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竺汗青心烦意乱地在堂屋里来来回回踱步,可一时半会却什么主意都没有——至于派人向老父亲禀报,那是根本就不用说的,他在回城之后听到风声不对就这么干了。然而,就算是素来战功赫赫的老父亲那也不是万能的,至少绝不可能在两三天之内给他回复。
毕竟,以竺骁北的个性,给他这个儿子回信怎么都不可能用上珍贵的信鸽……
就在竺汗青在屋子里兜了第无数个圈子的时候,却只听外间亲兵突然好一阵喧哗。怒从心头起的他三两步窜到门口,一把抓起门帘厉喝道:“吵什么吵!”
“将军,有人翻墙……哎哟,点子扎手,老李他们竟然拦不住!”
竺汗青顿时愕然。那些堵门的家伙想要干什么,他不用问都知道,除了求情,就是希望出身将门的他出面压制一下刘静玄。可是,别说他和刘静玄之前相处得还算愉快,就算不愉快,只凭张牵和某些人把霸州榷场搞得乌烟瘴气,他就绝对希望那个狗官人头落地。
可是,要找他居然离谱到竟敢翻墙擅闯?这也实在是太不把他竺汗青当一回事了!
火冒三丈的竺小将军气咻咻地一个箭步出了屋子,听到院门外头叫嚷不断,恨得牙痒痒的他索性咆哮道:“把人放进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惹到小爷我头上……”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一个人脚下生风地闯进了院门,乍一看还有些眼熟。见几个亲兵呼啦啦追了进来,有的满脸义愤,有的还在骂骂咧咧,他再次定睛端详了一下那张笑脸,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了对那个人的印象。
倒抽一口凉气的竺汗青慌忙打手势制止那些亲兵的围堵,完全忘了刚刚还放话说小爷怎么怎么着,竟是快步迎上前去,拱了拱手说:“九公子怎么来了?”
听说这一位在金陵就是以会翻墙著称的,可这是在霸州啊!
“你家门口被人堵了,我寻思跑到门前去自报家门,估计也会被人堵在那,只能出此下策。”越千秋笑吟吟地还礼,随即扫了一眼那些面面相觑的亲兵道,“只不过没想到竺小将军的部下一个比一个厉害,我翻墙之后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找到,就被他们撵兔子似的撵了进来!”
竺汗青虽说不信自己那些亲兵会如此莽撞,可扫过去一眼后,见人人低头不迭,他一下子醒悟到,就和自己之前在屋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团团转一样,自己那些亲兵只怕也憋着一团火,所以瞅见有人跳墙,自然而然就立刻如同炮仗似的炸了。
外头那些堵门的家伙打不得,骂不走,可翻墙擅闯的家伙当然可以好好揍一顿了!
于是,他唯有对越千秋苦笑了一下,正打算放软身段赔个礼,却不想越千秋竟是笑呵呵地摇摇头,不但没有怪罪他这些亲兵的莽撞,反而说出了让他料想不到的来意。
“不过能见到竺小将军你就好,过程如何不重要。难得能有人陪我动动手,就纯当练武了。你和我走吧,太子殿下召见!嗯,最好连你这些亲兵也一块带上,干脆把大门一锁,全都跟我搬到太守府去。想来也没人敢到那边堵人!”
此话一出,竺汗青的那些亲兵顿时人人面带喜色。他们本来就觉得心里憋屈,明明一战告捷,结果却没人注意他们这一边,自家小将军还因遭了池鱼之殃被人围堵。现如今越千秋代表太子殿下过来召见,还要他们齐齐搬到太守府,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太子殿下的信任。
竺汗青却深知越千秋有多难缠,而且他一点都忘不了,当初第一次和越千秋见面,就是他奉旨护卫北燕三皇子一行人去金陵的路上。那个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宦官,就是被越千秋的师父严诩打得哭爹喊娘,而越千秋还死活拽着心急火燎的他看热闹,到最后才告诉他身份。
所以,他一点都不认为,太子殿下的这趟召见真会那么好过。
可就算如此,储君令旨已经下了,竺汗青不可能拒绝,也找不出理由拒绝。他唯有立刻吩咐一群亲兵去整理一下东西,自己也对越千秋先告罪了一声,随即回了房。简简单单收拾了两件衣服,随后四下里一看,最终摘下宝剑扣在腰中。
当竺家那紧闭几天的家门突然开启时,守在门口碰运气的不少人都急急忙忙围了上来,结果头前出来的第一个却不是竺汗青,而是一个他们并不认得的锦衣少年。
那锦衣少年随眼一瞥众人,却是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我是太子左卫率越千秋,如果各位谁想要让你们想保的那位罪加一等,那就不妨尽管堵着我的去路。”
“我可是个心如铁石的人,说到做到,回头人头落地的时候,勿谓言之不预也!”
事实证明,越千秋的名字不但在金陵很有效,在这距离金陵数千里之遥的霸州,那同样是非常有效。至少此时此刻,跟在越千秋身后的竺汗青就只见刚刚还想围堵他的各家人马齐刷刷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尽管并未就此散去,但比他预料中纠缠不休的情形却要好多了。
而越千秋鼓起双唇呼哨一声,当看到白雪公主从门前小街尽头一溜小跑过来时,他不禁非常庆幸通过总捕司的网络把这匹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坐骑给弄到了霸州,否则这会儿回去就麻烦了。等到人群勉强让出了一条路,白雪公主趁势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就翻身跃上了马背。
“现在,我要带竺小将军这些人去太守府。三天后,太子殿下就会在太守府把一应事件审理清楚。你们有功夫浪费时间,还不如想一想,怎么让太子殿下看到你们的诚意。”
见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越千秋心想别让这些太会钻空子的人会错了意,少不得又补充道:“希望不要有人自作聪明想着酒色财气那一套,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纨绔!把该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别想着蒙混过关。须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六百九十四章 脂粉堆砌出的威严()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越千秋来到竺汗青家里,以太子令旨为名,把这位霸州城中不少百姓亲切地称之为竺小将军的小将了太守府去,这件事顷刻之间就传开了。同时为人背后疯传的,还有他对那些围堵竺家的人那番警告。
一时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也不知道被某些人念叨了多少回。
尽管这年头的人绝对不会听说过另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可是,大多数人想的仍然非常直白,谁会那么笨,真的就因为越千秋这形同恐吓的话,真的就眼巴巴跑到太守府去一五一十坦白自己的罪行,那不是把自己推进火坑里吗?
然而,在无数双眼睛盯着太守府时,竺汗青却再次出来了。而这一次跟随在他身后的除却之前带去的十几个亲兵,还有一队足有三四十人的卫士。这一行人犹如疾风似的拜访了霸州的州学和几处有名的私学,请走了七八个年纪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年轻名士。
虽说用的是请字,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原本带着文绉绉意味的请去太守府共商大事,就变成了武力意味十足的请去太守府交待问题。终于,就当满城无数人为之惴惴的时候,被请进太守府的年轻名士当中,有人神采飞扬地出来,眉飞色舞地传达了一个消息。
他们见到太子殿下了,那位储君请他们代为查阅所有与张牵案有关的卷宗,届时制作相应的节略,和太子殿下联名上奏皇帝。
得知被请走的这些人即将名动天听,之前还在幸灾乐祸于这些人被“请”走的人们顿时捶胸顿足。早知道是这样的好差事,不用别人来请,他们就去太守府毛遂自荐了!也有人仍然不死心,跑去太守府门前求见,希望能够参与这桩案子,得到的却是明明白白的回绝。
出来回绝的依旧是越千秋,而他的回答仍然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全城。
“如果各位真的忧心国事,那么在竺小将军挨个请人来太守府的时候就应该主动自荐,可那时候谁也没来。如今听说竺小将军推荐那些人的名字将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奏疏上,这才一窝蜂跑来,实在来得太晚了。还请各位以后记住一句话,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刻薄、刁钻、无礼……因为这毫不留情的话,也不知道多少负面评价不要钱似的落在了越千秋头上。奈何本人不在乎,而那几个被竺汗青请来的年轻士人在小胖子面前得到了很大的尊重,又得知出主意请竺汗青去邀他们帮忙的是越千秋,对越千秋自然而然多了不少好感。
对于这样的结果,小胖子非常满意。案子还没审出一个结果的前提下,他在外头的名声是贤明也好,是昏聩也罢,这无关紧要。然而,绝对不曾随意侵占他人的功劳,他的这个名声却是在人前竖立起来了,而且又不至于欠越千秋出主意的人情。
至于越千秋,他倒是不在乎名声被人败坏,更不在乎小胖子是不是把请人帮忙的事情归功于他,可小胖子既然主动那么做了,他当然也不会不承认。可是,事后竺汗青亲自跑来他这里,道谢帮他解围脱困,还送了他一桩功劳时,他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手。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竺小将军你就是那块金子。所以我没帮你别的,顶多只是把你从那种群狼环伺的家里给带了出来。”
是人都喜欢听奉承话,竺汗青此时终于忘记了当初因为严诩打人而在这对师徒那里受到的莫大惊吓,心想老父亲说得真没错,越千秋这人确实不像一般官宦子弟那样难相处。只不过,想到霸州城内的暗潮涌动,他还是少不得提醒了几句。
“就算我请来的那几位都是才华和品行全都颇为闻名的一时才俊,那些人证物证看似也颇为充分,太子殿下更是亲自坐镇,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只担心那些一直把榷场当成自家后院的家伙一时狗急跳墙,而且……”
见竺汗青说着戛然而止,随即面露犹豫,越千秋就笑着说道:“竺兄,你看着比我大一点,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有什么话直说,我这个人传闻中人厌狗憎,其实没那么可怕的,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你说对不对?”
被越千秋这口气给逗乐的竺汗青不禁哑然失笑,想想在太守府这两天的相处,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不像传闻中那样难对付。可他仍然迟疑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次混进榷场的那些北燕人虽说如假包换,那支来袭的兵马固然也不假,可这事情有问题。”
见越千秋瞬间收起了散漫戏谑之色,竺汗青就郑重其事地说:“我追出去那一仗是打得顺风顺水,可那也是因为来袭的那支兵马实在是乌合之众,几乎一触即溃。就这样的货色,还想进犯霸州榷场,我觉得实在是不正常。”
竺汗青是和来敌交过手的,因此越千秋对这种说法非常重视。他仔仔细细问了竺汗青那一仗的详细经过,随即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但榷场中那一场应该确实很惊险,铁骑会彭会主身上的伤我亲自看过,好几处深达入骨,流血过多的他差点就没命。”
“那是因为厉害的就他一个,而那些商队的护卫全都是酒囊饭袋,因为他们护卫商团,一贯走得都是通衢大路,他们也就是摆个样子好看而已。至于榷场那些官兵……呵呵,我也支持刘将军好好收拾一回他们,因为那些家伙简直是侮辱了霸州军三个字!”
越千秋这才真正提起了十分精神。他无意识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下巴,两只眼睛有些迷离,脑筋却飞速转动了起来。一种种可能性被提出来,随即又被排除,可就在这样的穷举法和排除法之后,他却发现,最可疑的除却如今在北燕的萧卿卿和越小四之外,还有一方。
那就是自始至终便牢牢控制着主动权和局势的刘静玄!
当然,也许并不是说一切都是刘静玄策划,只不过,刘静玄早就在得知相应情报之后,放任了这一系列闹剧的不断发酵,这是极有可能的。可是,北燕那边派了一队堪称死士的家伙来闹腾了一回,又送了一支菜鸟兵马来送死,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管越千秋有没有搞清楚某些事情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小胖子这个新鲜出炉太子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终于来临了。尽管他当日的册封礼便是在无数大臣的见证之下,可册封礼只是宣告了他的名分,并没有证明他的才能和本领,所以小胖子非常重视自己在霸州的正式出场。
而重视过头的他便遭遇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结果——和越千秋当年在学校面对非常重要考试时常常会闹乌龙一样,小胖子在前一晚上悲剧地失眠了。而等到好不容易合眼进入梦乡之后,他却又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因为天已经大亮,他该起床梳洗更衣了。
当赶过来的越千秋看到小胖子那熊猫眼时,他忍了又忍方才没有在侍女面前笑出声来。直到两个大约受过严厉警告,连头都不敢抬的侍女忙碌完之后垂手退下,他见小胖子用求助的眼神盯着自己,他方才叹了口气道:“得了,先用井水冷敷,要是没作用,那就找晋王吧。”
小胖子不禁有点迷惑:“冷敷兴许能去黑眼圈的道理我懂,可找晋王舅舅有什么用?”
周霁月已经习惯了小胖子有时候一时口滑就会在晋王后头露出舅舅两个字,此时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却不禁看了越千秋一眼,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而面对纳闷的小胖子,越千秋却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晋王乔装打扮的功夫很不错,区区遮盖黑眼圈的脂粉,他那要多少有多少。”
小胖子顿时面色一僵:“就算要傅粉,干嘛要去找晋王,借用周姐姐的不行吗?”
“不行。”越千秋非常干脆地吐出两个字,见小胖子顿时拉长了脸,他这才轻描淡写地说,“先别说霁月眼下是男装,而且她从来不涂脂抹粉,我只问你一件事,借用女孩子的脂粉,你确定会没有心理阴影?日后不怕被人说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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