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因为她作为妹妹出现,又甘为陪衬,而那个逐渐展露出他最无法抗拒特质的女人,又实在是太出色,以至于他最终还是忽略了那缕最初的惊艳,如今想来,她们姐妹那样的谈吐,那样的博学,那样的武艺……怎么可能出自寻常人家?
他最初碍于太后新丧,群臣虎视眈眈,生怕查访她们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遗憾地失之交臂,等到后来终于完全握住权柄,腾出手去查时却又毫无线索,竟是就那样放弃了。那会儿他就该知道,这样一对他根本寻不到半点线索的姐妹,绝对是有非同寻常的背景。
收起万千思绪,皇帝冷冷问道:“你就只有这句话想对朕说?”
见皇帝的脸上和眼神中都看不出任何波动,萧卿卿紧绷的后背突然松弛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该说的也已经都说了,想必你现在已经明白,没有再见我,更没有再和我说话的必要。你如果不想相信,可以不信。至于让那些太医署的国手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更没有必要,北燕的大夫并不比南吴的差,我的病在北边无数名医束手无策,到了金陵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她缓缓一个翻身侧向了墙壁,留给屋子里的其他人一个背影:“我命不久矣,也无心苟延残喘。不管是红月宫那点基业,还是京儿这个女儿,随你们处置就是。言尽于此,慢走不送。”
越千秋只希望自己此时的存在感能够降到最低,然而,他却非常无奈地发现,皇帝在盯着萧卿卿那侧影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侧头看向了已经悄然退到角落中的自己。
尽管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说别的话,可他还是觉得后背心发凉,尤其是看到皇帝对自己招了招手,继而率先转身迈开步子往来时那道暗门走时,他非常头大,唯有求救似的朝东阳长公主看了一眼。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东阳长公主的微微颔首。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只能非常无奈地跟在了皇帝的后面。当走进了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眼见身后的门因为什么机关而突然落下,他唯有没话找话说道:“皇上,长公主还在屋子里。”
“放心,东阳这么多年能够让那些恨透她的官员束手无策,靠的不只是她的手段,就算萧卿卿没病,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皇帝说着就转身等越千秋走上前来,见他满脸发懵,他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朕的意思是说,你师父他娘原来是高手?”
越千秋轻咳一声,非常尴尬地问道:“难道皇上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要像你师父和你这样,抡着大刀在前头冲锋陷阵,才是厉害。东阳擅长用人,今天朕带的那四个侍卫,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四人合击之术,差不多能顶你一个影叔。”
越千秋不大相信地挑了挑眉,但到底没有去傻到反驳皇帝。可皇帝却看得出越千秋的不服气,继续一路前行,直到距离萧卿卿的寝室已经很远,他这才最终站定,气定神闲地说道:“而且,你家影叔十有八九就在之前那屋顶上猫着,你说朕是不是不用担心?”
得知听到刚刚那秘辛的人竟然还要多一个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人,越千秋只觉得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可此时皇帝分明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把心一横开口说道:“皇上,之前是我建议征辟萧卿卿的,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不,你没有错。”皇帝直接摆手打断了越千秋的话,却是看也不看越千秋那惊愕的表情,“是朕没有早些想清楚当年旧事,结果被她钻了空子。哪怕没有你建议征辟,她也一定迟早会来金陵,到了那时候,有些事情一样没法控制……朕想问你,刚刚她说的你信吗?”
越千秋本来就在琢磨着,怎么样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拐到小胖子的身世上,此时皇帝竟是主动突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他当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要知道,皇上只有英王殿下一个儿子,甚至不用太聪明的人,都会知道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就很可能乱了皇上的心绪。而萧卿卿既然是皇上昔日认得的故人,那么她就更加有信心能够用那番话让皇上心绪大乱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斩钉截铁地说:“说实话,臣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想来皇上也是如此。虽然嘉王世子留京也快一年了,可皇上并不曾偏向过他,给他的待遇也只是稍稍胜过一般的王世子,远不及英王殿下,皇上若是因此疑忌英王殿下,难不成觉得立嘉王世子为太孙比太子更名正言顺?如果是那样,将来置嘉王于何地?”
“大胆!”
皇帝突然斥了一句,见越千秋只是低头行礼,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诚惶诚恐的表情,他不禁笑骂道:“你爷爷宠坏了你,朕更是宠坏了你……不过这一次你和东阳一样,说得好!你小子到底心软重感情,想当初朕让你和大郎结为兄弟,约为朋友,你不愿意,说是当个敌人更容易刺激大郎奋发上进,现在看来,那番话真的不能说是推脱。”
越千秋简直泪流满面。我是想距离小胖子远点儿的呀,可那小子成天如同牛皮糖似的黏过来,甩都甩不掉,时间长了,总算也看出了那么一点儿少得可怜的优点,至少比那个更喜欢装的嘉王世子李崇明可爱一些。
再说,他刚刚为小胖子说话,真的不是为了小胖子,他是为了家国天下!
用这样理直气壮的由头说服自己之后,越千秋就低声嘀咕道:“臣没有皇上说得那么大公无私、臣只不过是想,萧卿卿能用那种话来蛊惑皇上,别人说不定也会说类似的话。别人能恶心皇上,皇上难道不能寒碜别人?
把萧卿卿那番话改头换面一下传到北燕去,就说北燕那位皇后心仪的本来是皇上您,还给您生了个儿子。再说,这也不是没好处的,晋王殿下找到外甥,态度绝对会进一步摆正,说不定还能争取到更多的人……”
“好了好了,满口胡柴,朕不让你停,你还胡言乱语上瘾了是吧?在北燕散布流言,说朕的儿子是北燕先头那位皇后生的?亏你想得出来!”
皇帝终于忍不住再次打断了越千秋,见人偷瞥了自己一眼,这才低下头去,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刚刚那惊怒愤懑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念头。
男人对于儿女是不是自己的血脉,从古至今,那简直是重视到几近变态。甚至从前某些野蛮落后的游牧民族,直接把从外族娶回来的妻子所生第一个儿子杀掉,又或者各种近亲结婚,为的就是保持所谓的血统纯洁性。至于皇帝这种存在,那就更不要说了。
想当年那位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所谓的孕十二月而生,不早就成了一个笑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实则不是庄襄王,而是吕不韦的血脉?
作为大吴天子,他怎么能容许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沦为庄襄王那样一个笑话?
然而,当初北燕秋狩司能够在南边散布那样的流言,诋毁他的儿子并非亲生,而是偷梁换柱,那么现如今,倘若他能够反过来利用萧卿卿透露的这个消息,那么是不是能反过来在北燕皇帝的胸口插上一把刀?
更何况,晋王萧敬先的南归,本来就能够佐证李易铭的一部分身世。
但最重要的是,萧卿卿既然送给了他将裴旭一党扫除,同时又几乎是逼着他把执念太深的沈铮拿下,如今却又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那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第五百七十四章 当断则断()
“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卿卿身前,此时此刻已经只剩东阳长公主一个人,那四个之前随侍的侍卫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两个在一北一南曾经拥有莫大权势的女子彼此对视,最终却是萧卿卿哂然笑了一声。一度只给皇帝一个背影的她,不知何时起已然坐直了身子,哪怕病骨支离,却不见半分孱弱。
“我想要什么……呵呵,我想要在这世间留下我存在过的痕迹,不希望无声无息作为病人死在这个世上,你这个生来便是健康的人怎么会明白?”
她神经质地咯咯笑着,不见魅惑众生,只有病态的癫狂:“从我懂事的时候起,见惯的就是每一个大夫的摇头叹息,就是父亲那强颜欢笑的脸。等到他不在了,王府那些人对我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可我能够从每一个人眼神中看出来,他们是因为命令和忠义才服从我。”
“他们服从的是兰陵郡王之女,霍山郡主,而不是我,大夫口中只有卧床静养才可能活下去的萧卿卿!”
“我不希望一辈子就躺在床上,只能看屋顶和窗外那一小片地方,所以我读兵书,读史书,一意孤行聘请名师学武艺,可当我欣喜若狂地发现,学武似乎真的能改善我的体质,至少我终于能走出房门时,我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这张越来越出众的脸!”
谈到曾经在武英馆使众多人倾倒的容貌,萧卿卿不见任何自豪,有的只有切齿痛恨。
“当我终于可以出门,接触到的不再只有那几个贴身侍女和常来常往的大夫之后,这张脸就成了最大的阻碍。甚至就连最初还尽心尽力教授我武艺的老师,在教了我两年之后,渐渐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当他把念头付诸行动之后,我不得不杀了他,从此之后,但凡出现在人前,我只能戴上面纱,直到我总算能少许控制一下自己的气息。”
身为女人,东阳长公主设身处地想了想,只觉得如果自己也是从小就被人宣判活不了多久,等到好容易摆脱必死的命运之后,却又因为太过出众的容貌而被人觊觎,觊觎的人当中甚至还包括师长,那确实会觉得人生一片晦暗。
可是,她却完全没有任何怜悯的意思,只是冷冷反问道:“你是北燕郡主,父亲更是从前颇有战功的兰陵郡王。既然你身份贵重,又不希望无声无息到世间走一趟,那么萧氏和姬氏联姻是一贯的习俗,凭你的心智手段,嫁一个如意郎君,扶他登上皇位,岂不是更好?”
萧卿卿苍白如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我是想过。但哪怕练武多年再加上一个侥幸遇上的名医,当我最终真正走出家门的时候,也已经十六岁了。哪怕我了解过那些皇族,可我没有兄弟,父亲早亡,又从小多病,单单一个郡主的名义,你觉得谁会想得起我这样一个人?当然,自然会有看上我那张脸的,可那种肤浅之辈,怎值得我去花心力?”
说到这里,她的气息突然急促了起来,随即骈指在胸腹等处一一戳了下去,等气息重新平复之后,她这才淡淡地说:“更何况,那时候,现在的北燕皇帝早就娶了一个最厉害的贤内助。我只是试着接触了乐乐一次,就完全为她折服,而在那之后,她也把我当成了知己。”
“后来的你应该都猜到了,她虽说是女子,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比嫁人更好的选择。因为我不用费尽心机讨好她,只要尽心尽力出谋划策,而她从不疑我,几乎从不曾否定我的谋划和计策,哪怕后来她终于把丈夫送上了御座,自己也成了皇后,仍然对我一如既往。这样的知己,人生得一夫复何求?”
东阳长公主听着那平淡之中依稀听出激荡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捅出了自己锋利的刀。
“可只是因为一个愚者的算计,你们之间终究是有了裂痕。”
“没错,只是因为一个蠢货贱人的设计,我和她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萧卿卿眯了眯眼睛,冷艳的脸上露出了冰冷的杀意:“我那时候看上去身体康健,但那个让我能苟延残喘至今的大夫早就说过,我如果想活过三十岁,这辈子就不能生育,可这一点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乐乐,结果就被那个蠢货贱人当成了可以为乐乐固宠的帮手。”
“那种脑子里只能想到后宫争斗,生子固宠的愚者,怎么能理解北燕帝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不是什么肤浅的男女之情,否则皇帝怎么会给乐乐找了大公主那个不知道是谁生的女儿?那甚至都不是多年来携手共进,最终坐稳江山的情谊……是了,那只是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知道对方才是自己最好的帮手,就同我和乐乐之间一样!”
“事情过后,我尽量收拾干净了残局,皇帝虽然很尴尬,但只以为什么都没发生,乐乐则是雷霆大怒,处死了那个愚蠢的贱人,竭尽全力想要弥补和我之间的关系。可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人能够当成没发生过。更何况,月事不准的我竟然发现有了身孕,而且那时已经超过三月了。于是,我干脆决绝地和乐乐一刀两断,回到了我这个霍山郡主自己的别院。”
当说到身孕两个字时,萧卿卿那脸上流露出的不是母爱的光辉,而是咬牙切齿的痛恨。同样为人母的东阳长公主看着她这幅表情,想到自己曾听说萧京京对这位母亲的孺慕和依恋,为了母亲的病情而伤心难过,她简直很难相信萧卿卿此时表露出来的冷酷和绝情。
“如果可以,我宁可堕下胎儿,可我秘密请来了三个最有名的妇科大夫,人人都对我说,以我的身体,哪怕不慎小产,也会有很大损伤,至于那些堕胎药,对于母体的损害更甚。如果我把孩子生出来,在坐褥时好好调养,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是小产或堕胎,就算不是旦夕且死,这辈子恐怕也离不得病榻了。可笑的是,怕死的我竟然相信了这些鬼话。”
东阳长公主刚刚听到萧卿卿说延请来的名医竟然都建议其顺其自然生下孩子,而不是采用堕胎或是其他办法,心里就已经有些疑窦,等听到最后一句,她方才陡然醒悟了过来。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以为自己收拾干净了残局,其实那一夜的春风一度,还是被人知道了,于是,你腹中的胎儿便成了别人眼中的香饽饽?”
“没错,直到生下那个瘦小得几乎只有巴掌大的孩子,我这才知道,乐乐原来一早就知道我掩盖的事实,她想要这个孩子。她亲自来见我,承诺会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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