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话题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周霁月不禁哑然。而越千秋则是在确定此事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之后,就不再奢望有什么转机了,反而在耸耸肩之后,事不关己似的打量众人的表情。须臾,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课堂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影上。
竟然是程芊芊!在他上次和陈五两那根本就谈不上成功的交涉之后,人竟然被放出来了?他昨天过来明明还不见人的,难不成是今早刚来?
越千秋还有功夫去看程芊芊,可终于找到做太子感觉的小胖子,那却是无暇顾及其他,此时正忙着应付四周围层出不穷的问题。当人群终于在周霁月一声该去上课的提醒之后散去,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注意到越千秋眼神有异,结果顺着人家的目光一看,他脸就黑了。
什么成熟也好,什么稳重也罢,全都是为了有一个东宫储君的样子,小胖子特意表现出来的,可眼下见到程芊芊,他却只觉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不觉甚至连拳头都握紧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萧敬先的声音。
“太子殿下和千秋不进讲堂吗?今天可是我的课,你们若是不介意迟到,当我没说。”
小胖子这才如梦初醒,见越千秋正在看自己,他就故做若无其事地对萧敬先点了点头,随即二话不说就拉了越千秋往讲堂的方向走去。然而,他却还是多了一个心眼,走出去十几步远,见萧敬先正在那和陈五两说话,他就立刻拽着越千秋往僻静处钻。
亏得常来常往,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这才松开手气急败坏地问道:“程芊芊怎么在这?”
“问你父皇。”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说出来,见小胖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越千秋就低声说道,“虽说人是你父皇放出来的,但我为了从她嘴里掏出话来,也用了点手段。我不知道真假,可现在得对你先说个清楚。首先,她生母曾经是北燕那位皇后的侍女。”
小胖子顿时大吃一惊,刚刚对程芊芊那点不满全都顾不得了。尽管不知道自己和越千秋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北燕那位皇后的儿子,可越千秋要告诉他的事情,他不得不关注,至于什么可能迟到之类的,他哪里还放在心上。
“其次,是萧卿卿想办法,让她从一个私生女回归程家的。当然,这些细枝末节不重要。”
不重要你和我先说这个干什么!小胖子顿时有些恼火。要知道,这里高手多,不论萧敬先还是陈五两,全都不是越千秋能应付或者察觉的。话虽如此,他还是把耳朵更凑近了些。
“北燕皇后和你父皇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往事,这是我从萧卿卿那听来的。而萧卿卿曾经被人算计,和北燕皇帝有过一腿。但是,程芊芊说,萧卿卿曾经随着北燕皇后到大吴来过,她似乎,好像,仿佛在皇上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嗯,和皇上有过那个……”
在最后那句极其不确定的话说出来时,越千秋没有运用声带,而是纯粹低低的呢喃。通过自己搭在小胖子肩头的手,他知道人已经彻底僵硬,下一刻便立刻松开手腾空跃上墙头。等确定能够听到他们这番对话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没人,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重新落在小胖子身边时,他就只见小胖子那张脸难看得和锅底盔似的。知道这种关系非常杂乱,小胖子未必接受得了,他正心想自己要不要把程芊芊那个更劲爆的消息给说出来,小胖子却已经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就算我是从宫外抱进来的,可必定经过滴血认亲!”
越千秋很想嗤笑滴血认亲这种手段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可他告诉小胖子这些,本来就是为了让人有个心理准备,日后听到某些说法不至于慌了手脚,因此小胖子认定自己是皇帝的儿子自然最好不过。他耸了耸肩,这才笑眯眯地问道:“你那信上托我之事,还要继续吗?”
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说这么多,最终却转回了这个,不由得心情极度纠结。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不用继续了……只要我是父皇的儿子,那就够了!”
他承受不起若有万一的后果!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临行密嘱()
短短五六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平稳了几十年的金陵城就犹如一锅沸腾的油中不断泼入冷水,时时刻刻都会爆出让人心惊胆战的油星子。
无论是嘉王被爆出在封地上的各种罪状,被皇帝派出武德司都知韩昱前往召人回金陵,还是朝中某些官员的各种罪状集体爆发,又或者裴家被墙倒众人推,最终彻底倒台,全都比不上新册封的太子殿下即将前往北疆劳军,“顺带”护送那位晋王返回北燕号召兵马勤王。
谁都不觉得,大吴会和北燕同仇敌忾地消灭叛党。
而随行的人也让很多人看不懂。因为武德司的人几乎倾巢出动去了西北召回嘉王,所以此次出动的是玄龙将军严诩,领玄龙校尉三百,此外则是御前马军一千,步军两千。
而这些比较正常的配置之外,新太子殿下竟是说动皇帝,以越千秋和周霁月为太子左右卫率,武英馆诸少年为东宫侍卫,总共六七十人随行护卫,这就不知道惊掉了多少眼珠子。
越千秋就算了,可白莲宗那位周宗主……之前以女子封侯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当官?
所幸周霁月一连三篇情真意切的上书也同样在官场民间流传,引经据典,文词优美,字迹秀挺,引来了不少称赞,虽说皇帝并未收回成命,但总算是把非议给压下去了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位新太子殿下的力挺,皇帝亲自点头,没人打算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和现任皇帝以及将来的皇帝唱对台戏。
而且,政事堂三位宰相在某些事情上或许有纷争,可此次全都站在了皇帝这一边。不少人发现,不知不觉,朝堂上站着的官员已经换了一茬,其中很多都是十年之中崛起的新锐。既有书香门第,也有世家子弟,更有寒门学子,而便是这样一批人此次扛起了大旗。
毕竟,针对那些在此次风波中倒台的人家,抄家的固然是三司,但抄完之后负责下狱、审理、定罪的却是这些新锐官员,那雷厉风行的作风,一时竟是让金陵官场为之一肃。直到这时候,方才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起楼英长曾经潜伏在大吴这些年探听到的那些阴私。
很显然,当时皇帝不想发难,因为那明显是北燕秋狩司的煽风点火之计。可现在风头过了,楼英长的脑袋高悬金陵城头,而无头的尸身曝晒在外,于是,当初那些被揭短之后一度被轻轻放过的人,如今一个一个都被定了罪,或罢官去职,或直接下狱!
但这些官场上错综复杂的角力,越千秋却根本没时间去过分关注。因为他正要面对一个非常无奈的事实——此次出行不得不需要一个文官领头,结果,皇帝挑挑捡捡,群臣来回扯皮,最终推出来的人物,竟是让他觉得又回到了去年出使北燕那会儿的光景。
毫无疑问,打头的是刚刚升任大理寺卿,兼任太子詹事的越大老爷!
临行前的这天晚上,越府鹤鸣轩灯火通明。主位上坐着越老太爷,越大老爷和严诩分坐两边,而越千秋则是挨着严诩坐,把越大老爷下首那种难捱的位子让给了周霁月,竟是此次前往北疆霸州除却那位新太子之外所有最重要的人都齐聚一地。
越老太爷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扶手,笑着说道:“老大和千秋自不必说,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孙子,阿诩和霁月丫头被我叫到这来,肯定都以为临走之前,我要面授机宜是吧?这话既对,也不对,今天不是我给你们面授机宜,而是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这位在家中朝中全都权威极高,说一不二的老爷子,却是站起身来,随即用几分埋怨的口气说:“皇上召他们去宫里说话岂不是更好?这样借我的地盘把人都聚在一起,回头恐怕又有御史要逮着我弹劾一本,说我越权了。”
“你怕什么弹劾?你这几十年官场下来,弹劾你的奏疏足够堆满几间屋子了。有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都已经没皮可掉了,还怕什么烫?朕若不是因为宫中见人动静太大,建真那边也不方便,反而是你这边自在,也不会让你出面。”
随着这话,却只见屏风后头皇帝不慌不忙走了出来。除却周霁月颇为吃惊,其他人顶多只是稍稍诧异一下,却是齐齐站起身来。而越千秋极其淡定地看着笑眯眯的爷爷,心想除却小胖子,此次出动的几乎都是越家相关人士,也难怪皇帝选择了直接跑到这里来说话。
他压根没去想自己把周霁月算成是越家相关人士有什么不对,目光忍不住往皇帝身后看去,等发现空空如也,并不见自己刚刚见到皇帝时联想到的小胖子,他不禁有些意外。下一刻,他就只听皇帝开口说:“千秋,四郎没跟朕来,你不用找了。”
“呃……”越千秋顿时有些小小的尴尬,摸了摸鼻子就赶紧随着其他人一块行礼。
而皇帝伸出双手按了按,示意众人坐下,自己却就这么站在了当中:“今日借越家这鹤鸣轩见大家,只因为有些话不适合在宫里说,而且,朕也不希望那些话被人听到,尤其是四郎。北燕皇帝遇刺来得突然,萧敬先的那道密旨也来得突然,最近金陵这些事更是突然。”
“你们不是朝中某些迟钝的文官武将,想必有自己的判断。没错,不论北燕还是我大吴,都仿佛被人在背后推着,于是不得不去做很多事情,有些步伐更是迈得太快!比方说,朕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清查裴家,不打算这么早召回嘉王,不打算这么早清理官场,但毒瘤既然爆发,那么朕不可能再像从前那些年一样忍着,只能切掉。”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语气冷峻,和一贯的温和宽厚截然不同。
“之前楼英长潜伏大吴多年,揭出很多朝官阴私的时候,朕没有发作,因为那时候两国之间很可能爆发国战,朕不能冒着外患之下还要爆发内忧的危险。可现在不同,北燕既然自顾不暇,朕若是再不腾出手来收拾内忧,就错过了良机。”
皇帝亲口承认近日内内外外一系列事情仿佛有推手,越老太爷有些意外,但严诩却并不意外。他更是注意到,在这种本该正襟危坐的场合,越千秋竟然正在和周霁月打眼色,虽说知道那不是打情骂俏,而是互相交换意见和看法,他还是不禁暗叹这年头的孩子比他胆大。
他那会儿也就敢对母亲使性子,至于对皇帝舅舅……好吧,他一直都是对人敬而远之的。
因此,如今深切体会到皇帝这份职业有多麻烦和艰难的严诩,便很给面子地恭恭敬敬第一个开口问道:“皇上既然对此行有所考虑,还请吩咐,臣等自然会牢记在心。”
皇帝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严诩,见其这个将军没当多久,可坐在那儿竟是真有几分军营中出来悍将似的端正坐姿,一时不由莞尔道:“阿诩你这么和朕说话,朕倒是不习惯了。老实说,此行霸州之后,应当怎么做,朕和越老爱卿等人已经商量过很多预案,但是……”
他骤然语气转厉:“但是计划很可能赶不上变化,因为幕后指使刺杀北燕皇帝,在北燕发起叛乱的人,在我大吴做出连日这一系列事情的人,再加上萧敬先,没有一个是真正省油的灯。最重要的是,对于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到底想怎么做,我们没有把握。”
越大老爷很想说没有把握不如谨慎行事,可这是皇帝和宰相们以及他所不知道的某些皇亲以及高官商议的结果,他虽说已经迈入三品行列,可还资格不够,最终没有贸然开口。果然,下一刻,他就庆幸起了自己的谨慎。
“之前楼英长曾经讽刺阿诩,说他是把四郎当成了诱饵,那一次是意外,但也让朕看到了千秋和霁月两个当年的孩子,现在的少年才俊联手迸发出来的力量。所以,这一次,朕确确实实是把四郎丢出去当诱饵。”
嘴里说着这分明冷酷到极点的话,皇帝脸上表情却很复杂。
“朕只有这一个儿子,当年心意不定,所以让他被宠坏了,这些年虽说言传身教,又有千秋常常开解提点,他终于成熟成长,但还是不够。这天下有多难坐,朕希望他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亲自在血雨腥风中去体会一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话不假,可一旦觉得身为天子的权力和尊荣都是理所当然,那么才是养废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没有给任何人插嘴乃至于打断的机会,直到这时候,皇帝才顿了一顿,随即神情郑重地举起双手,竟是对左右下首四人略微一拱。
见他们慌忙齐齐起身还礼不迭,他才沉声说道:“此行朕会给你们临机处断的最高权限,必要的时候,接管一州一路,乃至于整个北疆!”
这一次,不止越大老爷,就连越千秋也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让他更没有料到的是,越老太爷竟是突然开口说道:“老大,你带着阿诩和霁月先回避一下,皇上有话单独吩咐千秋。”
周霁月有些担心地看了越千秋一眼,见他丢了个尽管放心的眼神,她想想这是在越府,理当无事,最终就起身跟着越大老爷往外走去。反而严诩微微皱眉,拽了越千秋到一旁多吩咐了几句:“一会儿别死犟,有什么话先答应下来,回头我帮你想办法。”
“师父你就放心吧。”越千秋笑吟吟地直接把严诩往门外推,等亲自目送人出了鹤鸣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有些烦躁,连日越影都不见踪影,此刻是一如既往就在暗处防止有人接近呢,还是早就不在金陵了呢?想着这些,他掩上房门,最终回到了原位。
“皇上和爷爷要吩咐我什么?”
对于越千秋把自己和越老太爷并列,皇帝并没有生气。事实上,如果真正说起来,越千秋大逆不道的次数多了,尤其是给小胖子起绰号还明目张胆叫出来这一点,足够任何一个皇帝把他的脑袋砍上几十回。
盯着这个当年闻名不曾见面,后来一见面就觉得很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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