器,顷刻之间就只见人仰马翻,几骑人先后落马坠地,生死不知。他们身后众人见状自然又惊又怒,有冲动的不禁冲着萧敬先大喝道:“晋王萧敬先,你到底是哪边的?”
眼见自己身边过去的那些侍卫趁着人仰马翻之际,须臾之间竟是动作迅速地拿出工具,楔钉拉绳布设了好几条绊马索,丝毫不理会其他侍卫那不信任的目光,萧敬先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他们是我的人,但到底还自认为是大燕子民。更何况,在我们郎舅二人还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这么死掉一个,实在是不符合我为人处事的宗旨。”
萧敬先说这话的时候,尽管孤身一人,若是激怒吴军,骑兵纵马踩踏上去,纵使他再高手也难保性命,可他站在那里,却偏偏有一种从容自若的风范。然而,那位因此而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的北燕皇帝却没有因此而生出感激之意,反倒是哂然冷笑了一声。
“你散布谣言,以至于朕这一支大军四分五裂,吴军得以趁虚而入,现如今事到临头之际,你又装好人?朕从来都知道你很疯,却不知道你是这样反复无常的疯子!”
“那皇上现在该知道了。”萧敬先对北燕皇帝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即便是看到戴静兰的中军已经距离不远,两边骑兵更是已经重振旗鼓,随时就能杀过来,他依旧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我去南吴,不是因为那边开出了多优厚的条件,就和我眼下要救你一样。”
“因为我也正等着康乐能够带来一个答案,那是我把她送过去的时候,就等着的答案!”
小胖子此时已经完全傻了眼,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改弦易辙的萧敬先,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
唯一一个丝毫没有意外,或者说料到萧敬先会出幺蛾子的越千秋,则是出声说道:“霁月,传令下去,保护好太子,随时预备出击。”
他一边说,一边果断拿出了最后一颗药,准备如有万一立刻服下。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那就是在今天经历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件之后,真正的重头戏,应该就快要到了!
尽管一大堆少男少女们眼看自己的山长突然倒戈帮起了北燕皇帝,一时间无不觉得摸不着头脑,可越千秋的话到底没人会忽略。不用周霁月吩咐,每一个人都开始立马检视身上的兵器,然后按照往日他们演练兵阵的队列开始集结。
相对于他们,那些侍卫马军们就要显得保守很多,为首的军官先是去看小胖子,瞅了老半晌发现人在发呆,就小心翼翼先上前去请示。等如梦初醒的小胖子听人转述了越千秋的话,他就不假思索地说:“那就按照千秋说的,做好预备,有备才能无患嘛!”
话音刚落,那位还来不及下令的军官就听到了越千秋那冷峻的声音。
“来了!”
随着这声音,便只听一个凄厉如同鬼哭似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原本就寒风猎猎的夜晚,这声音不但缠绕在人的耳边,仿佛还会主动缠绕在人的身上,让人不知不觉行动迟缓,进退两难。然而,战场上人多煞气重,只是一小会,那声音的效果就完全消失了。
可只不过就是刚刚众多人失神的那么一会儿功夫,北燕皇帝身前不远处,就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面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的萧卿卿,另一个却是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康乐。面对这一幕,严诩不禁和戴静兰交换了一个眼色,而越千秋更是气急败坏地一拍巴掌。
“刚刚被萧敬先那一闹,就没注意到萧卿卿!她肯定是趁着机会悄悄去把康乐弄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康乐踉跄向前几步,这才朝着北燕皇帝软软跪倒在地,随即哀声说道:“皇上,那个以皇后的名义给晋王殿下每年送信的不是别人,就是丁安,她没死!她说,当初皇后娘娘收养了一个弃婴,决定收为义子,后来没两天又产下一子。在南吴金陵时,正好有刺客杀来,随从侍卫等人死伤殆尽,她们两人各带一个孩子离开,丁安临走时拿到了皇后娘娘写给晋王,每年一封,足足可以送上十几年的信!”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不得不上()
尽管因为那鬼哭似的诡异功法,再加上萧卿卿把康乐带了过来,这边的局部战场上出现过一小会功夫的沉寂,但其他各个地方的激战仍在持续,因此若不是康乐那是带着哭腔的嘶吼,只怕除却她面前不远处的皇帝,没几个人能听清楚她的声音。
可即便是在她的嘶吼下,能听清楚她那声音的人,终究是少数。
然而,这其中却终究有知道很多内情,由此联想到某个关键的人。同样浑身是伤,再不见绝世之姿,却利用自己在军中的最后一点力量,把康乐顺顺利利带回来的萧卿卿,在听到康乐的话之后,便突然狂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想得没错,一个是萧乐乐真正的儿子,一个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此话一出,刚刚就已经有所联想的越千秋和小胖子登时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越千秋看到了小胖子苍白的脸上那神情有些仓皇的眼神,而小胖子则是看到了越千秋桀骜一笑,分明流露出一种一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轻蔑。然而,下一刻,萧卿卿却是又说出了一句话。
“可笑的是,我现在才想到,当初那个从火场里把越千秋救出来的,可能不是丁安,是萧乐乐。”
这就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知道某些内情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刚刚已经隐隐猜到了这种可能性的越千秋,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时那火海中被人抱着逃生的一幕。他甚至还记得那张平凡无奇,半点看不出任何气势的脸,还记得她那绝对算不上利落的动作。
联想到康乐此时说,北燕皇后那时候应该在产后遇刺时和心腹分开逃亡的最危险时期,他仿佛觉得已经找到了当时那个自己至今都难以确定真实身份的丁姓妇人反应迟缓,以至于最终身陨的理由。然而,越千秋仍然没有因为关心则乱而失去最后的冷静。
“敢问康尚宫,你提到的那个丁安,她现在人呢?这么多年了,关于小皇子的各种流言满天飞,她这个当事者就一直躲在暗处一年一封地送信,这是不是太淡定了?”
康乐倏然侧头盯着越千秋,眼神中不再满是当初奉北燕皇帝命令前去试探时的怀疑和轻蔑,而是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和后悔。见越千秋和小胖子的惊疑不定完全不同,脸上照样显得很镇定,刚刚吼出那几句话后就瘫软在地的她不禁挣扎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犹豫自己应该不该说的时候,刚刚因为萧卿卿扰乱而不得不暂时重整队形的戴静兰却是眼露寒芒,随即厉声喝道:“不要管这些女人胡言乱语,冲上前去,先生擒北燕皇帝再论其他!”
众多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将士闻听主将此言,立时就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立时重新进入了进攻状态。这时候,萧卿卿面色终于完全变了。她在南吴利用种种矛盾,使得以南吴皇帝为首的帝党不得不在朝中内外来了一次又一次地大扫除,而在北燕,利用本来就刚愎的北燕皇帝,她也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以南统北,又或者说是以北统南,还不如说是她心底深处的某种执念。她自幼多病,命运多舛,但却最终习得文武艺,从来都自信到自负的地步,直到她遇见了各方面全都不逊色甚至胜过自己,还拥有一个健康身体的萧乐乐。
她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成为萧乐乐的影子,只是因为对方肯让她那些从前只能困在脑子里的意图和想法有用武之地,让困在家中的她能够走出去。因此,当萧乐乐身边有人暗算她,希望她真的成为影子和工具时,她才会愤然出走,希望按照自己的意图做出一番事情。
可她最终却在尚未成功时,就得到了萧乐乐的死讯。她完全无法置信那个北燕朝廷给出的理由,因此不遗余力地去追寻那背后的缘由和计划,甚至为此不惜完成萧乐乐曾经投鼠忌器而没能做到的事情。如今,在那个结果即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相关人士死?
她怎么能让北燕和南吴之间的局面完全失衡?
因此,萧卿卿几乎想都不想地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了自己刚刚不惜代价带到北燕皇帝面前的康乐,厉声质问道:“丁安到底在哪?”
“她……”眼见铁骑突出,杀机乍现,康乐终于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她把小皇子送给了南吴皇帝,但因为路上出了岔子,以至于此后半生不能行走。而帮助她把小皇子送给南吴皇帝的那个人收留了她,所以她给晋王殿下的信全都是通过那个人的渠道送出去的……”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可在她尚未来得及说完之前,戴静兰麾下兵马已经掩杀了上前。面无表情的北燕皇帝横刀身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面色茫然的南吴太子,以及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沉思什么紧要关节的越千秋,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无视了那冲杀向前的滚滚兵马洪流,突然问出了一个连铁蹄声和兵器声都没办法掩盖的问题:“千秋,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再叫我一声阿爹吗?”
知道这声音每个人都能听见,越千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最终却坦然说道:“我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是越家的孙子,我那便宜老爹虽说是个乱来一气,自说自话的家伙,但到底只有他才真正当得起我叫他一声爹。皇帝陛下你现在只不过是求之不得的遗憾而已,如果那个小皇子真的跟了你,未必就不会因为你一如既往的视儿孙如草芥而没命。”
“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叫出那一声阿爹。”
尽管越千秋最终的回答是不能叫出那一声阿爹,但北燕皇帝刚刚那阴沉如同雷雨天的脸却骤然明亮了起来。他哈哈大笑,随即沉声说道:“很好!不论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情况,都能永远凭着一腔意气和本心去做事,将来必定是大好男儿!朕不逼你,将来的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面对那两翼如风一般的骑兵,面对那如山一般压来的陌刀阵,北燕皇帝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人随刀走,竟是一往无前,主动杀入了的陌刀阵中。他身后那些侍卫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可下一刻,仅剩的那些人,甚至就连之前布下绊马索截击的那些个侍卫,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萧敬先静静地看着这如同以卵击石的一幕,眼见戴静兰面上挣扎和犹豫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情和狠辣,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里明白,那位强势了大半生的君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迎娶了他姐姐的男人,终究是一如既往骄傲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越千秋分明听到戴静兰之前大喝的是生擒北燕皇帝,因此他完全没料到,那位强势却并不像萧敬先那样疯狂的北燕皇帝,竟然会在这种时刻发起一场死亡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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