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灶上取热水,又从怀里拿出越老太爷往常并不太喝的某种提神茶叶加进茶壶,泡好一壶之后,又吩咐人看着火,方才转身出去。
然而,越影这一次次忙活了三回,越老太爷整整灌了三壶茶,上了净房两次。眼看上夜的梆子声敲到了四更天,都有些迷糊的越老太爷方才听到了越影的声音:“老太爷,有人来了,没走正路,应该是九公子。”
越老太爷一个激灵惊觉过来,紧跟着方才醒悟到越影说的是没走正路,他不禁笑骂道:“没走正路就是千秋,万一是飞贼呢?”
闻听此言,越影便认认真真地说:“咱们府里不是吴府,也不是别的地方,如果是飞贼摸进鹤鸣轩,那么我唯有自尽谢罪了。”
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的越老太爷顿时悻悻:“什么自尽,呸呸呸,尽说不吉利的话!我这不是随口打趣一句吗?你就是这点不好,凡事太认真,也不知道跟着我老头子说个笑话!”
对于越老太爷这点小小的郁闷,越影当然是只当完全没听见。他露出了一个别人很少能看到的笑容,却是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正好窜到了门前。两厢一打照面,他就只见来人猛地后退了两步,随即按着胸口倒吸了一口气。
“影叔,你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巧你开门出来?”
“你影叔那是顺风耳,听到你来了特意去迎接你,结果你小子居然还说被吓着,真是不识好人心!”
听到越影背后传来了越老太爷的声音,越千秋连忙冲着很少开玩笑的越影做了个鬼脸,随即从他身边一溜烟跑进了屋子。他不用多问都知道爷爷是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因此长话短说,先把晋王府那边刚刚了解到的那些情况挑明了,随即就要说东阳长公主府那儿的情形。
结果,越老太爷却摆了摆手:“你师父他娘那儿是怎么个情形就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
越千秋之前就大约猜到越老太爷应该已经知道了长公主府的闹剧,所以故意先说晋王府那档子事,此时爷爷果然止住了他,他便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咳嗽一声道:“长公主让我捎话给您,裴家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狠人,竟然用这样的连环计让裴旭下台。既然是避免不了一番震动,那就做好完全的准备,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
越老太爷虽说已经通过越影,知道了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可东阳长公主让越千秋带的这番话,相当于在他本就有决意的心里又加上了一块重重的砝码。
“这还用说?都已经是仇人了,难不成这次放过他,他下一次就会放过我?”
心里虽然对东阳长公主的态度非常满意,但越老太爷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可就在这时候,越影突然开口问道:“千秋,霁月不曾遇到你吗?”
一说到这事,越千秋登时一拍巴掌:“我都差点忘了,爷爷,霍山郡主萧卿卿的女儿萧京京也到金陵了。今天半路上遇到她,我差点以为是刺客,多亏霁月把她截下来,问清楚之后她竟好像是怕了她娘惩罚她,硬要赖在武英馆,我把她扔给霁月带去天宁客栈见她娘了。”
此话一出,越老太爷顿时轻咦了一声,随即侧头看了越影一眼:“小影,你倒是会差遣人,让堂堂白莲宗宗主去给千秋当保镖?亏你想得出来!”
越影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金陵近来多事,不是霁月,我不放心。若不是她,千秋也没那么巧把萧京京拿住。”
“这倒是,小丫头一直都是福星。”越老太爷眉开眼笑地捋了捋胡子,随即唏嘘不已地说,“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当年叫我爷爷叫得好好的,现在却又生分客套了,不是越老大人就是越老太爷,拿自己当外人,不好!”
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爷口中的小丫头是谁,那当然不是指的今天老人家才第二次听说的萧京京,而是周霁月——哪怕那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白莲宗宗主了,但是在爷爷眼中,那仍旧是当年初见时痛哭流涕,彷徨无措的武门孤女。
所以,他聪明地没去接话茬,可紧跟着,就只见越老太爷冲他一瞪眼道:“把萧京京扔给霁月带去天宁客栈,你就能放心了?虽说萧卿卿那儿一直都有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的人看着,可那个女人是什么角色?她是北燕先皇后的闺中密友,曾经运筹帷幄的谋士,又在南边不动声色经营起了一个红月宫,你不觉得让霁月一个人去,那是羊入虎口吗?”
越千秋顿时一愣,随即意识到,因为萧卿卿在武英馆那次露面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甚至只见过一个萧敬先,又没什么别的动作,久而久之,自己竟是真的忽略了这个不但魅惑众生,而且在心智和武艺上都相当可怕的女人。
他之前只想着把萧京京那个缠人的小丫头送回母亲身边去,忘了周霁月这才是第二次见萧卿卿,万一那个女人翻脸不认人,凭萧卿卿自身的武艺再加上带来的那些手下
心中后悔的越千秋立时说道:“爷爷,我去天宁客栈看看”
这一次,他依旧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轮到越影把他的话打断了。
一向话不多,表情变化更少的影子在做了个手势打断越千秋后,嘴角竟是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笑容:“老太爷,您和千秋说的人已经来了。”
咦,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越千秋心里一突,连忙拔腿就冲了出去。他这一走,越老太爷顿时捋着胡子笑道:“这傻小子,刚刚不点破他还不知道担心,觉得人家小丫头武艺高强,那就大胆使唤?亏得北燕那个小公主居然因为惦记着他一路追到了金陵来,这就是个不解风情,傻乎乎的愣小子!”
对于老太爷又是傻小子,又是愣小子的评判,越影没有接话茬,可嘴角那分明的笑意却表明,他确实很赞同越老太爷的话。真要说适合今天晚上去跟着越千秋当护卫的人,庆丰年也好,小猴子也好,其实都可以,他却独独去拜托了周霁月,自然有他的那一重用意。
以超绝的耳力,他须臾就捕捉到了风中传来的说话声。
“霁月,你没事儿吧?我正想去天宁客栈呢那个,对不起,丢了个大麻烦给你不说,还让你独自去对付那个妲己似的母狐狸”
“什么妲己?萧卿卿又不是妖后奸妃,而且也没有你说得这么危险。萧京京是缠人了一点,可也还没那么麻烦嗯,至少没你麻烦!”
越影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竟是没有再凝神运功,那声音也就从他耳边消失了。
而外头的越千秋听到周霁月评判萧卿卿没那么危险,萧京京没他麻烦,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周霁月好一阵子,最后竟是还摩挲起了下巴。见他这幅光景,刚刚出言打趣的周霁月不禁有些恼火地问道:“怎么,你还觉着我说得不对?”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人冒充顶包的。否则英明神武的周宗主,怎么会沉迷美色,觉得那位当娘的不危险,当女儿的不麻烦呢?”
他这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立时就往后跳了一大步,正好躲开了周霁月那突然横扫过来的一条腿,这才嬉皮笑脸地说:“这下验证过了,能够有这样超绝身手的,怎么都不可能是人冒名顶替,只能是英姿飒爽周宗主!”
周霁月被越千秋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陪他不正经了,当下收起笑脸说:“我还有正事,不和你闲磕牙!快带我去见老太爷,我今天去天宁客栈,亲眼见到萧卿卿卧病在床,而且好像病得很严重,她都说出把萧京京托付给我这种话了!”
闻听此言,越千秋刚刚那戏谑调侃的好心情登时无影无踪。他不假思索地说:“好,爷爷正好之前因为等我还没睡,你跟我去见他!”
周霁月正要答应,冷不防越千秋一把伸过手来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急匆匆往前走去。尽管这种程度的拉拉扯扯在当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那会儿严诩刚开始教越千秋,没少让她对越千秋演示某些打斗的招式,可如今时过境迁,越千秋又故态复萌,她只觉得两人又好似回到了那懵懵懂懂的孩童时代。
可这一丝遐思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到了鹤鸣轩门口,越千秋就已经主动松手,仿佛刚刚只是一时急切,她也就暗笑自己是忘了越千秋是何等急性子,竟然会以为他有什么别的心思。果然,跟着越千秋一进鹤鸣轩,她就只听人三言两语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相对于越千秋,越老太爷却笑眯眯地先审视了周霁月好一会儿,这才仔细问了一番她见萧卿卿的经过。得知周霁月把萧京京留了下来侍疾,还承诺会请回春观的宋蒹葭过去给萧卿卿瞧瞧,他就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这一番处置非常好,面面俱到。”
周霁月对于越老太爷的盛赞倒是淡然处之,然而,越老太爷紧跟着的一番话,却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北燕这位霍山郡主当年便是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哪怕习武,也没有完全改变她的体质。这些年来苦心孤诣,细腻多思,就是换成身体再好的人都经不起折腾,更何况是她?如今金陵城中这一乱,可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她就是大病一场,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周霁月毕竟是外人,不好立刻发问,面色大变的越千秋却是立刻问道:“爷爷的意思是说,如今这一大堆事情,都是萧卿卿的手笔?”
话音刚落,越老太爷还没有回答,他就听到了越影的声音:“今天好热闹,又有人来了。”
随着越影这话,外间传来了阵阵大呼小叫:“越九哥,越九哥,出事了,出大事了!喂,你们别拦着我,赶紧放我进去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第五百六十章 单刀直入()
几乎是直跳脚的小猴子很快被越影布置在鹤鸣轩院外的护卫给放了进来。只不过是耽搁了这么一小会,这位太过跳脱的铁骑会会主关门弟子就已经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一进屋子甚至顾不得和一个个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地直奔越千秋。
“越九哥,裴家出事了!”
除却萧敬先丢包袱似的那点麻烦之外,近来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裴家有关,越千秋听到小猴子又来了这么一句,他只觉得烦躁极了,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好在小猴子并不是卖关子的人,只是停下喘了口气就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我和庆师兄还有令师姐一直都守在裴家左右,都好几天了压根没什么动静,本来都想走了,可令师姐是个执拗性子,硬是说都这么多天了,没点收获就回去的话太憋屈,所以我只好舍命陪他们两个。幸好我留了,今天晚上东阳长公主留了裴家那位姑娘过夜的事情传到裴家之后没多久,她爹住的院子就起火了!”
前面是让这里三个人全都无语的废话,后面最重要的话却没头没脑,越千秋听在耳中,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小猴子好容易才说到重点,他要是在这时候把人打断,指不定这小子回头还要说多少无关废话,因此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人继续往下说。
周霁月虽说并不那么清楚小猴子的性格,可这些年来练就的审慎让她没有贸贸然开口。而越老太爷和越影那就是更加沉得住气的人了,别说是裴家着火,就是皇宫烧起来了,两人忍上一时半会却还是没问题的。
而没人打断小猴子,干瘦少年再次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就气急败坏地说:“那火是噌的一下冒出来的,烧得非常大,我还听到了一个非常难听的笑声,人笑得和夜枭似的,就仿佛和裴家有什么杀父夺子的不共戴天之仇。整个裴家一下子都被惊动了起来,有的去扑火,有的去抓那个怪笑的人,乱成一团。庆师兄见势不妙,就让我先回来报信,他在那儿看着。”
越千秋一听就明白了,之所以不是庆丰年回来报信,而是小猴子,一来当然是因为后者长于轻功,二来则是因为,庆丰年压根不放心自己那个冲动的师妹。当然,和裴家突然这起火相比,那些就都是细枝末节了。
他少不得再追问了小猴子一些相关细节,发现这小子颠来倒去就是那么一点,待得知是火起之后没多久,就被庆丰年打发了过来报信,不知道更多的,他就看向了越老太爷。
“爷爷,这事儿……”
“嗯,小袁,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了。”越老太爷笑着对小猴子微微颔首,气定神闲地说,“你回去告诉那一对,退远些看着,别露头,别逞能,只要你们把点点滴滴看清楚就行了。救火也好,裴家也好,不用担心。不过呢,如果裴家跑出可疑人,分一个去盯一盯。”
小猴子对越老太爷这口头称呼有些不习惯,可也能听出里头的亲近之意,挠了挠头后,他还是看了一眼越千秋,见人点了点头,他这才放了心,连忙答应道:“老太爷,我这就去,绝对不会放跑任何一个可疑人!”
看到小猴子拔腿就跑,而越老太爷呆了一呆,越千秋不用想都知道小猴子把老爷子的重点给弄错了,少不得连忙追上前去,出了门就一把揪住那冒冒失失的少年
“抓不到可疑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乱冒头,知道吗?你不想让人觉得裴家的火是你们放的吧?还有,出门小心点,你们可以盯着裴家,别人当然也能盯住越家。”
小猴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看到越千秋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这才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禁觉得这到处都要斗心眼的金陵分外讨厌。直到越千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了一句都交给你了,他这才恢复了少许活力。
“越九哥你放心吧。别的事我不行,潜踪匿迹,还有甩掉盯梢的,没有谁比我更能耐了!”
裴家都能着火,东阳长公主府和晋王府都能跑进去刺客,如果眼下说皇帝在宫中也遇到了行刺,越千秋都一点不觉得奇怪。所以,哪怕越府有越影这样一个定海神针在,还有众多他知道不知道的,久经训练的精干人手,他依旧不敢太过轻松,一直把小猴子送到门口。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