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视若己出。可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我,那一次却犯了执拗。我布局死遁,带着孩子离开了北燕,而她却似乎还希望我回来,竟是秘而不宣。于是,我这个霍山郡主明明人在金陵,在别人眼里却仿佛还生活在北燕。”
东阳长公主在心里一遍遍思量着萧卿卿说的这段往事,计算着时间,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按年纪来看,那不可能是李易铭,当然更不可能是越千秋,同时也绝不可能是萧京京!
按照她这些日子来打探到的零零碎碎信息,萧卿卿离开北燕,至少是在十六年前,所以,她的那个孩子无论男女,至少都有十六岁……
突然,她心中凛然而惊。十六岁,如果她没有记错,如今陷身北燕,越老头的幼子越小四正在变着法子想收为义子的那个青城掌门弟子甄容,不正是十六岁?
如今那位北燕皇帝并不像自家皇兄那样已经坐了四十几载江山,至今在位也就十七八年,当年还曾经在亲王的位子上呆了很多年,一度表现得像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天潢贵胄,身边除却王妃之外,姬妾并不少,等登基为帝之后更是没少纳妃,后宫子女众多。
这样一个本来就不算是专情的皇帝,又曾经被人设计和萧卿卿春风一度,她不禁暗自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位北燕皇后,在曾经的闺中密友失身于丈夫这件事上,到底是什么立场。
是真的被手下的女官蒙蔽,而后顺势利用,还是明知道却装成不知道,坐享其成?
然而,她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淡淡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还说过,萧京京是北燕皇帝的女儿?可现在听你这说法,这年纪好像对不上吧?而且,和刚刚你说的这些相比,我更想知道的是,当年你和萧乐乐当年第一次是怎么到的金陵,怎么见的皇兄?而后来萧乐乐又是怎么到的金陵,怎么接近的皇兄?”
“你应该知道,一个病了很多年的人,对于一个从来只是听说过的国度,本来就是好奇的。那时候北燕皇帝还只是一个亲王,乐乐只是王妃,到南边来自然比之后她是皇后的时候容易得多,我也跟着她来了。”
“至于邂逅南吴皇帝,你知道的,乐乐那时候虽只是区区一个王妃,可她已经实际上操控了秋狩司。至于她对南吴皇帝到底是什么态度和居心,呵,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往事,我建议你去问你那位皇兄。”
毫不客气地把东阳长公主的话堵了回去,萧卿卿这才轻描淡写地说:“京儿只是我收养的孩子,说她是北燕皇帝的女儿,不过是为了让她有个念想。没了娘的孩子如果想到自己有个爹,日后也就有个心头支柱了。我总不能告诉她,她是我捡回来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哪怕从刚刚到现在,自己问什么,萧卿卿就答什么,可东阳长公主心里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却越发浓烈。哪怕她之前是用续命神药为诱饵,打动萧卿卿开口,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对方就会这么轻易相信,继而更是吐露出那些几乎已经尘封的陈年往事。
因此,哪怕知道自己问了也并不能解开心中那个大疙瘩,她还是开口问道:“那个理应是你真正骨肉的孩子呢?他现在在何处?”
“既然是害得我几乎丢了性命的祸害,我自然是扔了。”萧卿卿说得毫不动容,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不要的东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论被谁收养,总比跟着我好。”
自己的亲生骨肉扔掉,却收养了一个女儿,还声称她是北燕皇帝的女儿?
东阳长公主只觉得今天和萧卿卿这一番长谈,简直是突破了自己的想象,可她还是决定问出最重要的那个问题:“萧乐乐之前号称是和刚出生的小皇子一块病故的。那么,照你之前的意思,那个小皇子就是皇兄带回宫中给冯贵妃抚养,如今唯一的大吴皇子李易铭?”
“我没有这么说,是你这么说的。”
萧卿卿微微一笑,冷若冰霜的脸上瞬间解冻,苍白的脸上竟是闪过一丝艳红。她仿佛没有看见东阳长公主那铁青的面孔,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太多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越千秋身上,却忘了他是捡来的这种事从七年前开始就不是秘密,更何况,区区一个宰相养孙,不至于有任何影响。相形之下,那位英王的身世才是真正的不清不楚。”
东阳长公主不禁怒道:“如果真是如此,你瞒了这么久,现在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为什么?呵呵!”萧卿卿不可思议似的盯着东阳长公主,随即哑然失笑道,“我被最信赖的知己算计背叛,现在我就快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得偿所愿?”
“可如果你只是想坏了萧乐乐的谋划,裴旭和沈铮的倒台又作何解释?”东阳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单刀直入地说,“所以,你不用装了。归根结底,你和萧乐乐自始至终便是一路人。不论她送回来的孩子是不是皇兄的,她都已经成功让那个孩子变成了大吴皇子,而你之前做的铲除裴旭和沈铮,是替皇兄,或者说替那个孩子扫清了大权独揽的障碍。”
她猛地加重了语气:“而且,一个很可能带着两国皇帝血脉的孩子,只要在两国之中计划得当,无论以南统北,又或者以北统南,全都能有相应的可能性,不是吗?很疯狂的计划,一旦成功,可以说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足以载入史册了!”
听到最后一句,刚刚时而癫狂若疯,时而愤世嫉俗,时而默然冷酷的萧卿卿,这才终于笑了起来。和之前笑时不同,此时她那冷若冰霜的脸便仿佛大地回春,显得温柔可亲,再也不像是之前那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
“原来长公主和我说这么多,心里却早已经有了判断。也许乐乐当年是那么想的,可我对你家皇兄揭破了这一点之后,她的计划便已经有破绽了。你觉得你家皇兄能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在不能确定独子身世的情况下,还能一心一意把皇位传给他?”
“朕自然有。”随着这句话,暗门再次打开,皇帝大步从中走了出来,面上只有决然。
“朕已经年过五旬,既然没有别的儿子,既然是手把手地把这个儿子养到现在,既然是锐意北伐,一统天下,那么,朕不会放过她和你送到朕面前的机会。哪怕是有毒的诱饵,只要剥离出毒药,朕一样可以吃下去!”
落在最后的越千秋听着皇帝这斩钉截铁的话,虽说辨别不出皇帝是嘴上说说,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但仍然想要为这话点赞。看来,他那劝说根本就没有必要,皇帝心中早就有所抉择和取舍了。
可这句话一说,这天下只怕即将迎来一场巨变!
第四卷完
第五百七十五章 平安归来()
金陵城西北的码头,素来是这座帝都最忙碌的地方,没有之一。
一来东南西北不计其数的财货,需要通过水路运输到此,至于二来……则是从北边下来的官民百姓,全都要渡河之后,再从此登岸。哪怕货运和客运分了东西两边,一旦忙起来仍然会没个停。只不过,眼下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这码头上的人流终于少了许多。
正因为人少了,此时驻马在此等着接船的那一拨人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时节仍在码头刨食的几个苦力,远远张望着站在前头一个鲜衣怒马,顾盼神飞的少年,想到之前码头上几个平日吆五喝六的主事上前问明对方的来历之后立时卑躬屈膝巴结不断,有人艳羡,有人嫉妒,也有人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
“神气什么,如果不是命好遇到了贵人,早就是街头饿殍一具了,哪来现在这风光!”
然而,这骂声才出口,那个干瘦的中年苦力就只见四周围其他人避若蛇蝎似的和他拉开距离,紧跟着,他就看到自己咒骂的那个少年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侧过头来,竟是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竟然被听到了,他登时打了个寒噤。
可孤零零一个躲没法躲,藏没法藏,他最后干脆把心一横,索性昂首挺胸了起来。就算你背景再硬,总不能我就在背后叨咕一句,你就杀了我吧?
“船来了,九公子,有船来了!”
越千秋当然捕捉到了刚刚那句话,只不过,听到耳畔虎头的嚷嚷声,他也懒得再理会那个羡慕嫉妒恨到咒骂自己的外人,立时收回目光朝江面上远眺过去。当看到那条个头形制全都迥异于寻常渡船的大船时,他算算时辰,心里知道自己等的人十有八九在这条船上。
就在这时候,他身旁的越三老爷却是使劲咳嗽了一声,随即语重心长地说道:“千秋,虽说你父亲不告而娶,但老太爷既然承认了这个儿媳妇,你就算再不高兴,见着人也千万别使性子,左右看在诺诺的面子上。你不是一向对这个妹妹很好吗?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之后的话,越千秋实在是懒得听了。对于越三老爷怎么突然就改了画风,摇身一变成了通情达理,劝解自己要和名义上养母好好相处的好人了,他懒得猜,但想来也脱不开那点小算盘,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嗯嗯啊啊了几句。
而一看他这态度,越三老爷就知道这个家里第三代中最受宠的小子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要是换成从前,心中愠怒的他绝对会沉下脸来,可这会儿他却勉强维持住了那张笑脸,可暗中却少不得大骂不识抬举的小子。
你从前仗着老爷子的宠爱横行霸道,现如今正经能管住你的母亲回来了,只要你那老爹再回来,两个人再有其他儿子,我看你回头怎么能坐得住,看你还怎么在老爷子面前装爱护妹妹的哥哥!
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女在老爷子面前全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越三老爷更是忍不住心生嫉恨,再想想这会儿大哥就要回来了,他不禁盘算起了怎么和这位一贯刻板的老大商量商量,争取通过大哥带回来的四弟妹,把越千秋在越家不可一世的势头压下去。
伯侄俩各有各的思量,而跟出来的其他人眼看那条船越来越近,船头那招展的旗帜上,已经能看出越字标识,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四老爷一逃家就是十几年,去年底莫名其妙托人送了个女儿回来,这次又被大老爷截住,连媳妇都抛下就跑了,照这架势,哪天人说不定就捱不住直接回来了。到了那时候,本来只有越千秋一根独苗,后来才多了个小小姐诺诺的四房,那可是要热闹起来了!
随着那条大船渐渐靠上了码头,越二老爷一马当先带着其他人迎了上去。然而,当他看到船头上出现了长兄那熟悉的身影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只见身侧一个人陡然越过了他,紧跟着便一跃冲天,一个筋斗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船头。
“大伯父安好。”越千秋笑容可掬地对越大老爷行了个礼,心里虽说很想问您之前留在北燕到底干什么去了,可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鬼话,“您之前久久不归,爷爷是日思夜想,都快急出病来了,大伯母和长安他们也都很想您。”
今天越秀一同样在这一行人中,为的便是迎接祖父归来,可瞅着三叔爷和越千秋之间气氛诡异,他就躲在了后头,此时见越千秋竟然直接窜到了船头不说,还把自己的话头也给抢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偏偏还不能胡乱插嘴,免得把三叔爷的气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在越大老爷垂首朝下头看来时,恭恭敬敬做了个大揖:“祖父安好。”
越大老爷听到了这一声问安,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就看了舱房一眼,沉声说道:“千秋,诺诺怎么没来?你母亲路上受了点风,在舱房里,你去看看她吧。”
“诺诺本来是吵吵闹闹嚷嚷着要来,但天气太冷,爷爷和大伯母把她劝住了。”越千秋嘴里这么说,眼睛也往舱房那边瞅,脚下却没有挪动步子。毕竟,在外人眼中,他和那位才回金陵的养母一没见过面,二没关联,就算因为诺诺的缘故爱屋及乌,也不能亲近得过了头。
就在这时候,越大老爷却动了。他直接伸手在侄儿的肩膀上一按一推,不容置疑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我都说了,叫你去看看你母亲,然后搀着她出来!”
船下包括越二老爷和越秀一在内的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越千秋瞬间苦了个脸。尽管如此,这位越九公子还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最终钻进了船舱。
只是,这些人看不见的是,一进船舱,刚刚表现得很不情愿的越千秋立时便是脸上笑嘻嘻的。可还没等他顺路找过去,就只听到一个轻柔的唤声:“是千秋吗?”
尽管只是那次在越小四带去别庄时,和平安公主相处了两日,但对于这位笑吟吟地说自己只会做点心的北燕金枝玉叶,越千秋还是印象非常好——至少比对越小四那个便宜老爹要好得多。此时此刻,他立刻应了一声,随即循声而入,推门进了右侧一间舱房。
尽管只是从陆路换水路,渡个长江而已,但此时这舱房整洁有序,香炉中甚至还点着沁人心脾的檀香,身材瘦削的平安公主一身莲青色衣裙,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宜嗔宜喜,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早已为人母的人,反倒是更像一个亲切的大姐姐。
明明是早就见过的人,她在对越千秋眨了眨眼睛之后,却是装得似模似样:“我听你父亲说过很多次你的事,所以早就知道竟是多了个儿子。多谢你一直照顾着诺诺,这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就亲手给你做了点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笑吟吟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捧盒,上前递到了越千秋跟前,这一次,声音却小得犹如蚊子哼哼:“这是上次我看你最喜欢吃的那几种,每样都多做了几个。可惜南边和北边的水质和原料不一样,变了味,没那么好吃了。”
见平安公主说着便流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越千秋不由心中一暖,接了捧盒之后就点点头道:“多谢母亲。”
这一声母亲叫得有些生硬,平安公主哪里不知道是给外人听的,可心中还是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