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李易铭身上,这个大胖小子可能把持得住?
然而,他扫了一眼此时捂着下巴的小胖子,却又改变了想法。
他这个儿子并不是省油灯,之前他也一度担心过人在玄武泽英雄救美之后,也许会对扬州程氏那个程芊芊有什么别样心思,结果,人感慨了一下那位姑娘有仇报仇,性子不软弱,挺好的,接下来就把这件事撂一边去了,现如今是不是还记得那位姑娘都未必可知。
果然,皇帝正这么想,就只听李易铭一拍巴掌道:“父皇,裴旭从前是宰相,就算是他的庶女,但那也是裴氏女,只怕他在得知此事后,就算勒令女儿自尽也不可能把人给晋王为妾,可现在他不是宰相,这事儿就不难了呀?裴旭现如今最担心的应该就是墙倒众人推……”
他这话还没说完,萧敬先就嗤笑一声道:“英王此言差矣,正因为裴氏今不如昔,往日也许可以用赶出家门又或者宗族除名这样的招数解决的事,现如今裴旭却绝不能忍。要知道,裴氏女都要沦落到与人为妾了,这世家大族岂不是已经被剥掉了最后一层皮?”
“再说了,我这个晋王不过是半路叛投过来的北燕人,如裴氏这等门庭,哪怕是沦落到丢官查处,只怕仍然觉得我是长了两条腿的夷狄。嫁女儿给我为妻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与我为妾?我又不是你,若是能把庶女给你这个皇子为妾,想来裴旭是会一口答应的。”
咦?发现话题突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小胖子这才哑然,随即就没好气地说:“那种太有心计,太会算计的女人,我才不要!要帮手,得像是千秋那个周宗主才不错。就连千里迢迢追来金陵的那个北燕越国公主,都比裴家这个强,因为那个粗鲁的女人至少是一片痴心……咳,一片真心!”
萧敬先这才笑道:“哦?你嫌弃她不好所以不要,那你刚刚不是还觉得她可以配我,难道她不好,却正好配我?”
小胖子这才发现竟然被萧敬先带到沟里去了,立时抗议道:“那不是晋王你喜欢她吗?”
“我说了,只不过是纳妾。纳妾这种事,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容貌不错,出身不错,礼仪不错,至于性情为人,哪怕是装出来给我看的,至少也还过得去。也许她是有些算计,可只要是我能够轻轻松松便就把控住,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帝在发现萧敬先竟突然词锋一转把裴氏女和小胖子扯到一块时,他本是心中一动待要开口,可等到小胖子和萧敬先这一来一回,小胖子恰是被萧敬先制得死死的,他立时打消了最初的主意,只是若有所思地在那儿看着两人斗口交锋。
果然,小胖子虽说如今大有长进,被萧敬先这样七拐八绕地一带,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晋王你真会找理由,我说不过你。”
“我只是想告诉英王,有时候娶妻又或者纳妾,未必一定能够随心所欲。也许娶回来的妻子是供起来当摆设,也许纳回来的妾侍也只是在人面前做个假象,但在此之前,你就算捏着鼻子也得娶,也得纳。你很幸运,遇到了皇上这样一个体谅你的父皇,否则你此时身边早已妻妾俱全,却都不称你心意了。”
说到这里,刚刚一直看着小胖子的萧敬先方才重新转过头来,看向皇帝之后,便稍稍躬了躬身:“臣刚刚说话一时兴起口无遮拦,有些逾矩了,还请皇上见谅。”
“晋王替朕教子,一片拳拳之心,朕高兴还来不及,何来怪责?”
皇帝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叹了一口气,说不定你还是他亲舅舅,舅舅教外甥本就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你说的这些,全都是一个皇子应该有的觉悟。
他正担心小胖子因为萧敬先说得太重而恼火,可随即就只见小胖子低声嘀咕道:“我知道晋王好意,也知道天下有很多不得已,可身边摆上一大堆不喜欢的人,那岂不是没劲透了?如果有些人根本也是不乐意的,那怎么办……”
“不乐意的人,你自可拒之门外,但就像晋王提到的那个裴氏女一样,她是自己愿意的。”
这次打断小胖子的,是皇帝。他旋即微微踌躇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既然裴旭的那个庶女有意晋王,晋王若能不闹出满城风雨的情况下纳了她,朕权当不知道这回事。另外……”
皇帝微微一顿,这才说出了更加惊人的一句话:“东阳长公主府中的扬州程氏女,晋王若能一并纳之则更好。”
此话一出,小胖子顿时大吃一惊,面色涨得通红,可是,发现萧敬先眉头紧皱,分明并不情愿,可和他对视了一眼后,竟是流露出一个让他有些看不懂的笑容,他在最初的狐疑之后,心中不禁若有所悟,脸上那愠怒之色最终一点一点散去。
“父皇,程姑娘和裴旭那个庶女不一样,裴氏女是自己对晋王就有觊觎之心,程姑娘只是希望摆脱狼心狗肺的父亲,她又没有看上晋王,干嘛非得让晋王纳了她?她之前都说想要学武了,天底下门派那么多,就算白莲宗或者玄刀堂不行,随便挑个天南地北的门派,让姑姑派人送她去,到时候若看上哪家少年豪杰就嫁了,那不是成人之美吗?”
看到小胖子满脸坦坦荡荡,板着脸的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继而轻轻一拍扶手道:“很好,那便依你所言。晋王的事,你之前和千秋既然答应过他,你们俩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要答应了却做不到!”
直到这时候,小胖子才觉得悬在半空的心渐渐落下。尽管他对于程芊芊还谈不上倾心又或者喜欢,甚至只能说是稍稍有些好感,可那都是他长这么大最近距离接触的闺秀了,然而,父皇却分明不喜欢这样一个人继续留着,那他就把人送走好了,还正好合了萧敬先的话!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还没找到自己的那棵芳草呢!
第五百八十七章 满门诛绝()
当萧敬先和小胖子先后告退之后,皇帝看着手中那被萧敬先归还回来的北燕国书,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李易铭、越千秋、甄容……也许还要再加上萧卿卿声称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女儿萧京京,这四个年纪相差仿佛的小家伙,全都是身世扑朔迷离。
这其中,李易铭和萧京京都可以算是此前被保护得很好,越千秋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又有一个好爷爷,竟是一直以来都自困身世的甄容最可怜。
可现如今甄容在北燕竟是成了香饽饽,越小四化身的兰陵郡王萧长珙想把人留着当义子,而北燕皇帝更是奇思妙想,竟然一口咬定人是晋王萧敬先的儿子,要甄容继承晋王之位。真不知道这会儿越小四那是什么表情,又怎么会不曾设法提前送信回来。
是因为事出紧急根本来不及,还是被人窥探出了破绽?以那小子的狡猾,后者应该不可能才对。要知道,在越小四主动告诉他们之前,谁都没想过大吴竟有这般智勇双全之人。
千头万绪在心头,直到外间传来了陈五两的声音,皇帝这才回过神来:“何事?”
“皇上,东阳长公主府来报喜,说是长公主又添了一个孙子。长公主昨晚有事出门,竟是没赶上,反而是严诩刚刚好好在这时候回来了,正巧赶上做父亲。”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皇帝这才眉头舒展,因笑道:“当初他娘天天担心他在外头厮混会娶不上媳妇,结果呢?收了一个好徒弟,媳妇也立刻有了,婚后没几年,儿子更是一个接一个,现如今他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爹了,人也出落得稳重了不少,他娘总该放心了吧?”
想起东阳长公主之前大略解释过严诩的行踪和目的,皇帝虽说非常想知道具体情况,可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得那么猴急,略一沉吟就吩咐道:“去内库挑几样适合孩子的金银玉器,再选几匹表里,加上点其他东西,送去长公主府,别说是赏,就说是朕送给他们的贺礼。”
门外的陈五两听到皇帝只是送东西,却没提立时召见严诩,不知道皇帝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若是母子平安,并无大事,皇上可要召见严诩?”
“不用特意吩咐,阿诩如今好歹也是有分寸的人,等他想到时,自然会进宫求见。”
皇帝如此说,陈五两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离开垂拱殿的他立时去了一趟内库。
他非常细心地挑选了一副富贵长青纹样的长命锁,一对镌刻五福的小金镯子,一块羊脂玉牌,这是送给刚出世孩子的。十匹宫绸,一对金簪,一对双股剑,这是给苏十柒的。至于东阳长公主和严诩,平素虽说皇帝赏赐无算,可他这次也没打算替皇帝节省,自作主张又添了一件大氅,一串珍珠,一套文房四宝……
他甚至还顺便给越千秋捎带了一把弓以及一袋箭,一对匕首。至于越千秋不擅长射箭这种问题,他直接就忽略了。反正皇帝说了是送,不是赏,越千秋转送给其他人也是可行的。
金玉玩器文房四宝和弓箭匕首占不了多少地方,但十匹宫绸却是不可能肩扛手提的,因此陈五两出宫时,便带了两个小黄门押了一辆车。他是常来常往的人,才刚到门口就有人拔腿往里通报,同时又开了中门。
等到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他在二门口下马时,就只见严诩和越千秋迎了出来。
彼此打过招呼之后,严诩就抢先解释道:“娘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没出来。”
陈五两深知东阳长公主的存在对皇帝来说有多重要,吓了一跳的同时便慌忙问道:“长公主不舒服?是什么症状,要紧不要紧?派人去过太医署请御医吗?”
刚刚听东阳长公主吐露过一番肺腑之言,如今严诩和越千秋那心情尚未平复,再见陈五两这急切的样子,他们越发体会到了东阳长公主刚刚那番话的深意。
虽说师徒俩一贯知道东阳长公主很厉害,可刚刚得知人竟然是凌驾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之上,皇帝在这十几年间方才悄悄建立的玄龙司之主,他们还是受到了莫大惊吓。尤其是严诩,发现母亲当年有十足十的本事把当初离家出走的自己抓回去,他那愧疚劲就别提了。
母亲到底还是放任自己在金陵四处厮混了那么多年,亏他之前还一直犟着……
至于东阳长公主竟然早就见过北燕皇后,当年还曾经与人把臂同游金陵,俨然闺中密友,这十几年间常常能收到以密友名义送来的信件,只在去年方才得知内情,于是今年便顺着那封新收到的信,让严诩带着刘方圆戴展宁一路追寻过去,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刚刚发现东阳长公主似乎连日有些疲倦过度,哪怕外头传信说是宫里送东西,严诩仍然强行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燕水阁正房里休息,此时面对陈五两那连珠炮似的问题,这位从忤逆不孝子蜕变成了二十四孝儿子的玄刀堂掌门就打了个哈哈。
“娘就是有点儿累了,再加上受了点风,歇两天就好,不是大事。倒是有劳陈公公你亲自跑一趟……”严诩正想再客气,突然只觉得越千秋那手肘不动声色地撞过来一下,立时回过神来,连忙笑道,“对了,听千秋说,北燕皇帝竟然说甄容是晋王的儿子?”
提起这个,陈五两就看向了越千秋,见他满脸不以为然,他就叹了口气说:“皇上召见了晋王,晋王一口咬定这实在是太滑稽了,并不承认,英王殿下也为晋王说话,结果自然是皇上温言安抚,北燕就算真是有什么圈套陷阱也是白搭。只不过……”
越千秋见陈五两停顿,本待追问,可突然想起竟然把这么一位在宫里都有头有脸的内侍头头晾在门口说话,实在是有失礼数,赶紧重重咳嗽一声道:“看师父和我这记性,您是好心好意来送东西的,我们竟然在这大冷天里和您在门口说话,您快请进!”
严诩反应极快,立时干笑道:“没错没错,我真是都昏头了,实在对不住。陈公公您请……”
陈五两自然不会在乎这个,而且师徒俩都已经尴尬地道歉了,他自然是笑道不妨事。等到他跟着两人来到公主府接待常客的水云天,出自宫中内库,分送众人的礼物分了分,吩咐跟来的小黄门把宫绸之类的交给公主府的人入库,只把金玉玩器和兵器拿了进来。
见严诩千恩万谢,越千秋还张口撺掇说要严诩亲自入宫去谢恩,他哪里不明白这是当徒弟的给当师父的制造入宫的借口,免得外人怀疑,他登时明白了皇帝刚刚这大张旗鼓送东西却还有另一番缘由,少不得又笑着解说了一番皇帝召见萧敬先的详细经过。
毫无疑问,之前在垂拱殿门口守着的他,是除却当时那里头的皇帝、萧敬先和李易铭三人之外,唯一听到所有经过的。而他此时此刻省略了皇帝甚至一度打算把程芊芊也塞给萧敬先的打算,反而着意渲染了英王李易铭把程芊芊送到某些门派去学武的提议。
严诩对于小胖子的感情问题倒不在意,倒是有些感慨那个一度暴虐冲动的小胖子,如今总算是有点身为皇子的样子了,至少不曾没有因为自己意志不坚便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而越千秋对萧敬先的抵死不认并不意外,反而如释重负,毕竟他不觉得甄容会是萧敬先的儿子,就怕萧敬先失心疯一口认下来。他当初亲身经历过玄武泽那一战的他突然开口问道:“陈公公,我一直都没空打听,不知道扬州程氏眼下如何了?”
提到这个,陈五两脸上的笑容方才渐渐敛去。他似乎在斟酌是否该开口,又或者是究竟怎么开口,可在越千秋那目光直视之下,他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已经没有什么扬州程氏了。就在那位程姑娘在玄武泽边上遇到那场劫杀未果之后的那天晚上,一场大火把程家烧成了白地,据说,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可惜程家藏书不少,也都付之一炬。”
感慨藏书被毁,而不是感慨那家人的葬身火海,不是他的原话,而是当时皇帝的态度。足可见对于有人算计英王李易铭的终身大事,皇帝有多愤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