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还是五年?”
忙活了一晚上,他此时别说泡个澡,就连洗脚的力气也没有,慢吞吞地脱衣挂在衣架上,继而就躺倒在了床上,心里还在计算着这个别人会认为很无稽的问题。屋子是暖的,床上也是热的,温暖的被子一盖,哪怕他来回皇宫奔波一趟,身上寒冷,也很快被驱散了寒气,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爷爷,爷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越老太爷突然捕捉到了耳畔传来的连声呼唤。等意识到那是越千秋的声音,原本还有些迷糊的他立刻清醒了过来,竭尽全力顶开了耷拉着的眼皮子,这才看清楚了床头的两个人。他下意识地想要支撑身体坐起身,却被越千秋扶了一把。
“爷爷,您慢点儿……要不是外头说您也该起来准备上朝了,我也不会这时辰过来……”
“小兔崽子!”越老太爷没好气地在越千秋脑袋上敲了敲,“少和我说这些鬼话打马虎眼,你和小影大晚上的跑哪去了?害我回来之后找不见人!”
越千秋回头看了一眼越影,定了定神后,这才低声说道:“我和影叔去了丁安埋骨之地。”
面对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越老太爷皱了皱眉,却还有些不信:“以小影的脚力,去一趟得那么久?按照去问徐浩的人那回答,你们俩至少出去了两个多时辰。”
越千秋不禁再次看向了越影,随即苦着脸说:“原来爷爷你也不知道吗?影叔还挖了坟。”
“什么?”越老太爷这才真正瞪大了眼睛,“这半夜三更的,小影你竟然去挖坟?”
见越影点点头,竟是承认了,意识到情况和自己思量的不同,他那一张老脸顿时全都皱在了一起,尤其是当看到越影从怀里拿出一个他没见过的纸包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就更加明白事情不对了。
打开纸包,他展开绢书,发现其中内容和越影之前给自己看过的那封信果然一模一样,他就面色凝重地问道:“在棺材里发现的?”
“不是,是程芊芊给千秋的,声称是她母亲的遗物。”越影代替越千秋给出了回答,见越老太爷那张脸顿时和打了霜似的严峻,他就补充道,“千秋今天先去告诉了他师父,本打算回来对老太爷说,结果碰上了我,这就……”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敢不先告诉我!”年纪一大把的人一晚上没睡好,本来那起床气就不亚于年轻人,这会儿七窍生烟的越老太爷就忍不住打断了越影的话,一把揪住了越千秋的耳朵,气呼呼地说,“程芊芊能给你东西,这得是多少天前的事?你竟然拖到今天!”
越千秋只恨不能运功护耳,只能尽量把脑袋往越老太爷手上贴,好歹也能减低些疼痛,嘴上却嘟囔道:“因为我不想让人看到,只想着毁了算数,这样今后说不定就没人知道了……”
面对这样一个解释,越老太爷顿时沉默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随即使劲摩挲了一下越千秋的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希望你是我的亲孙子,可有些事不是你当它不存在就不存在的。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没想到有一封信就有可能存在第二封?”
越千秋顿时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满脸无辜地说:“之前我知道这事后心情不好,当然只想着拖一时是一时……我有爷爷有影叔有师父,还有娘和诺诺她们,已经足够了,不想再多一些根本就没尽过照顾之责,也根本就没有记忆和印象的亲戚。”
类似的话越千秋曾经说过,越老太爷和越影都印象深刻,可此时听他还是这么说,而且更是在到手的两份书证表明其很可能是北燕皇后之子的情况下,他们自然觉得百感交集。然而,越老太爷在瞬间的感动之后,却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再次揪住了越千秋的耳朵。
“你小子胸无大志!就没想过你爷爷我还有其他人早知道你是北燕皇子,正等着你求了我朝发兵帮你夺下北燕皇位吗?”
越千秋嚷嚷了一声疼,这次却是毫不迟疑地动手挣脱了越老太爷的魔爪,随即退后了两部,没好气地轻哼一声。
“爷爷你这话骗鬼去吧!上次东阳长公主和皇上一块悄悄走密道去见萧卿卿,结果皇上一见她就变了脸色,认出了她来。原来当初和皇上相好的不是别人,正是北燕皇后,就连小胖子当年都是包在襁褓里萧卿卿抱去给皇上的。真要找这种出兵北伐的借口,那也是英小胖比我更合适。可皇上没那么傻,我朝要打北燕有一千个一万个借口,用不着这种!”
越老太爷顿时面色微变,随即气恼地瞪着小孙子:“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我?”
“皇上那会儿没拿我灭口就谢天谢地了,我哪敢多嘴!”越千秋理直气壮地叫撞天屈,“再说了,皇上说不定之前正观察爷爷的反应呢,也许还试探过你,看你一切表现如常,才觉得我这人守口如瓶,所以姑且没拿我怎么样,我才不信他真的那么不在乎!”
刚刚虽说佯装发脾气,但越老太爷的思路已经飞快运转了起来。
前些天皇帝和自己谈及册封太子,以及让萧敬先正式开始教授小胖子的事,他的态度和往日没有任何变化。立太子他没有异议,但他却认定不能放任萧敬先单独和小胖子相处。皇帝那时候相当认同,可现在想想,难保不是试探越千秋回来之后有没有对他吐露实情……
尽管就算越千秋真说了,皇帝也不一定真会如何,但越千秋之前暂时隐瞒的选择绝对不能说是错的……他唯一的一点不舒服,大概也就是这小子先去告诉了严诩而已。
平复了一下不那么好的心情,越老太爷终究还是想起了刚刚那个被搪塞过去的问题,少不得立时沉下脸说:“你们两个都别和我东拉西扯,大晚上的去挖坟,挖出什么来没有?”
越千秋再次看了看越影。那镯子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膈应,等越影填平土再次上来之后,他就还了回去。
此时此刻,当越影把镯子拿到越老太爷面前时,他就插嘴说道:“爷爷,这和程芊芊给我的,藏那绢书的镯子看上去很像,不过我们并没打开。而且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按照影叔说的,当初丁安最初下葬的时候是别人包办,那些人既然贪婪,怎么会放过这个镯子?”
这一次,回答的人却是越影:“千秋,我之前忘了对你说,这镯子并不是套在丁安的手骨上,而是在她的腿骨附近发现的,但却不是套在上面,而是散落在旁边。也就是说,镯子她并没有戴着,而是很可能割开大腿之后,放进去之后再缝合的。”
“时间恐怕就在她抱着你出火场之前不久,否则,那样大的伤口,她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丝毫不露出破绽。我当年迁葬时就在她落葬不久之后,遍体焦黑,尤其是腿上更是体无完肤,所以才没有人察觉她藏了东西。等到血肉化尽,镯子自然就掉了出来。”
越千秋登时只觉得后背心发凉,如此残酷到惨烈的藏东西方式,丁安到底在隐藏什么?
哪怕越千秋对越影说这和程芊芊给他的那个镯子一模一样,但因为之前在墓地和在路上都并不适合,两人却没有尝试去打开这个镯子。此时此刻,他就只见越老太爷重新把镯子递还给越影,点点头示意人将其打开。
越影拿着东西摆弄了好一阵子,指甲在疑似接缝处划了几下,继而手中忽然用力,那镯子中间就霍然裂开了一条缝,最终成了两瓣。而在中间那狭窄的凹槽处,确实是一卷极薄的绢,乍一看不过一丁点,可等到越影小心翼翼将其挑出展开之后,却也有两个巴掌大的一块。
然而,就在这偌大的绢书上,却不像之前越千秋看过的那张一样密密麻麻全都是蝇头小楷,只有几个很简单的字。
子非皇后子!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君与臣()
越老太爷毕竟是要去上朝的,正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又都是百官云集,甚至还有太守之类的官员谒见,所以身为首相的他哪怕一晚上囫囵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却也不得不用了一碗参汤之后匆匆出门。对于越影从镯子里起出来的绢书,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等我回来再说。”
和面色凝重的越影相比,越千秋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却是笑得神采飞扬。
“我就知道嘛,我哪来那么多狗血满满天雷滚滚的身世,原来就是平常人一个!真是再好不过了。回头如果找个造假高手把这绢书改一改,就说我是北燕皇后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孤儿,丢出去当障眼法的,这就有物证了!”
他一面说一面耸了耸肩,继而大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影叔,折腾一晚上,你也去补一下觉吧!我之前也忘了对你说,师父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把玄刀堂掌门之位传给我,你得给我去壮胆押阵,否则万一跑来个捣乱的人怎么办?我先去睡了,回头见!”
越影闻声望去,只见越千秋走得潇潇洒洒,脊背挺得笔直,从背影来看半点不见昨晚上的晦暗,而是显得朝气蓬勃,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从小看越千秋长大,果然一点都没有看错人,那就是个丝毫不在乎血缘和身世的人。
至于跟去玄刀堂……严诩很可能会去请皇帝,皇帝必定拉上三个宰相。越老太爷都去了,他怎么可能不去?
和越千秋的如释重负云开雾散相比,上朝去的越老太爷的心情显然要复杂得多。那五个字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解释结合之前同样是丁安笔迹的那绢书和信,如果北燕皇后分娩之日时身边就有两个孩子,那么丁安的这五个字,会不会意指李易铭同样不是北燕皇后的儿子?
如果是那样,李易铭的身世就不仅仅是可疑了。一个很可能不是大吴皇帝血脉,但也不是北燕皇帝血脉的孩子,却即将成为大吴太子,这就不仅仅是混淆帝室血脉的问题。
而嘉王此次在扬州程氏之事上的嫌疑,以及招揽程芊芊为王府女博士的大胆,和之前那个谨慎小心,几乎一步路不肯多走,一句话不肯多说的懦弱皇族截然不同,这是偶然吗?
想着这些,越老太爷自然而然就走神了。幸好此时还只不过是在御河上的三桥前等着上朝排班,他身后的叶广汉便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昨儿个听说你连夜进宫,这难不成是一晚上没睡?”
“差不多。”越老太爷有些没精神地答了一句,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余建中的声音。
“越相,听说今天下午,严诩要正式把玄刀堂掌门的位子传给你那小孙子千秋,你莫不是连夜进宫游说皇上也去石头山上玄刀堂捧个场?”
“什么?”越老太爷一下子扭过头来,愕然看着余建中。见其对自己的反应颇为意外,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骂了一声这臭小子,随即才无奈地说,“近来事情多,我都没怎么关注这小子,你说的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严诩今天可来了?回头我找他算账!”
叶广汉和余建中这才知道越老太爷竟然真的被蒙在鼓里,一时不禁面面相觑。然而,如今算得上是大吴军中战殁将士子弟抚恤营的玄刀堂,从师父换成徒弟接掌,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件不大的事情,再说越千秋人小鬼大,他们根本不担心这小子会接手不了。
余建中就笑说道:“严诩现在是玄龙将军,大朝总是要来的。就算你能倚老卖老捶他一顿,他恐怕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不过也好,说实话,千秋在某些事情上,比他师父严诩还要可靠些。”
而四周围其他听到此事的高官,有的调侃,有的感慨,还有的若有若无地讥讽……总而言之,一件本来可能听过算数的事情,却因为余建中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引发了超乎寻常的关注,以至于就连处于队列较后方的严诩,也有不少人兴致勃勃地打探。
顺带提一句,自从接任了玄龙将军之后,从来都嫌麻烦的严大公子已经从不用上朝进化成需要出席朔望日的大朝会了。只不过,他在熟人面前固然言笑无忌,可对于自己看不上的人,那股高冷范儿却是依旧生人勿近。
这一天的大朝比不得正旦,虽说隆重,但等到百官通过三桥入列站班,皇帝驾临升座,以及接下来一应接见,陛辞,奏事等等环节过去,整个不过是半个多时辰。
因为是御殿上朝,年纪大的高官们得以入殿,避开了外界呼啸的寒风,至于年纪大却又官职低的,那就只能在外头挨冻了。好在结束之后,陈五两亲自率领内侍一碗碗送来滚烫的红汤姜汤,多少驱走了寒冷。
至于三位政事堂的宰相,他们在散朝之后被请进了垂拱殿,甫一落座便有内侍笑容可掬地送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元宵。这其中叶广汉和余建中虽说之前也是尚书这一级别的高官,可作为宰相在元宵节这一天跻身此地却还是第一次,因此接过在手后都有些踌躇。
然而,当看到越老太爷已经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了起来,出身书香门第和出身世家大族的另两位宰相不禁瞠目结舌。而更让两人意料不到的是,严诩竟是大摇大摆进来了,四下一看发现三位宰相都捧着碗,他就呵呵笑道:“皇上既然还要召见三位相爷,那我一会儿再来。既然有元宵,我先去御膳房吃几碗垫垫肚子。”
他说完旁若无人转身就走,几个内侍拦阻不及,只能面面相觑。等到不多时皇帝从后头进来,问起玄龙将军怎么还没到时,他们更是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越老太爷已经动作最快地消灭了一碗六个元宵,肚子填饱,身上也暖和,他就气定神闲地说:“皇上,严诩难得参加大朝站那么久,看到我们三个老家伙在吃元宵,虽说我看他们那儿本来留了给他的份,可他那胃口估计是不够,所以他就自说自话地先去御膳房淘澄点吃的垫肚子了。”
皇帝顿时笑骂了一句那个没规矩的小子,可骂过之后,他就和颜悦色地摆手屏退了那几个内侍,这才冲着叶广汉和余建中说:“两位爱卿先吃了东西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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