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被北燕皇帝丢给越小四和甄容这对父子看管没两天,他和萧敬先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塞上一辆窗户几乎钉死,气孔设在车厢底部的马车,和一支数量不少的兵马一齐进发。就这样一路走了好几天,他被颠散了架子,萧敬先也又瘦了一圈,结果等重见天日时……
他就发现到了霸州附近!当然,就这一点,却还是萧敬先告诉他的,因为那会儿还看不见霸州城,他那实践极少的地理和天文知识还没法让他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
此时此刻,他拉着甄容避开了那两个性格恶劣的家伙,等松开手时,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北燕皇帝明显对霸州城势在必得,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在没有被人发现自己和越千秋的见面,而后害得越千秋落入人手之前,甄容此刻不是表示黯然无奈,便是一口咬定绝不参与。然而经历过那一次之后,他只觉得走到哪,身边都有无数双偷窥的眼睛,一个不好就会再次铸成大错。
因此,他苦笑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
越千秋当然知道甄容不是首鼠两端,甚至还称不上取舍两难——因为甄容和北燕的联系,除却绝命骑就是越小四,前者是萧敬先的旧部,但和甄容共患难一场,只怕是无论甄容去哪儿,这些人就会跟去哪儿;至于后者,那就更不用说了。
除此之外,甄容和作为真正杀父仇人的北燕皇帝,哪怕不将其看成死仇,也不会把人当成叔父就是了……
看到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营房屋顶,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到上头去说话,甄容犹豫片刻,见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越千秋如今身手大为不便,最终不得不照办。等到他上屋顶之后,放下绳子把越千秋接应了上来,他目睹人那笨拙的动作,不禁越发歉然。
“对不起……”
越千秋很清楚甄容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当即笑吟吟地说:“甄师兄,为了之前那件事,你也不知道和我道过多少次歉,赔过多少次礼,再说那一次我自己也有疏于观察的错,本来就不能怪你。所以,你和我说话一切照旧,别当成欠我五千两似的,行不行?”
这样程度的揶揄,和越小四接触时间长了的甄容早已经免疫。知道越千秋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感,而且现在要谈论的这件事,也比所谓的歉意更加重要,他便点了点头,随即低声说道:“这次兵围霸州,我和义父都只是随行,重要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北燕皇帝经过了之前的事情之后,越发变本加厉不相信人了吗?”越千秋说着便耸了耸肩道,“就和把我还有萧敬先一度交给你们看管一样,很明显,万一我和萧敬先有人跑了,你们俩就惨了。不过,我想,就算人家不让你接触重要消息,你也不会就这样闲着吧?”
越千秋把打探消息这种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甄容还能说什么?因为自己无意间听到的那个消息太过重大,而且他怀疑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因此他连义父那儿都没说,此时斟酌再三,他还是有些艰难地说出了口。
“有人说霸州刘将军是和皇上早有默契,借着追杀六皇子残军久久不归,于是才……”
他以为越千秋一定会因为同门师伯遭人诋毁而暴跳如雷,却没想到越千秋只是嘴角一勾,随即如同没事人似的呵呵笑了一声。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还是另有感受,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据说,霸州城中还有内应!”
越千秋这才面色倏然一变。如果说暗指刘静玄和北燕有勾连的话,萧敬先也曾经说过,他早就有心理准备,那么,霸州城存有内应,这样的事态却让他没办法冷静了。
毕竟,他的很多小伙伴都是东宫侍卫,越大老爷则是临时署理霸州太守,更不要提小胖子那个冤家对头。万一霸州城有变,那么,别说是他,整个越家,乃至于皇帝,全都承受不起那极度糟糕的后果!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故作轻松地说:“就算刘将军不在,霸州城里还有竺小将军,还有很多精干的人,奸细要想轻易打开城门,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尽管已经证明了身世,但甄容在心理上更认同自己是吴人,所以越千秋这么说,他竟是不知不觉点了点头。等到若有所感的他往下看去,就只见萧长珙已经结束了和萧敬先的对峙,正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来,影子在火炬的光芒下拖得老长,他不禁站起身来。
“阿容,走了,别和越千秋这个奸猾的小子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越千秋顿时火冒三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老奸鬼你骂谁?”
就连甄容,都险些被越千秋的这个称呼给逗笑了,越小四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用力一蹬地,他直接就窜上了屋顶,伸出手就要去揪越千秋的领子。可是,甄容却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挡在了越千秋前头,直叫越小四望洋兴叹,唯有恶狠狠瞪了越千秋几眼!
“臭小子你现在已经落到我手里了,看我回头怎么整你!”
“我会怕你?再说了,你回头早晚落在我手里!”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和越小四互瞪,“别忘了,你家里几口人,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甄容一时没听懂这威胁,可越小四却绝对不可能忽略。一想到自己的媳妇和女儿,如今只怕是早就被这小子给收伏了,而老爷子根本就是把这小子惯成如今这模样的罪魁祸首,他忍不住就有些头疼。毫无疑问,有这么个会进谗言的便宜儿子,他日后日子不好过!
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能恨恨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恼火地冷哼道:“你也就只会占占口头便宜而已!阿容,跟我走,今晚上事儿还多着呢,没工夫在这干耗!”
甄容再次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抗拒命令,随着越小四跳下了屋顶。可走了没几步,他想到越千秋现在不是能够飞檐走壁的时候了,连忙往后看去,就只见萧敬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营房屋顶下方,正笑吟吟地伸出手,仿佛在鼓励越千秋跳下来,自己能接住他。
毫无疑问,越千秋满脸的抗拒和懊恼,当发现他看过来时,还瞪了他一眼。
甄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正打算回转身去帮越千秋一把,陡然就只听夜色中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战鼓声。心中一惊的他立时看向了身旁的义父,就只见对方的表情比自己更加凝重,眉头紧锁,嘴中仿佛在喃喃自语什么。
而越千秋的反应则更加果断,他二话不说就从屋顶边缘纵身跳下,只不过,虽说他避开了萧敬先的站立位置,仍然被萧敬先抢先接住,哪怕他飞快挣脱落地,却仍然不禁有些羞怒,随即就撇下他追上了没走几步的萧长珙和甄容。
“这战鼓是怎么回事?有人偷营?”
话音刚落,仿佛是证实他这番话,喊杀声随风飘来,紧跟着是兵器交击声,惨叫声……而这一系列声音,则是让越千秋更觉得心烦意乱:“可有人偷营的时候,不是都小心翼翼,避免被人发现,争取一击制胜,然后再赶紧撤退吗?这么大的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夜袭吗!”
“所以说,这是一场已经泄露了行踪的夜袭,结果可想而知!”萧敬先从越千秋身后慢悠悠地过来,瞥了一眼越小四和甄容,他就淡淡地问道,“看来,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越小四没好气地喝了一声,随即就哂然笑道,“反正我们这儿是中军,距离眼下正在交战的地方还有老远。敌军如果攻进来,那沿途所过之处的兵马就全都自尽谢罪好了!如果霸州军真的是落进圈套,那就更不用说了。阿容,走!”
见越小四招呼了甄容立时便走,甄容也只来得及朝自己丢了个多多保重的眼色,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抓狂极了。尤其是发现那些监视自己二人的侍卫亲军竟然也在一阵骚乱之后慌忙出去了,他立刻转身看向萧敬先。
“你之前和北燕皇帝能联手把我中的迷药暂时祛除,却真的不能解决我筋骨绵软用不出力的问题?”
耳听风中喊杀声更甚,萧敬先不闪不避地正对着越千秋的目光,足足好一会儿这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当然不是。虽说没有解药,以至于这种迷药相对效果最好,但如果连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那也就太小看北燕的那些御医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一颗下肚,可以保管你半个时辰无恙。这里是三颗药,可以让你恢复战斗力一个半时辰。但不能一次性吞服,必须分三次,时间要掐准。而且,如果你要去,那就一个人去,我这个样子跟去,只会是累赘。”
越千秋伸手接过,可面对萧敬先那淡然的表情,他却不禁有些不自然。他旋风似的再次转过身,犹豫片刻后就沉声说道:“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留着你一个人顶缸的!做完了事情,我自然会回来!”
第七百四十三章 执迷不悟到底了!()
目送着越千秋匆匆离去,萧敬先这才头也不回,讥刺地笑了一声。
“怎么样,有没有被千秋的有情有义感动?”
见那个悄无声息接近的人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说:“当初我是曾经一时起意,让千秋冒充一下姐姐的儿子,可没想到我那姐夫竟然会那么轻易地就将计就计,拉他演出了好戏连场。那一声阿爹,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从利用他把我钓出来开始,姐夫再把他带到霸州,又在刚才利用甄容送了那么一个消息给他,他就不可能再和北燕有什么瓜葛了。霸州城若是有什么问题,他更是会发疯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就算打下千般如意算盘,也未必能够保证不出纰漏!”
他这的话,换来的却是一声哂然冷笑:“他发疯有什么用?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小子,他能做出什么事情?刘静玄一叛,纵使越家从前再鼎盛,此番也必定垮台,而李建真纵使身为帝妹,顶多也不过保住她的儿子,未必就能够保住他这个身世不明的小子。而南吴皇帝纵使前些年再独断,今后也再压不住朝中异声。”
“他仅有的一个儿子就在霸州,此次必定会落入我大燕手中,他就算再不情愿,那个在皇宫养伤的嘉王世子也不得不作为今后唯一的选择。到了那时候,一个威信大降的皇帝,一个人心不齐的朝廷,再加上军队必定会受到猜忌,大燕却是浴火重生,谁胜谁败不问可知!”
此时此刻,萧敬先已经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他倏然转身,见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从营房的阴影中不慌不忙走了出来,他面色渐渐转为冷厉。
“你既然这么看好北燕,为什么把你的女儿留在那?”
“那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说出这话时,萧卿卿脸色平淡如无波水面,口气亦是冷淡如冰,“既然不是亲生,我为什么不能留下她?不但我路上能够走得更顺利,而且还能让南吴能够麻痹大意一些,甚至自作聪明地曲解我的心意,那不是一举两得,废物利用?”
萧敬先懒得追究萧卿卿对女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打量着对方的脸色和身姿,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之前一大堆大夫给你看过,你应该病入膏肓了吧?可你却竭尽全力逃出了南吴,回到北燕之后又搅动风云,甚至在上京杀人无数,我只想问你,你还能活几天?你险些害得我那姐夫没命,还敢出现在这里,你以为他不会一怒杀人?”
“他既然没死,而我旦夕且死,他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你还是看错了他,他这个人虽说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但该忍的时候,他却比你更能忍!”
说出这般对北燕皇帝的评价时,萧卿卿显得极其平静:“身为皇帝,他从不会像你这样疯到什么都不顾,他现在只要稍稍忍耐一时,等我死了,他给我什么罪名都可以随他的便。更何况,之前我就算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也奉送了他一个最好的局面。”
“一个绝处逢生,大胜外敌,而后重新振作,恢复朝纲的皇帝,尸位素餐野心勃勃的达官显贵被扫除一空的天下,有多少空缺需要填补?从天而降的那些机会,从减赋到厚赏,立刻就能让平民百姓忘记从前那些事。更何况……”
萧卿卿微微一笑,那眸子越发勾魂夺魄:“更何况还有可能趁势一鼓作气,南征南吴,统一天下。”
“就凭现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北燕?做梦!”萧敬先心里暗自警醒,面上却嗤之以鼻,“南吴的北疆不止一个刘静玄,南吴那些官员就算再有反弹,也不会在大乱面前一味窝里斗……而且,你潜藏在南吴那么多年,就是兢兢业业为了北燕一统天下?你有这么好心?”
“你既然不相信,那就先瞧瞧这一仗好了。”
萧卿卿冷然挑眉,心里不像嘴里这么自信,但却不无期冀。她并不知道萧乐乐到底打算怎么做,但这么多年了,她苦苦揣摩萧乐乐的意图,皇帝的性情,终于造成了如今的局面。纵使如康乐这般精明强干之人,也被她算入了彀中。
事到如今,她就不相信还有人能翻盘!
夜色中,越千秋正在快速奔跑。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行头,动作不再迟缓虚弱,而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敏捷和灵动。然而,这并没有让他增加多少底气和信心,因为越是深入这片临时北燕营房,他越是能体会到这一支大军的庞大人数,对霸州夜袭兵马就越不看好。
也许是因为遭遇夜袭的缘故,营房之间的巡逻兵马似乎比之前少,在偷听到口令,几次险之又险过关之后,越千秋只觉得距离厮杀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然而他的前进也已经到了极限。哪怕他想方设法混了一身北燕军服,语言也没问题,可到底没有军令就不可能混进去。
最后,他灵机一动,又或者说破釜沉舟豁出去了,不顾重重包围悍然往里闯。当遇到有人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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