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重重干咳一声打断了严诩的话,随即一本正经地说:“师父,做人不能自视太高,但也不能妄自菲薄。从七年前你收了我当徒弟,随后浪子回头回家开始,你就已经是个好儿子了。至于说当丈夫,你自己去问问师娘,也许她会给你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可你问问她换个人她干不干?”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避免把自己牵扯进去,见严诩照旧像个中二少年似的充耳不闻仰望星空,他不知道自己那话严诩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不禁有些着急。
可他能说的都说了,再劝其他的话很可能起到反效果,干脆就闭上嘴等着师父自己钻出牛角尖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见严诩垂下头,随即冲他瞟了几眼:“千秋,论开导人,你这功夫是我见过的人里头最强的。不过今天我不用你安慰,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越千秋不禁头皮发麻。他是见惯严诩想着一出就是一出那德行的,这会儿最担心的便是师父脑袋一拍又想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等这次把阿宁救回来,我就把玄刀堂掌门的位子传给你。”
越千秋一呆之下,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要知道,当年为了重振玄刀堂,严诩放着好好的贵公子日子不过,整一个落拓的模样在外骗徒弟,等到后来一口气扳倒吴仁愿和高泽之时,严诩那欣喜若狂的样子绝不亚于后来娶妻得子。再说了,严诩还年轻着呢,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师父……”
越千秋才叫了一声,严诩就直接摆了摆手,唏嘘不已地说:“从小我跟着师父学武,憧憬的那种武林生活,其实并不是真实的东西,都是师父给我说的那些最美好的景象,再加上我从传奇话本中看到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讲义气重交情,两肋插刀的传奇。而我接下师父给我的掌门,想要振兴玄刀堂,那确实不假,可我更享受的是过程,不是结果。”
“你自己算算,我这个名义上的掌门,除了去年接待各派掌门,其他时候做过多少掌门该做的事?我对玄刀堂还没你这个徒弟上心吧?而且,我记名弟子是姑且认了几个,我传过他们一天武艺吗?都是你代教的。就连刘师兄戴师兄当着将军,比我还多教了几个徒弟!”
听到这里,越千秋微微一愣,一琢磨还觉得真是。然而,他自己顶多只比严诩好一丁点,同样是撒手掌柜一枚。可还没等他说话,严诩就撂下了另一枚重磅炸弹。
“我打算去向皇上要官!公主之子就不能当正经的官,本朝是有这个惯例,但有哪一条是明确这么写了吗?只要没有,那死抠着这一条的人就是迂腐,不对,就是心怀叵测!不成文的规矩,本来就不是规矩,否则从前那些皇帝干嘛不明说?”
说得好有道理……可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越千秋苦笑一声,随即忍不住问道:“那师父你想当什么官?”
“我当然是想去边境,只不过皇上也好,娘也好,肯定是不会让的。”严诩当然知道皇帝和东阳长公主的底线,嘿然一笑后,他就轻描淡写地说,“齐南瓜那种职位,给我来一个就行了!”
如果越千秋此时正在喝水,他一定会被严诩这云淡风轻的口气给噎得喷出来。齐南天现在是什么职位?那可是禁卫都统,都已经不是统领那一层了,而同样职位的人在整个禁军系统也就四个,再上一步,就可以被人称之为殿帅了。想也知道,这样的职位如果皇帝轻易就许给自己的外甥,到时候自家爷爷不说话,叶广汉和余建中也绝对没法忍。
因为不表示异议的话,他们背后那些官员非得戳他们两个宰相的脊梁骨不可!
越千秋不安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他突然只觉得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因为那念头实在是来去得太快,他最初还没抓住,等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师父你这叫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聪明,不愧是千秋!”严诩笑眯眯地对越千秋竖起了大拇指,但紧跟着就卖关子道,“至于我到底要求什么官,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在你爷爷和我娘面前露出破绽来!总而言之,你先做好接我位子的准备,这不是很好吗,今后你和霁月丫头就平起平坐了!”
可我从前不是掌门的时候,也和人平起平坐的呀,她又不是那种会仗着自己是白莲宗掌门,凭借身高和武艺踩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性子!
越千秋疯狂腹诽,当然嘴巴上绝不会流露出来。严诩平常是个好性子好脾气的人,也好说话,可但凡他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然而,当两个人接下来一路沉默,最终拐进了越府门前那条空空荡荡没人走的大街时,严诩突然再次开了口:“就要过年了……过年就要祭祖,从前我就没放在过心上,可现在想想,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该从娘身上接过一点担子,让她轻松轻松了。”
直到敲开那独属于亲亲居的小门,越千秋把缰绳交给应门的王一丁,冲着严诩挥手道别时,他看着那个骑在马上分明在笑着的严诩,心里终于明白了师父的决心。
只怕严诩这次想要迈进官场的愿望和决心是实打实的,如此一来……满朝文武,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靠山更硬的师父只会比他更加不讲理!
目送严诩离开,越千秋亲自关上大门,等到二门时,见又是安人青亲自在那儿给自己开门,他就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总不会又是一堆人在里头守株待兔等我吧?”
“放心,今天没有。四太太和小小姐晚上被老太爷叫去鹤鸣轩陪吃饭了,只怕这会儿应该都睡了。上午周宗主去请了宋小女侠过来,后来她们还陪着四太太去外头逛了一圈。”说这话的时候,安人青斜睨越千秋,眼神微妙,很想说你这个儿子还比不上人家两个女孩子。
习惯了安人青老抛媚眼的越千秋却压根没看她,点点头就嗯了一声:“那就好,二房三房没人过来烦她们吧?大伯母几时回来的?有没有说叶家又或者余家那边什么时候会有人来围观我娘?”
安人青差点没被越千秋这围观两个字给噎得半死,足足好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九公子,眼下年关将近,谁家有空在这时候上人家里做客?总得过了年,甚至元宵再说!大太太傍晚回来的,至于二太太和三太太想必都得过嘱咐,只差人送过点东西,四太太都回礼了。”
越千秋这才想起,年关将近,叶家和余家那两位都是掌家主妇,确实没工夫过来八卦。他随口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头岔开过去,等进了内院,到了东厢房门口,就只见两个衣衫整齐的丫头迎了出来。知道她们必定是强撑着没睡等到现在,他刚笑着点点头回礼,就只见正房里一阵动静,紧跟着,门帘一动,恰是一个披着披风的丫头探出头来。
“九公子,果然是你回来了。太太请你进来说话。”
越千秋连忙让自己那两个丫头先回房,随即才来到正房门口低声问道:“这么晚娘还没睡?”
那丫头笑吟吟地学着平安公主的口气道:“儿子没回来,娘怎么睡得着?”
越千秋顿时好一阵无奈:“那诺诺呢?”
“小小姐在自己的床上睡得熟着呢!”
知道等自己的只有平安公主,越千秋稍稍放下心来,毕竟如果平安公主拖着诺诺等他,回头越老太爷知道,那他就麻烦大了。等进了屋子,绕过隔屏,他看见居中的软榻上,平安公主正在那看书,他就干咳了一声,结果换来的却是嗔怒的一睹。
“你爹从前就说过,你从来都是麻烦缠身的体质,现在倒好,我才回来,这就要过年,你竟然又要出去了!”
越千秋这才明白,自己遇到的难题,越老太爷竟然对平安公主说了。耳听得之前带自己进来的那丫头蹑手蹑脚离开,听脚步声的方向是朝诺诺的寝室去了,他就无奈地一摊手道:“我也不想大冷天里往外跑,可我就偏偏是我不找麻烦,麻烦也要来找我的体质。”
“你呀,和你爹一个样。若是不知道的话,我肯定以为他在外头背着我和哪个女人生了你这个儿子!”平安公主用手指头遥遥一指越千秋,随即就轻声说道,“他从前也是这样,三天两头就野在外面,层出不穷的事端,回来的时候那张脸是没事,身上却老是旧伤叠新伤。”
说到这里,平安公主方才从一旁用手指捻起一张薄薄的纸片,举轻若重地递到越千秋跟前,随即狡黠地一笑。
“男子汉大丈夫,虽说伤疤是功勋,是勇敢,可总是不好看。你和你爹一样的性子,那这东西对你来说肯定管用。这是我家中秘传的去疤方子,制成药膏之后绝对是药到疤除,不留痕迹!否则,就凭你爹那一身伤疤,早就露破绽了,拿着备用,你用不上你师父也用得上!”
第五百九十四章 越小四和甄容()
“阿嚏!”
鼻子痒痒响亮地打了个喷嚏之后,看着天上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想到背后那空空荡荡的屋子,越小四哭丧着脸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二戒和尚最看不得越小四这副死样子,忍不住恶狠狠地骂道:“在这里叹气有什么鬼用?你要是不服气,就进宫把甄容抢回来啊!”
“我也想,可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有那能耐?”越小四撩起袖子,随即立时又捋了下来,抱着双手一副冷得受不了的架势。他使劲跺了跺脚,又把双手放在嘴边哈气,这才用一种欠揍的语气说,“再说了,那可是晋王哪,我就算真的认了那小子当义子,他也未必能够承袭兰陵郡王的爵位,现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亲王砸他脑袋上,干嘛不要?”
和越影一道把平安公主护送过境,而后就立时返程归来,二戒只觉得自己跑断了腿,却换来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果,此时更是被越小四气得火气蹭蹭直冒,下意识地飞起一脚往人身上踹了过去。
“要卖身你自己去,甄容可不像你这么狡猾,这一去就是那么多天,露出破绽怎么办?”
“那你就小看他了!”越小四敏捷地躲过那一脚,随即紧了紧身上那件黑貂皮大氅,嘴角微翘,泰然自若地说,“他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但又因为肩头刺青,心里一直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遇人不淑后才会险些破罐子破摔。可来了一趟北燕,栽到我手里,算他运气。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二戒忍不住想挥拳打越小四一顿。听听这话,什么叫遇人不淑?什么叫栽到我手里算他运气好?都这么多年了,这小子还是这般气死人不赔命的脾气!
然而,想到甄容被召入宫中已有逾月,之前除却传来消息说甄容那是萧敬先的儿子,即将封晋王,其他消息几乎完全断绝,他每每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那个自己曾经当徒弟一般教过的小子会被关在哪个黑牢里严刑拷打,因此实在没办法像越小四这般淡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口气不善地问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到底进不进宫?”
“当然不……不进宫我去哪儿过年呢?”越小四一个突兀的转折,见二戒脸都青了,他这才嬉皮笑脸地说,“现如今我可是没有妻子没有女儿的鳏夫,孤孤单单一个人呆在这冷冷清清的王府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今天是年三十大宴,你就算不说我也得进宫去领宴啊!”
二戒这才意识到,这些天心烦意乱,再加上素来对这些逢年过节的事不大在意,竟然忘了这已经是到了大年夜!他正踌躇是不是要想办法逼着越小四把自己带进北燕皇宫去,谁料下一刻就听到了一声笑:“你去好好准备准备,我现在孤单单一个鳏夫,总得带个人在身边壮胆。你知道的,我在宫里人缘不怎么样,说不定还有人向我挑战,你可做好动手的准备。”
“哼,我早就闲得发慌不耐烦了!”
见二戒和尚转身就走,看那背影都仿佛战意勃发,越小四嘿然一笑,随即又耸了耸肩,刚刚那不正经的表情却是无影无踪。他在二戒面前那是说得云淡风轻,可他哪有那么大的底气,不过是仗着之前那些年对北燕皇帝的了解。而且,他也很牵挂在宫里的甄容。
相比和尚担心的严刑拷打,他更担心的是精神上的压力。那小子不是越千秋,抗压能力没那么强,怕就怕那根弦被压断。当然,最让人不安的,还是皇帝竟然会把甄容硬是塞到萧敬先名下,这是仅仅一时突发奇想,还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如果是真的,那就简直是好笑了。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当越小四一身鲜亮的官服,外头裹着那黑色大氅,带了特地修饰了一下五官,让自己更显得雄赳赳气昂昂的二戒在傍晚时分进了皇宫时,立刻引起了众多瞩目。
他这位兰陵郡王直到现在还挂着秋狩司正使的名头,可自从甄容被接入宫,他这一个月却始终因病告假,门前甚至还有禁卫守护,有心人浮想联翩,也不知道创造出多少悲情狗血的故事。所以,此时见他没事人似的抱手而行,便忍不住有人想要上前占几句言语便宜。
然而,越小四岂是好相与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那刻薄阴损比越千秋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火力全开,竟是直接气晕了一个宗室之中辈分颇高的郡王。而当其他人一时义愤上来动手时,他身后的二戒却不是摆设,不过须臾,雪地上就已经躺了七八个人。
这时候,自始至终就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的越小四慢条斯理地说:“我才一个月没出来,就当我是过了气的?呵,老子在前头拼死拼活的时候,你们这些家伙在后头花天酒地,现如今倒是一个个出来想痛打落水狗?呵呵,对不住,没给你们留下落井下石的机会!”
地上那一个个呻吟呼痛的家伙听到这话,险些气炸了肺。然而,还不等有嘴皮子利索的人远远和越小四对骂,突然就只见不远处有两列全副武装的禁卫匆匆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