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书生也振臂高呼道:“对,没错,应该请皇上为秦副留守主持公道!”
越千秋眼见四周围那些本来准备查验可疑人的官兵一时面面相觑,眼见四面八方不断有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听到萧敬先和几个慷慨激昂的文士一搭一档,成功地煽动起了百姓们的怒火,当最终聚集起来的将近千人呼啦啦往南京皇宫的方向前行时,他只觉犹在梦中。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就冲萧敬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自己骂自己,他这辈子都学不会!而且,就算那位秦副留守死得冤枉,被泼了脏水的萧敬先很火大,可也不至于如此热心帮人讨公道啊?难道人还指望六皇子会帮其洗脱嫌疑?
然而,随着自己被人流簇拥在当中,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往前走,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萧敬先自始至终都没说,和徐厚聪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哪。如今看这架势,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眼看就是要奔着皇宫去了,难不成萧敬先和徐厚聪是约好在皇宫见面?
这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别看眼下人越聚越多,看上去人多势众,可这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谈不上半点战斗力!更何况,萧敬先答应他的兵器还根本就没有送来!
他只能按照之前“陈老太爷”身边那个小厮的人设,拽着萧敬先的胳膊,满脸紧张地问道:“大哥,我们出来是为老太爷买药的,你却管这种闲事,不太好吧?”
此话一出,四周围便有不少目光朝他看了过来,其中既有嘲讽,也有轻蔑,更有恼怒……然而,越千秋却分明发现,夹杂其中的也有不少赞同和懊恼的眼神,可这些多半也是同样后悔了掺和这一脚的家伙,却和他一样被裹挟在人群当中,身不由己地往前冲冲冲。
而萧敬先直到四周围那各种各样的情绪酝酿到了极点,这才开口说道:“老太爷平时教我们读书明理,尊师重道,更告诉我们,要敬重那些清廉刚正的大人们,因为他们才是支撑起这个天下的脊梁!现在秦大人遇害,我们只看到满大街拦人搜身,这有什么用?嗯?”
他从怀里拿出隋府那块腰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我和弟弟就凭着这样一块腰牌,沿路遇到的盘查几乎都是虚应故事,这还只因为我们所在的人家算不上第一等的达官显贵。想想那些到了南京城之后作威作福的王公贵族,谁会去盘查他们?”
“永清、固安、安次,那三城为什么会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不正是因为城中有文官武将和萧敬先勾结吗?寻常百姓谁能有那个能耐勾结妖王,只有那些当官的!就和这次秦副留守被害一样,如果不是城中有人窝藏妖王党羽,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抓到人!”
原本只觉得脑际一团浆糊的越千秋,此时就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终于了解了萧敬先煽动这些百姓的由来。他就知道,哪怕那位死掉的副留守大人确实很无辜,确实是个刚正清廉的好官,萧敬先也绝对不会这样义愤填膺地替人讨公道,这家伙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终于心领神会的他立时全力发挥自己的演技,依旧用胆小畏怯的语气说:“大哥,我们都是小人物,既然连那些官兵都不敢拿那些大人物开刀……”
越千秋这话还没说完,一旁就传来了一个破锣一般的大嗓门:“小人物就活该因为那些大人物的算计倒霉吗?昨天晚上秦副留守全家被害,可被烧掉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房子!秦家那一片全都烧成了白地!再说了,今天是秦家和他们的邻居倒霉,明天就可能是我们倒霉!”
被那个大汉这么一嚷嚷,四周围那些原本打退堂鼓的人们顿时悚然动容。而这时候,那个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方的儒生回转身大声让让个了起来。
“南京是我们的家园!要是被那些官面上的蠹虫勾结了那个妖王,最终陷落了,我们就没有家了!向皇上陈情,官民一体,全城搜查,没道理咱们这些良民要被人反反复复地搜,那些狗官却能逍遥法外!”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顷刻之间便响彻队伍前后。越千秋眼见人们口耳相传,将刚刚听到的这些朴素“道理”传达给身边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眼见那些官兵最初还想阻拦,可在听到那越来越高的呼声之后,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让路时,他不禁侧头看了看一旁满脸沉静的萧敬先。
不愧是玩弄人心的行家,一招直接就打中了南京城如今最大的矛盾点!
六皇子带来的那些达官显贵,再加上一千多兵马,那是外来派;而南京留守齐宣以及本来南京的那些官员,再加上人数众多的寻常军民百姓,则是本地派。
不管追随六皇子的那些家伙离开原本作为根据地的上京,而且只带了那么一点人,到底是什么缘故,可只要这些家伙不想在南京被那位手握重权的南京留守齐宣把持,就不得不与之展开博弈。现在的结果是看上去那位率先效忠的齐宣很低调,处处妥协,但谁说得准呢?
所以,既然有人选择了一石二鸟之计,用秦副留守的死来给萧敬先泼脏水,顺便达成某种目的,萧敬先的回敬就是直接烧起一把更猛烈的火!
然而,一切会如同萧敬先设计,发展得那么顺利吗?以北燕皇帝从前那性格,在遇到这种场面时,绝对会豁出一切,直接杀杀杀!只要六皇子继承了十分之一他父皇的暴虐,只要那些达官显贵也有用杀戮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习惯,那么今天这场闹事的结果绝对不会好。
一面嘀咕萧敬先善于玩弄人心,越千秋一面却也在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
无数的口号和宣言在空中飞舞,络绎不绝的百姓不断加入人流,当发现最终竟然有官兵加入进来的时候,越千秋终于忍不住再次瞅了萧敬先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大哥,人越来越多了,真的不会有事吗?”
萧敬先这一次却没有回答,而是蠕动了一下嘴唇,下一刻,越千秋的耳畔就传来了一个清晰到极点的声音:“这就是煽动作乱时最常用的一种手段。所谓的尊皇帝,除奸臣。用一句更常见的话来说,这就是很多人都用过的,而且屡试不爽,名为——清君侧。”
越千秋差点被自己一口气给呛死。人家清君侧都是号召大军,可现在他们这些人却都是乌合之众,纵使已经有兵马加入,可也就是零零碎碎的一些人,一旦被那些达官显贵体会到这是在清君侧,不是分分钟血流成河的节奏?
可是,随着队伍不断前进,聚集起来的人渐渐庞大,加入进来的官兵也不再是最初那小狗小猫两三只,而是一队队,一拨拨,到最后人数竟是完全超过了百姓时,他终于完全意识到,萧敬先绝不是在昨夜发生那样一件明明对自己不利的事件之后,当机立断来了这招毒计。
萧敬先绝对暗中利用了肯定会对六皇子身边那些王公贵族不满的齐宣,趁机将其麾下兵马撬动了起来。现如今,不是他们要清君侧,而是齐宣打算清君侧!
当他终于能看到皇宫时,目力能及范围之内,已经黑压压一大片全都是人。最初那点百姓被众多官兵簇拥在当中,起头震天响的口号,完全被四周围那些军人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凝重的表情给盖了过去。就连最初附和萧敬先,嘴炮震天响的几个读书人,此时也都成了哑巴。
直到这时候,萧敬先方才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而他那轻松的声音再次在越千秋耳边响起:“不管徐厚聪今天打算上哪去,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他哪都去不了,必须第一时间出来交涉。他能够被六皇子继续放在总领那些禁军的位子上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关键时刻要顶在前头。”
越千秋斜睨了萧敬先一眼,心里第一次怀疑,自己之前认为是有人冒充萧敬先放火——而现在看来,这家伙派人放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低呼。
“有人从宫里出来了!”
因为身高问题,掩映在人群中的越千秋一点都不显眼,此时干脆就踮脚迅速瞟了一眼。当认出那个纵马飞速接近的人时,他不得不承认,萧敬先确实算得很准。
出来的人正是久违的徐厚聪!
第七百一十八章 分化挑拨()
不过大半年的功夫,正当壮年的徐厚聪显得憔悴消瘦了不少。年富力强的他原本正当红,可那场立太子大典出了大问题时,他却站在了一向重用他的北燕皇帝对立面。可即便如此,手握禁军的他仍旧不可小觑,可谁能想到,他自己的嫡亲儿女和弟子们竟然全都背叛了他!
当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最惊怒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为此,徐厚聪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卑躬屈膝,合纵连横,最终才克服了那几乎把他打落无底深渊的绝境,但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如今,他虽说尚了韩国公主,甚至连下落不明的北燕皇帝后宫淑妃也纳入了房中,在一般人看来那是飞黄腾达,艳福无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苦楚。
他根本不敢缠绵在那两个女人的温柔乡中,平时节欲不说,偶尔春风一度后也是独自回房安寝,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说出不该说的话,更担心熟睡时会遭人暗算。可即便独寝,他每个晚上真正能睡着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时辰,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地失眠。
而为了维持自己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徐厚聪还不敢荒废射术,每天必定早起练习骑射。虽说因此在好不容易拉拢的那一批侍卫当中建起了一定的威信,可到底对于身体来说负担极大,此时此刻,当他面对那成千上万的军民百姓时,便忍不住觉得脑际一片眩晕。
想到自己原本计划去做的那件事,此时此刻徐厚聪纵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此时此刻动辄天翻地覆的局面。
要说安全,经历过一次清洗的上京城自然要比这南京来得安全,但上京城中主事的,是打着文武皇后萧乐乐旗号的霍山郡主萧卿卿,而六皇子的岳父怀安郡王等各大权贵也都心怀鬼胎,尔虞我诈,他只不过是挂着个空头名义,所以南京留守齐宣一找到他,他就动了心。
知道自己这个一叛再叛的家伙留在上京城,必定举目皆敌,所以他竭力说动了同样不想当傀儡的六皇子,以御驾亲征为旗号出来——当然,事先他故布疑阵,用了游猎为借口,又说动了一批和上京城那些老勋贵同样不和的王公贵族,这才会只带了千余人来到这南京城。
等发现上京城中并没有人追来,他判断萧卿卿和那些权贵达成了共识,默认了六皇子的这次独立行动,大喜过望的他生怕那边反悔,一路上没少催促六皇子加速赶路。
他打算在南京另起炉灶,其他王公贵族也是如此打算,一群人甫一到来,发现齐宣这位南京留守是软弱可欺的人,就仿佛恶狼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抢夺起南京城的控制权。
尤其是当齐宣在每次对抗中都选择步步退让的时候,包括徐厚聪在内的每个人更是觉得对方不足为惧。而就算是徐厚聪自己还对昔日盟友抱持着警惕,可眼见齐宣连两个副留守的位子都准备腾出来,也就放松了警惕,而是把精力放在了更难对付的萧敬先身上。
要和萧敬先见面谈投诚,重归南吴这样一个借口,便是他处心积虑的一步棋。
可现在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徐厚聪却根本没办法脱身去见萧敬先。想到自己就这样错过一个最好的生擒那妖王的机会,他心里自然憋屈。当纵马越过一队如临大敌的侍卫,真正直面那黑压压的军民时,他就更是生出了一股深重的杀意。
他自然不会相信这只是因为区区一个副留守的死而激怒了军民,以至于这么多人自发到皇宫前头来陈情——他这辈子也不是没见过清官,可只要他们得罪了豪族大户权贵,大多都下场悲惨,而百姓就算对此再痛心疾首,泪如雨下,也不会因此而生出胆量抗拒朝廷。
因此,徐厚聪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散在四周围的那些官兵们,又盯着中间那些显然是平头百姓的人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本官大将军徐厚聪,奉皇上旨意掌管禁军。昨夜秦副留守遇害,皇上已经知道了,正准备彻查……”
那些原本觉得满心意气而汇聚在此的百姓们固然不敢轻易打断徐厚聪的话,可那些官兵们就不会这么老实了。徐厚聪这彻查两字话音刚落,便已经有人怒声驳斥。
“什么彻查!大街上看似拉网排查,但上头早就传令下来,说是皇上旨意,只查平民,此次随驾南京的那些权贵之家,但凡沾点边的都不许惊动,连个家奴也比我们高贵,这简直是笑话!”
“没错,寻常军民百姓,谁会勾结萧敬先!只有那些贪得无厌,卑鄙无耻的官儿,才会勾结萧敬先,图谋自己的荣华富贵!”
“要查就一起查!否则今天死一个秦副留守,下次就会死更多的人!还是说,你们这些上京城出来的人算人,我们南京城的人就好欺负不成!”
当先后两个中年军官大声说话之后,徐厚聪就只见人群一时激愤了起来,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最初显得畏畏缩缩的百姓,也有不少人加入了鼓噪的队伍。
直到这一刻,刚刚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可以把局面弹压下去的他终于明白,之前南京留守齐宣的步步退让并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以退为进,最后一击致命!
他顾不得再去想萧敬先的事,运足中气大喝一声,直到人群总算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沉声喝道:“皇上之前就怜悯秦大人死得冤枉,已经有言在先,会由南京留守齐大人亲自领衔彻查秦大人之死,而今南京城已经许进不许出,凶手绝对逃不掉!你们的呼声,我自然会转告皇上。但你们这么多人围聚在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叛乱,你们想过后果吗?”
之前六皇子派他出来的时候,便有言在先,不能因为外头人多势众而让步,如果可以,最好能够斩杀一两个闹事的头头立威,徐厚聪虽说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但心里却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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