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小四送出那一盒参丸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看到甄容朝自己瞅了过来,他回过去一个让对方放心的眼神,照旧气定神闲地带领大队人马往前走。毕竟,今天除却新太子,就属他最大。
相比三皇子晕倒在半路上这种结果,送一盒人参丸会让人看破三皇子色厉内荏本质,他的觉得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他又没指望真的凭借一个从龙功臣来作威作福,这种没有媳妇陪伴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与其说一盒参丸真的就有那样的奇效,还不如说三皇子在服下一粒参丸之后,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些底气,面色也在人参和精神的双重滋养下,奇迹一般地流露出了些许之前没有的神采。
至少当他步入大殿时,那些早就等候的臣子们审视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太子,就发现人精神奕奕,哪怕谈不上龙行虎步,可至少有那么一丁点气势。
对比被派去出使南吴前的那位落魄皇子,现如今的三皇子确实算是脱胎换骨了。
不同于那些视线恨不得在三皇子身上扎几个小洞出来的臣子,御座上的北燕皇帝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出席册立太子这种定国本的大典。当三皇子伏地下拜行完礼之后,他没等礼官按照程序说什么,就自顾自地开了口。
“朕之前废了一个太子,现如今把一个新太子还给你们了。”
这样丝毫不像是一个天子所说的话,就犹如一阵最冷的寒风,瞬间席卷偌大的殿内,也不知道把多少原本心情火热的官员冻成了冰雕。尤其是一直都称得上是北燕皇帝左膀右臂的左相和右相,哪怕他们素来不和,此时也忍不住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情都非常不安。
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样心情发懵的,还有三皇子。他此时才三跪九叩完毕,正等着仪式结束,父皇象征性地告诫几句,然后就去东宫接受其他兄弟和臣子的朝拜,可谁想到父皇突然打断了本该有的程序,然后就说出这么一句形同儿戏的话来!
哪怕他自己都对天上掉下来的太子之位诚惶诚恐,可这种如同猴子一般被人戏耍的屈辱,还是让他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揪成了一团,恨不得扑上去质问自己那位从来喜怒无常的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然而,他终究是不敢,甚至匍匐在地不敢动一动。
“朕知道,这个太子很多人都不满意。这会儿大殿之外,原本应该是负责守卫的那些将士,也被人掺进了无数沙子,就等着太子从这儿出去之后一下子冲上前,乱刀把他剁成肉酱,当然,如果顺便能把嗜杀嗜血,反复无常的朕给一块杀了,那更是再好不过。”
如果说刚刚的阴风已经让不少大臣化身成了不会说话的冰雕,那么,此时此刻这诛心之言便犹如疾风之中夹带的冰刀击打在那些冰雕上,让那些冻得严严实实的雕像瞬间碎裂开来。只不过是一瞬间,也不知道多少原本挂着完美笑容或者严肃端庄的大臣为之遽然色变。
相形之下,早有准备的越小四面上只是有些讶异。他甚至还有余裕看了一旁的甄容一眼,在这鸦雀无声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闻的时刻轻声问了一句:“是哪个蠢货竟然想要在这种时候一箭双雕?”
甄容没有回答越小四这个明显不是问自己的问题,反而用桀骜不驯的目光扫了一眼众多大臣。见很多人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觉地偏移视线,还有人则对他怒目相视,他冷笑一声就淡淡地说:“皇上既然揭破了有些人的诡谲伎俩,那么各位大人最好摸一摸脑袋。”
这话之中的杀机没人会误会——这位前青城掌门弟子,现在的晋王,兰陵郡王的义子尽管曾经被北燕皇帝贬为骑奴,可在兰陵郡王萧长珙被皇帝派出去“顺路平叛”中,甄容带着原本属于萧敬先的那些侍卫那简直是所向披靡,叛军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倒下。
没有人知道,桀骜不驯这四个字,从前的甄容根本就搭不上边。他素来是个身处武林却被人称之为温润如玉的少年高手,如今这份性格全都是在北燕这将近一年给磨砺出来的。
可人们至少知道,此时此刻在这大殿之上,如果甄容和萧长珙出手,有几个人能保住项上人头?更不要说,御座上的皇帝也是杀出来的名声,那一身艺业,只怕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未必是对手。最重要的是
天子是大殿上唯一可以佩剑的,这是北燕从立国到现在唯一不曾改动过的规矩!
在甄容的威胁之下,殿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伏跪在地的三皇子虽说有了几分底气,可还是不敢轻易抬头,更不要说站起身来,只是屏气息声地等着父皇的回答。然而,御座上的天子尚未发话,这里却传来了一个他绝对难以忘怀的尖细声音。
“我的脑袋就在我的脖子上,谁敢来取?”
殿上群臣慌忙往声音来处看去,待认出来人,距离近的慌忙呼啦啦往后退,距离远的则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那声音原本极小,可大殿中满满当当挤了上百号人,有些没看到的免不了要问,最终那嘈杂的议论几乎如同菜市场。
因为来的赫然是大公主!
尽管身穿男子的官服,但此时此刻一把掀掉帽子,露出了满头秀发,以不施粉黛的真面目对着所有人,大公主自然就没有什么藏头露尾的打算。她昂首走到大殿中央,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还没站起身的三皇子,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当太子?论出身,他的母亲只不过卑贱宫女;论排行,他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就算抛开一切论本事,他除了夹着尾巴从南吴逃回来,从这一路上的行刺之中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条只会跪在地上摇尾巴的狗,凭什么入东宫?”
这话说出了很多大臣的心声。然而,此时此刻却没人敢附和,只有无数的目光悄然投向了皇帝,以及今日担当册封正副使的兰陵郡王萧长珙和晋王萧容。然而,萧长珙和萧容父子一个满脸事不关己似的无所谓,一个则是冷峻的脸上结满了寒霜,却谁都没说话。
而回答大公主这质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御座上此时端坐如钟的皇帝。
“论出身,朕也不过是寻常宫人所生。论排行,朕也非嫡非长。论才干本领呵呵,想当初,朕那些兄弟谁不是被无数趋奉他们的大臣说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
原封不动地把大公主的话给噎了回去,见她面色极其难堪,北燕皇帝这才淡淡地说:“你瞧不起他这个弟弟,朕从前只当没看见,没听见。朕信奉的是人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污泥中挣扎出来,而没有那个本事的,那就是活该!”
“出使南吴,你那些弟弟没有一个愿意的,所以才只有他出来顶缸,而他就算被楼英长丢在金陵,可到底还是回来了!也许他现在看上去像一条狗,你又怎么知道,那不是正等着撕开你喉咙,以你的血肉为食的恶狼!”
被人比作恶狼,也许这在南吴是痛骂和侮辱,但在北燕却是夸奖,三皇子却不知不觉直起了腰来。虽说仍然长跪在地,可他就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精气神一般,再也没有刚刚那种彷徨和惊怒。他甚至微微侧头斜睨了大公主一眼,平生第一次找回了与对方分庭抗礼的勇气。
他已经是太子了,凭什么还要害怕这样一个明显犯上作乱的公主?
大公主没想到父皇竟然真的会为了那样一个她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弟弟说话,在最初的愕然呆滞过后,又发现三皇子那眼神竟有些挑衅之意,她不禁惊怒交加地叫道:“这简直荒谬!龙生龙,凤生凤,狗生出来的就是狗,怎么可能是狼!”
“你不要忘了,他的生母固然不是什么贵人,但他的父亲是我!”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他已经是年近知天命的人了,但站在整座大殿的最高点,那种渊渟岳峙的气势却扑面而来,让所有臣子都不敢直视。
“如果按照你说的,母亲的血缘决定一切呵呵,你也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人所生,生下来她就死了,所以才有幸成了你母后的女儿,你又凭什么瞧不起你这个看上去卑弱可欺的弟弟?”
第六百四十七章 重重杀机()
越小四自认为对算计人心这一点及不上他老子越老太爷,可他确信,就算是越老太爷,只怕也不可能事先猜到大公主不是埋伏在外,而是竟然会混在这大殿之内,堂而皇之地对北燕皇帝发难。而现在,他深深觉得,就算天皇老子也想不到北燕皇帝竟会如此冷酷无情。
如果说萧敬先当众揭开大公主的身世,除了扰乱人心之外,还希望在自己叛国南投之后不至于牵连到大公主,多少有那么一丁点好心,那么北燕皇帝就是冷酷地撕开了大公主那道还没好的伤疤,然后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当然,越小四并不喜欢大公主的嚣张跋扈,也很反感刚刚她讽刺三皇子的那些话,心里更是很明白,北燕皇帝也只是被气着了之后,抛开了往日的那些顾虑,一怒反击。可知道归知道,想到昔日那所谓的宠溺偏爱,他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面对皇帝这种人,还真的是绝不能恃宠生娇,因为那点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幸亏他脑子很清楚,在北燕皇帝面前看似很不正经,却总遵守着一条线不曾逾越。等到日后回了南吴……呵呵,他才不会再去干伺候皇帝这份累活!
见甄容面色怔忡,越小四趁着皇帝和群臣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对方一下,待到人如梦初醒,晃了晃脑袋之后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见大殿上一时满是议论声,少不得轻声提醒了一句。
“精神点儿,人家又不是说你,你胡思乱想干什么?再说了,大公主至少比你们幸福多了,她还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你、越千秋、萧京京,你们三个连谁是真正的爹娘都不知道!”
还有越千秋口中那个小胖子,如今看来,别说娘是谁了,爹是谁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尽管越小四的声音在这瞬间嘈杂喧闹起来的大殿上显得很平常,但他距离北燕皇帝实在是太近了。更何况北燕皇帝武艺大成,耳聪目明,耳朵只不过微微一动,就不曾错过越小四说的每一个字。
因此,见大公主难以置信地蹬蹬蹬往后连退几步,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却非但没有收回前言,反而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皇后当初结缡两年没有孩子,可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时,总会有些许期盼。当年各家都是几边下注,朕这儿也有各家送的族女,但哪怕皇后不在意这些女子,朕也不想让她被人压了下去。毕竟她虽说文武全才,但在别人看来无子便是最大的毛病。”
“所以朕在征求过她的意见之后,得知一个侍女有了身孕,就秘密安置了起来,后来,那就成了朕的头一个孩子,一个虽然谈不上众望所归,但也总算解决了麻烦的嫡长女。你降生时就失去了生母,如果不是皇后,你和你看不起的三弟有什么两样?”
“不,这不是真的……”尽管萧敬先已经说过一次,但在萧敬先突然叛逃之后,大公主只当是萧敬先在叛逃之前未雨绸缪,固然恨他丢下她孤身在北燕,可更多的是痛恨那天晚上诳他去见萧敬先的十二公主,不愿意更不甘心去相信萧敬先的话。
因此,她在摇头悲呼之后,目光死死盯着三皇子的后背,突然不顾一切朝对方扑了上去,手腕一翻,竟是掣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恶狠狠地往下扎去,仿佛三皇子是夺去她所有骄傲和自尊,和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见此情景,甄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可越小四却是左手拦住了他,随即大叫一声太子殿下小心,右手则一把扯下腰间玉佩奋力一掷。
越小四的暗器手法本来就相当不俗,再加上距离大公主又不远,这一下正正好好打在了大公主的右手腕上。而闻声回头的三皇子眼见得那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刺来,大骇的情绪刚刚上头,就只见大公主手腕被玉佩击中,痛呼一声之后匕首落地。
如果是从前,三皇子一定会先怨恨越小四为何不来救自己,为何只是击落了大公主手中的匕首,可刚刚听到父皇那一番狗和狼的区别,他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会儿唯有靠自己把局面扳过来,这才能够建立起相应的威信。
想到那次在金陵城,他在越千秋的蛊惑又或者说鼓励下,将那牙朱一剑穿心,他猛然生出了一股勇气。他右手一撑地面猛然站起身,随即便扬起右手,竟是重重地一巴掌甩在了大公主的脸上。眼见这位气势汹汹的皇长女一下子被打懵了,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
昔日大公主仗着是先皇后的女儿,横行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惹怒了皇帝,所谓高贵的出身被完全撕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姐你闹够了没有!”他愤怒地一甩袖子,厉声呵斥道,“这么多年来,父皇可曾少过你一分皇长女的尊荣?无论什么赏赐,你都是头一份的;就连你看中的男人,哪怕是到姊妹那里去抢,父皇也不曾怪罪过你。你扪心自问,父皇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宽慰父皇他老人家也就罢了,反而变本加厉,我行我素,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将被你坑得愤而辞官,又或者左迁罢官?好,就算这些不全是你的责任,你自己屈指数一数,你去祭拜过母后几次?你既然执着于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可连这最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到,你看重的只不过是母后之女这一层皮,根本就不曾想过应该负起的责任!”
越小四刚刚只是打落匕首,却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大公主,本来就是想看看三皇子是不是知道借题发挥,借人立威,如今见人领悟能力果然还不错,他不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可听着听着,他那笑容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越千秋那小子的风格?这么快就找到了道义制高点?
而大公主只见过三皇子逆来顺受,何尝见过他如此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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