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解释得很清楚。那么,哥哥再问你,那个昏君这么干,就没有天怒人怨吗?非刑杀人,纵使他是至尊天子,下头人也应该忍不了吧?而且,我之前恶补北燕那些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的时候,可没看到人写过这什么朱杀的故事。”
“因为丢脸呀。”诺诺做了个鬼脸,意识到越千秋看不见,她就索性顽皮地扯了扯哥哥的耳朵,这才轻哼了一声。
“那时候整个上京乱成一团,当官的继续留着怕朱杀,辞官走了还怕朱杀,再加上皇子们互相攻谮,暗杀,死人无数,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北燕皇帝一怒之下反了他爹。等到他登基之后,清除各种奸佞余孽,在给先帝写起居录的时候,据说该删的都删了,当然就没人传这样的闲话啦!”
“我记得爹对娘说,他之前收留过一个出自朱杀的人呢,那都是从小养在秋狩司的,一个个只知道听命行事,只知道杀人,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做。”
越千秋越听越是觉得这背后的某些东西快要被自己抓住了,于是发现诺诺竟是突然打住,他便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有了呀!”见越千秋倏然转头错愕地看着自己,诺诺就气呼呼地说,“爹说到这里就突然看到我,说不能让我听这些,硬是让娘带我回去睡觉!”
越千秋顿时好不郁闷。这种关键时刻就没有了的模式,是他最痛恨的了!只不过,想到平安公主应该比诺诺会多知道一点儿,总算弄清楚了一些的他还是微微舒了一口气,随即捏了捏小丫头那脸颊,随即笑着说:“多亏了有你这个百事通。等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买糖人。”
诺诺登时眉飞色舞,连越千秋掐自己脸时的不乐意都忘了,手舞足蹈地说:“我要最大的,我要最大的那个!”
“小心吃坏牙!”越千秋警告了一句,见人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他最终还是一口答应道,“总之,只要你以后凡事对哥哥说,糖人也好,肉串也罢,什么都有!对了,娘既让我跟着长公主去一趟,一会儿客人都归你招待,你这个小主人千万别给我捅娄子,知道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哥哥你真是老了,这么罗嗦!早知道我就把大双小双一块留着,让他们端茶递水也挺好的!”
越千秋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两个混世魔王在长公主府简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结果在越家那是上有大太太压着,下有小魔女盯着,竟然还会被指使去端茶递水,要是严诩和苏十柒,乃至于东阳长公主知道那对双胞胎是这么被管束法,会不会被气死?
在背着诺诺跳下地之前,他只能决定换一种方法:“那俩小子毕竟是皇上的孙外甥,你可别太乱来。唔,你要是能培养一下他们的男子汉气魄,让他们日后能有担当一点,回头哥哥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类伤天害理又或者丢脸的事,我都答应你!”
诺诺的眼神中闪动着惊喜的光芒,她甚至没有问当真不当真之类的废话,几乎想都不想就嚷嚷道:“成交!千秋哥哥你可别骗人!”
知道越小四和平安公主的脾气一大半都被诺诺给继承了,她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越千秋当然也不会拖泥带水,伸出左手反过来和背上那小丫头轻轻一击,随即就一本正经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去一来,只不过耽搁了一小会功夫。越千秋把诺诺重新送回了平安公主身边。他见东阳长公主没有动身跟他们去的意思,他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自己不在那一小会儿,她和严诩母子达成了什么妥协,于是就装成没事人似的对严诩打了个招呼。
“师父,现在就走吗?”
“嗯,走吧。”和越千秋想的不同,刚刚那一小会,屋子里的气氛就仿佛凝滞了似的,谁也没说一句话。因此这会儿严诩也吃不准,东阳长公主究竟是否接受他已经改了官职一事,当即拱手告辞。而程芊芊则是万福行礼后,神态自若地第一个出了门。
小胖子和李崇明刚刚杵在这已经难受死了,此时自然溜得飞快。当越千秋最后一个出屋子时,就只见抢先一步出来的两人已经开始彼此互瞪,和小胖子的冷笑敌视相比,李崇明那不动声色的城府似乎要深沉得多。可他更知道,小胖子也不过在死敌面前装粗枝大叶而已。
这家伙关键时刻鬼着呢!
不消一会儿,严诩就跟了出来,看那表情,东阳长公主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可等到他招呼了众人一块走时,桑紫却急急忙忙冲了出来,等到了严诩身边时,她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事出突然,长公主只不过是一时没想通,少爷您千万别勉强,凡事以自己为重。”
尽管听这口气就知道桑紫是自作主张追出来的,但严诩本来有点严肃的那张脸还是瞬间变得神采飞扬。他眉角一挑,自信满满地说:“桑姨告诉娘,我心里有数,请她放心!”
当桑紫重新回到屋子里时,她还没来得及对东阳长公主禀报严诩的回答,就只见这位素来以脾气火爆手段狠辣著称的金枝玉叶恼火地骂道:“放心个屁!他只不过是之前去过一次北燕而已,现如今就在我面前装翅膀硬了长大了?老娘做事的时候,他牙还没长齐呢,竟然想让我在家里坐着抱孙子享清福了?”
之前越千秋外出那些天,东阳长公主也来过越家,平安公主和她算是见过两面。可那时候,她总感觉得这一位总有些端着——不是端着架子,而是总有些放不开。此时听她在自己面前怒骂儿子,连老娘两个字都用出来了,她不禁为之莞尔,一下子想到了越小四。
嗯,那个家伙也很喜欢自称老子,还说是跟爹学的。要说嬉笑怒骂百无禁忌的公公,和这位无所顾忌的长公主一样,真是有意思的人
东阳长公主怎会漏过平安公主这偷笑?既然已经失态,她就懒得再继续维持从前那副长公主仪态了,悻悻说道:“阿诩和越小四从前就是一个脾气,现如今人人都说他是浪子回头,可在我看来,比起你家那口子却还差得远。他现在竟然想挑我那副担子,简直不自量力!”
平安公主对于别人称赞越小四,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喜欢洋洋得意的丈夫不在,她当然也乐得在背后贬损他两句。
“长公主以后可不要当面夸他,四郎那是个想着一出就是一出的人,相比严大哥,他的性子太跳脱了,做事不稳重。再说,爹有四个儿子,四郎是幼子,他当然能撒欢似的在外头任性胡来,可严大哥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他已经足够好了。”
足够好三个字,终于触动了东阳长公主心中那根细细的弦。她长叹一声,看着平安公主,突然伸手握了握那双即使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依旧有一点点凉的手。
“虽说我早就听那老头子说过你,可见了面说过话才知道,越小四那个臭小子能娶到你,那是多大的福气。很少有被亲人都不当一回事却平安长大的女孩子,尤其是遇到像你这般豁达开朗却又明事理的。越小四很有福气,千秋更是很有福气。”
面对这绝非一般的赞誉,平安公主没有客气,笑得眉眼弯弯的她轻描淡写地歪了歪头。
“我只是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用尽全力快快活活地过下去。既然遇到了肯对我那么好的男人,既然生了那么可爱的女儿,既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很好玩的儿子,又有个挺有趣的公公,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到平安公主形容越千秋很好玩,越老太爷挺有趣,东阳长公主终于笑了起来。而玩笑过后,她便渐渐收起笑脸,沉声问道:“你知道朱杀?”
“嗯。”平安公主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才淡淡地说道,“我听乳娘说,我的外祖父,一个很平平常常的小官,便是死在朱杀手上。他收了朱杀帖之后,想着家里妻儿满堂,他就心存侥幸没有自尽,只想着先帝不可能杀他这样的七品芝麻官,说不定是有人恶作剧。结果,有一天早上,外祖母醒来时发现满脸黏糊糊的,再等发现枕边人没了脑袋,当场吓疯。”
说着这个极其血腥的故事,她的面色只是微微有些苍白,但双手却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帕子,指节竟是有些发青:“遇到这样天塌下来的惨剧,外祖父家里一夜之间完全散了。母亲早就进了王府,这才躲过一劫,可就因为这事受了惊吓,没几个月她就过世了。”
“据说那时候的朱杀帖,完全是先帝随便翻看各官衙花名册,只要左右有说人不尽职,他就会雷霆大怒立刻亲自行帖,不自尽就杀人。”
毕竟是南北两国,纵使东阳长公主这岁数,确实是覆盖了北燕那位先帝在位的时期,可她着实没想到那种血红色的恐怖竟然会覆盖到寻常小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打算不再问这让平安公主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惨事,却没想到平安公主竟是侧头又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中不见太多惨痛,反而有些莫名的温暖。
“但也是因为外祖父那件事,我平日只不过是早晚请安才见一次的嫡母,却破天荒地亲自带了我一天。现在想想,她应该就是从那之后把手伸进了秋狩司,把几个对上头不满的中坚官员给笼络了在手。后来便带着他们反杀了时任正副使,跟着先帝倒行逆施的几个大人物后来的事情,想必长公主都知道了。我现在还记得她安慰我时说的话”
平安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贯平缓温柔的语调竟是显得铿锵有力。
“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伤心的时候若是只会哭,那便让人瞧不起!你娘没了父母家人,确实是悲伤绝望,可她毕竟还有你这个女儿,怎么不想想她死了你怎么办?你要好好活着,想想你们那一家很可能就只剩下你这一个了,你也应该好好活着!”
说到这里,她自失地摇了摇头,随即认认真真地说:“如果不是她在的时候,一直都记得给我请大夫,也许我活不到现在。哪怕她后来没再单独见过我,后来人又都说她去世了,可是,即使我再微不足道,兄弟姐妹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可至少给我看病的大夫从来都没断过。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很尊敬她,那是一个说到就一定会去做的女人!”
第六百零五章 千秋的乌鸦嘴()
严诩既然是来带走程芊芊的,自然预备得很周到。他并没有用之前长公主府的那辆马车,而是自带了另外一辆。当程芊芊到了车前时,上头还下来两个年轻的侍女,恭敬却又不失强硬地把她搀扶上了车,随即又跟了进去,训练有素的样子和一般的世家侍女没有半点区别。
看到这一幕,小胖子只觉得有些不那么舒服。这怎么看着那么像是押送犯人?
不过小胖子只是这么想想,碍于有李崇明这么个讨厌鬼在身边,他紧闭嘴巴,根本就懒得说话,省得在大街上争吵起来,给外人看了笑话。然而,他瞅了瞅自然而然凑在一起的越千秋和严诩,忍不住还是流露出几分羡慕。他那些老师对他,根本不像严诩对越千秋的真心。
越千秋没注意到小胖子那目光,他没有传音入密的本事,一会儿出发之后四周围人多,大街上人更多,因此他只能趁着这会儿上马之前,把诺诺提供给他的那些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低声转述给了严诩。
而之前越千秋抱了诺诺出去说话之前,留在屋子里的严诩也看过那张朱杀帖,得知了来龙去脉,此时又听说了这些陈年旧事,他更是眉头倒竖了起来。换成从前的他,早就撂狠话了,可这会儿他却忍了又忍,最终只是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嘴里迸出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知道了,走吧。”
一路上风平浪静,既没有什么翻倒的大车堵路,也没有什么当街打架殃及池鱼,更没有什么冷不丁冒出来的刺客,仿佛那张朱杀帖只不过是纯粹的玩笑。
然而,从越府到太平门的刑部衙门这条一路向北的大道,恰恰算得上是从金陵最热闹的地方去往金陵最冷清的地方,在这还未出年关的时节,他们沿途遇到反方向过来的人不少,而他们这一边,越走路上人越少,到最后干脆就只有他们这一行三十余人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李崇明不知不觉有些心里发毛。他之前早就吩咐了随从过两个时辰再过来接他,刚刚出越家时却来不及等自己的随从过来汇合,再加上李易铭也骑马,他也不得不骑马,如今虽说周遭有李易铭的侍卫,有严诩带来的随从,他却仍然觉得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后背阴寒冰冷,就连攥着缰绳的双手也不禁有些发僵。
他就这么跟出来,连一个自己人都没带,万一遇到刺客别人肯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保护他,他岂不是最容易遭殃?他只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显得有些出众,同时却降低一下其他方面评价的机会,可万一遇到危险,那就太不划算了!
李崇明越想越多,却没注意到小胖子已经瞅见了他那千变万化的表情。
小胖子仿佛看透了李崇明的担心,哂然一笑后就随手对几个侍卫指了指,等到他们都朝这位嘉王世子靠拢了一些,他就拍马跑去了越千秋那儿。
越千秋是因为平安公主的提醒又或者说请求,才不得不跟过来的,原本并不乐意凑这热闹,因此骑着白雪公主的他一路多半时间都在发呆。可就算如此,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小胖子,他还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斜睨了一眼就有些嫌弃地问道:“干嘛?”
小胖子对越千秋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此时恨恨地踹过去一脚,见越千秋根本都懒得躲,身下白雪公主就已经敏捷地小跑一步躲开,他不禁恼火地低喝道:“你这马儿也成精了,连这点亏都不肯吃!”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越千秋随口一说,见小胖子不依不饶地又靠了过来,他就知道人有话要说,当即看了看左右。见无论严诩带来的那几个人,还有小胖子那些侍卫,都非常主动地离远了些,他便主动问道,“有话快说,把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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