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出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也许可以用六皇子才刚走,他又身手不错这种理由来解释。可眼下外头动静都已经这么大了,这里的人却仿佛睡死了一般,那么就很不符合情理了。
想到刚刚六皇子刚刚来过这里,谢筱筱还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其他人都会被随行侍卫驱赶回房,越千秋心里一合计,干脆用力一撑翻过了围墙,随即小心翼翼接近了前院一间屋子,一推门发现根本没关,他凝神细听了片刻,干脆随手解下汗巾蒙了脸,径直冲了进去。
下一刻,他就发现两个人正躺在那一动不动,一摸心口,他立时便是心中一沉。死了……尽管黑灯瞎火,他也不是法医,可他本能觉得,人不是刚刚死的。
就在这时候,外头却是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那条只有路口的天丰行路灯,内中却一片漆黑的小巷突然亮了起来,仿佛有火把照到了这里。正当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这次也要像上次到北燕上京老参堂似的,大杀一场才能脱身,外头就传来了说话声。
“里头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之前还微服来过,就不用去惊动了。”
“反正咱们抓纵火的也是做个样子……”
“毕竟枕头风最难消受……”
起头那个吩咐声音量不小,而接下来的声音却仿佛是窃窃私语。意识到这些虚张声势抓纵火者的家伙很可能是贼喊捉贼,越千秋心中一动,随即想都不想就原路返回,等回到了刚刚见过谢筱筱的屋宅时,他二话不说大步来到门口,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外头有人冒充萧敬先放火,已经查到这附近来了。你那前院好像有人死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撂下这话,他非常不负责任地直接翻墙到了隔壁。在他看来,自己做到这样已经很够义气了。然而,等他一路翻越相邻围墙,通过邻居的邻居迅速溜号时,却突然听到谢筱筱一声足可划破夜空的惊呼,紧跟着,他就发现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呼喝声,一时不禁心中一凛,加速逃窜。
那丫头不至于吧?都是江湖儿女,怎么看到一具死尸就这般光景?还是说……故意的?
好在之前两次进出,路线记得熟稔,此时越千秋一路离去,恰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四处匆匆赶往此间的人流。即便如此,最终有惊无险地脱身时,他还是满头大汗,可心里却已经差不多想通了一点点。
纵火嘛,多半是往萧敬先身上泼脏水,激起南京军民同仇敌忾共抗大魔王。
至于天丰行里前院的死人,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是徐厚聪带的那些侍卫干的,目的是栽赃谢筱筱;也许是这些人干的,而目的是为了把纵火的嫌疑引到天丰行包庇窝藏上头;也许是本属于大吴的内线发现了什么被人灭口或者灭别人的口……
鉴于线索太少,他也就是随便想想,耳听六路眼看八方,一心一意快速绕路赶回去。
那场俶尔燃起的大火,一下子惊动了小半个沉睡中南京城的官民百姓,四面八方都是救火的呼声,不消一会儿更是引来了无数兵马在城中四处驰骋。而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节,越千秋也终于踏着月色赶回了隋府。
虽说他回来得很晚了,但因为手里提着点心,手中还有出去时隋副留守给的腰牌,再加上他是陈老太爷的侧近亲信,大方地给隋府门房一人一个银角子,说是陈老太爷赏的,几个呵欠连天的门房虽说有些犯嘀咕,可到底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毕竟,萧敬先给越千秋化妆的那张憨厚脸,具有非常大的迷惑性。
而越千秋径直回到了萧敬先所住的院子,见夤夜依旧有一个满脸警惕的健仆留守在院子里,他暗叹萧敬先这人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竟然在之前丢下所有侍卫部属叛国后,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心腹。他直接走到正房门前,伸手一推,见大门只是虚掩着,就大步走了进去。
他才刚进屋,床上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嗯,找了家茶楼问了问情况,后来又围观了一场放火的闹剧。”
越千秋丝毫没提自己去天丰行的事,把茶楼掌柜的那点闲话说了说,反倒饶有兴致地把自己听到的那场放火说成是看到的:“估摸着是有十几个人吧,有人望风,有人点火,有人大叫大嚷呼救,其中还有人假借你的名义,说是要推翻昏君,真的是一场非常不错的好戏。”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即又补充道:“哦,后来我还听到不远的地方有女子惨叫,好像惊动了不少本来在抓纵火者的兵马赶过去,我一个措手不及,险些撞上这些搜捕者。为防止遭了池鱼之殃,我不得不绕路回来,所以才晚了。”
萧敬先没有皱眉,反而好奇地又问了越千秋几个细节问题,最后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从永清到南京这一路两百多里地,走了足足五六天。只要之前蜂拥离城的那一批人中,有一两个快马加鞭赶来南京报信的探子,那么在我那女婿去见六皇子陈情之前,别人就应该得到我在永清露面的消息了。”
越千秋没想到萧敬先竟然真的把自己代入了陈老太爷的角色,连隋副留守这个倒霉鬼的便宜也要占,呵呵一笑,实在是懒得搭这话茬。
拥被而坐的萧敬先却是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永清、固安、安次三城,加在一块的兵马顶了天也不到五千,就算我在那里,也变不出千军万马来,南京这边不应该害怕才对。可竟然用出这样栽赃给我的妙计,也不知道是刚当上皇帝的那小子实在太势单力薄,还是跟着他到南京的那几家勋贵实在是太怕我,非要煽动得整个南京城的军民百姓同仇敌忾。”
“所以我看到那火光之后,知道事不可为,想都不想拔腿就跑。果然,火光起来没多久,就有一群家伙名为救火,跳了出来。要我说,这些家伙很可能只是为了找一帮顶罪的替死鬼,顺带兼清理目击者灭口。就不知道那半夜三更鬼叫的女人到底是谁。”
越千秋三言两语将逃出包围圈的经过彻底简化,也把谢筱筱那件事岔了过去,随即才若无其事地问道:“明天我们还去见徐厚聪吗?”
“为什么不去?”萧敬先合拢双手,轻描淡写地说,“就算是陷阱,也可以先跳一跳。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越千秋再次为自己的倒霉命运哀叹了一下,他从来都是不愿意冒险的人,可跟着萧敬先这么一个疯子的后果就是,没事就得玩命。然而,在坦然接受了这件事之后,他在打了个呵欠转身离开时,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陪你去没关系,不过我没你那么厉害的身手,也没你那么疯,麻烦你给我准备一下兵器,我可不想赤手空拳被人阴了,我那点赤手空拳的功夫到底只能对付一下一般人。”
“行了,我自然会为你准备趁手的兵器。对了,点心带走,你跑了一晚上,估摸着那点晚饭早就不够填了。要是让你饿着,你回去之后铁定对你爷爷抱怨跟着我连肚子都吃不饱。”
“那就多谢啦,我还真是饥肠辘辘,还想去厨房要点吃的!”
见越千秋走到门口时听见这话,立刻毫不客气地回转身来拎走了点心,随即就这么径直出了门去,萧敬先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舒舒服服往后一靠,那张被惟妙惟肖的化妆术遮掩得根本看不出任何本来面目的脸上,那些生生造出来的皱纹和褶子仿佛都完全舒展了开来。
“这世上有的是野心勃勃不管不顾的人,却很少有小千秋你这样太有自知之明,闲散到可以说懒散的人。怪不得就连李易铭那样性格不好的人,和你相处这七八年下来,竟然也和变了个人似的……你这样的人如果生活在皇家,确实可惜了。”
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萧敬先最终轻轻拍了拍掌,不消一会儿,有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来到床前垂手侍立。
“明天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有意外,不用管我,按照之前我定下的计划行事。但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先把千秋给我掩护好,把追兵都牵制住,只要他能脱身就行了。”
那人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敬先,直到发现那锋芒毕露的眼神时,方才再次慌忙垂下头应了一声。见萧敬先没什么别的事情吩咐,他就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等到跨过门槛出门后,又伸出双手重新将门虚掩上,他的脸上才露出了茫然和懊恼。
为什么这位一贯对别人冷酷,对自己更冷酷的晋王殿下,却对那小子如此厚待?
这一夜,南京城中彻夜驰马,也不知道吵醒了多少人,达官显贵家中,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的人更少,但不包括大晚上出去跑了一圈消食,回房后又消灭了那些为“陈老太爷”买回来点心的越千秋。只不过身在异地敌国,他还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户后猛地惊醒了。
“天亮了……”
用手背搭着额头,让自己彻底清醒了一下,他就迅速爬了起来。更衣洗漱梳头,拾掇完自己之后,他从门缝里往外张望了一下,随即立刻开门闪了出去直奔萧敬先那屋子。见人已经起了,正拿着一整套东西笑呵呵地看他,他就和这几日一样,面无表情地站了上前。
等到自己脸上也被涂涂抹抹了一层,他这才没好气地问道:“我出去容易,你呢?”
“找个人冒充我躺在那就行了,你以为要不然我之前放在陈家的那个人能受得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人当猪那样喂?”说到这里,萧敬先就加重了语气,“今天如果出现万一,你只管突围,跑,不要留手,不要犹豫,否则断送的就是我们两个人,明白吗?”
越千秋盯着萧敬先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认认真真地说:“你放心,如果关键时刻你让我留下断后,那么我也许会犹豫一下。但如果你让我先跑,我一定会努力先跑的!”
听到这话,萧敬先不禁哈哈大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愧是千秋。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了!来,吃点东西,换一套衣服,准备出门!”
第七百一十七章 煽风点火()
沧海桑田,在如今这年头,南京城中就不存在任何越千秋留有印象的东西。而昨天晚上出门那一趟,也不足以让他深入了解这座北燕五京之一。所以,早上顺利离开陈家之后,他就任由萧敬先这个老马识途的家伙在前头带路,自己闷声不响紧随其后。
大街上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巡行兵马,逮着人便是极其严格的搜身盘查,而在这时节却还不得不为了生计出门的百姓们,被拦下搜查时,自然一个个都是怨声载道,不知不觉就议论起了昨天晚上那场大火。
而越千秋跟着萧敬先,虽说被人拦下了两次,却靠着昨晚那块腰牌,没受到太大责难。几个临检官兵只不过敷衍地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瞅着他们身上不像能藏利器的就挥手放行。耳聪目明的两人,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了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最最重要的一些信息。
“秦副留守还真是够惨的!就因为他平日常常大骂晋王萧敬先,这次竟是被活活烧死!”
“所以说大伙儿别抱怨,秦大人家里下人倒是逃出来不少,但他妻子儿女总共五口人却都死了,眼下官兵满大街搜查可疑人,那也不是没办法吗?”
“那个妖王简直丧尽天良,不可饶恕!”
“对,抓到他一定活剐了,告慰秦大人在天之灵!那可是难得的好官,清如水,明如镜!”
“听说天丰行里也死了两个人,还有不少人被迷晕了。那些官兵说,是妖王党羽潜入了进去,如果不是那位谢姑娘及时发现嚷嚷了起来,说不定连她都没命了!”
“我倒是听说了,那位谢姑娘可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她都险些遭了算计,萧敬先还真够胆大妄为的!”
越千秋听到四周围众多人都在声援死者,声讨萧敬先,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快思量了起来。天丰行的事情他是亲身经历,可和隋家那位副留守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副留守竟然死了,而且还是一家老小全都死绝,亲眼听到有人喝令放火的他自然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而且,清如水,明如镜这样的评价明显是好到过分了,他正在琢磨那悲惨的一家人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到萧敬先开了口。然而,与其一贯的声线比起来,此时此刻人的声音缓慢而又低沉,再加上那迥然不同的容貌,就算是从前再熟悉的人,他也担保未必能认出这家伙来。
“秦副留守和南京城其他那些大人们不同,确实是清廉刚正,足以为天下官员楷模。他这样好的官竟然遭遇如此暴行,天理难容!”
越千秋还是第一次听萧敬先如此咬文嚼字,而且那话语中虽说并不带任何气势,可他与人实在是有些太熟了,熟得能隐约听出其中蕴含的那种威压。果然,周遭的人虽说不似他这样敏锐,却因为萧敬先这话而立时鼓噪了起来。
“没错,秦副留守他是难得的好官!造水渠,修沟桥,赈灾民,恤孤贫……整个南京城谁都该死,唯有他不能死!”说这话的是个一身儒衫的青年,慷慨激昂的语句,比刚刚萧敬先的话语更具煽动力,一时间便激起了周遭更多人的共鸣。
而在这个时候,萧敬先再次不动声色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人群中再点了一把火。他今天特意剃掉了所有的胡须,乍一看去至少年轻了十几岁,和越千秋并肩站在一起就仿佛兄弟俩,那最初莹白如玉的脸上此刻仿佛燃起了如同熊熊大火,涨得通红。
“萧敬先不杀贪官污吏,不杀奸臣权臣,却盯着秦副留守,简直是厚颜无耻,罪该万死!大家应该叩阙陈情,彻查秦副留守被害之事,给秦副留守一个死后的公道!”
而另一个书生也振臂高呼道:“对,没错,应该请皇上为秦副留守主持公道!”
越千秋眼见四周围那些本来准备查验可疑人的官兵一时面面相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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