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不是不放心,生怕萧敬先真的有什么看中的人,打探之后自己可以公器私用先去好好查一查吗?
他知道萧敬先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即老老实实低声下气地说:“我就想知道舅舅想娶的舅母到底是谁,我这个只有父皇的可怜孩子回头可以去巴结巴结。”
饶是萧敬先,也没想到小胖子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巴结两个字来,竟是呆了一呆方才哈哈大笑。他冲着小胖子勾了勾手,直到人立时三刻窜了过来,他方才看着小胖子那两只黑亮的眼睛,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我刚来金陵时,你看到你父皇对我的礼遇,再加上侄儿李崇明一直都在和你争,于是想要和我走得近一些,这可以理解。后来你看我得了你父皇封王赐官,再加上无依无靠,恐怕又被千秋刺激了一下,所以说想认我当舅舅,这也可以理解。可现在你应该看到了,我赫然是个不管事的富贵闲人,而且你和我走得近,朝中某些人还会心存忌惮,这又是何苦?”
小胖子但凡遇到的人,大多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如越千秋这样,凡事喜欢和他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从前就只有那一个,可现在他只觉得又多了一个。他攥紧了拳头,脸色也显得有些挣扎和痛苦,但最终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了头。
“就是因为你肯对我说这掏心窝的话,所以我才想认你当舅舅!”一言既出,小胖子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就和千秋一样,我固然一碰到他就和他吵,他也从不肯在我面前说什么好听的,但我知道,他递给我的消息,说给我的提醒,至少都是为我好!”
如果越千秋在这里,听到小胖子对自己这么高的评价,一定会哀叹自己入局太深,以至于招惹了小胖子的误解。而萧敬先听到小胖子对那一直吵吵嚷嚷的冤家对头实则竟是这么看的,原本那淡淡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更深了些。
“身为父皇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我和孤家寡人也差不太多。父皇总是一副什么都要我去经历,去琢磨的样子,如果不是有千秋没事儿和我吵一架,处在父皇和那些高深莫测的老大人当中,我都快发疯了,更不要说还来一个年纪小心眼却多的李崇明!”
小胖子突然加重了语气,大声强调道:“再说,如果父皇不喜欢我和你走得近,他就算面上不带出来,也会用别的法子阻止,可是父皇并没有!既然你是父皇信得过的人,我当然希望能够多一个可以倚赖的长辈!所以,你要娶妻,我当然不希望你娶个坏心眼的女人!”
说到这里,小胖子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不是没有惴惴然甚至后悔。毕竟,每次都和他说真话的越千秋那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他现在把这一套沿用到萧敬先身上,而不是和上一次那样半真半假以情动之,会不会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到头来一场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干涉萧敬先要娶谁,这会不会犯了人家的忌讳?至于越千秋说的孤家寡人那句话,他虽说记在心里,可终究还是不想那么做。毕竟,他还不是皇帝,要真的孤家寡人了,靠谁去?
小胖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宣判,在足足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就只见萧敬先突然高高扬起了手。他只觉得一颗心突然沉入了谷底,满以为迎面而来的会是重重一巴掌,谁知道那高高落下的手最终竟是到最后翘成了莲花样,随即屈指轻轻弹在了他的脑门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你和千秋混得那么熟,全都是人小鬼大!”
在小胖子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后,萧敬先就一撑扶手站起身来,却是笑吟吟地说:“既然你对我说了真话,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所谓的求娶宗室女,只不过是给外头做一个姿态。我对于女色没太大兴趣,更没有兴趣娶一个美女蛇回来放在家里。所以,你不用费心了。”
见小胖子非但不失望,反而瞬间狂喜,他心中一动,暗想这小子刚刚说的竟不是虚言,分明并不怎么希望他娶妻乃至于生子。
隐约把握到了小胖子的真实心态,他反而心情更轻松了一些,重新往靠背上舒舒服服一靠,这才突然说道:“倒是你那位程小姐,我打探到一个消息。”
什么叫我那位程小姐……我根本就不打算和她有半点瓜葛!
心中强烈腹诽,圆滚滚的小胖子却万万不会随随便便对待这个重要问题,立时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舅舅不是说她五天之内就会到金陵来吗?”
“不是五天之内,是明天到金陵。”见小胖子那张嘴瞬间张得老大,萧敬先便打趣道,“你总不能天天呆在我这晋王府,她明天来,你带着千秋去相看,相看完了回宫不是正好?”
“可是……”小胖子只觉得满心纠结,纵使萧敬先说得完全有道理,可他实在不想把宝贵的出宫时光全都耗费在那桩破事上。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他定了定神,干巴巴地问道,“就算她明天到金陵,落脚点和行踪能打探到吗?她怎么说也是个千金,我怎么见她?”
“本来确实挺困难,但很巧合的是,我打探到,他们一行明天一早会直接去玄武泽。”
小胖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待要再问个仔细时,看到萧敬先那副高深莫测的可恶样子,他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复又吞了回去。萧敬先肯帮忙打探到那份上已经够仗义了,他还去问那女人要去玄武泽干什么,那岂不是显得他太猴急了?要淡定,反正父皇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
父皇肯定不会让他娶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他现在去瞧一瞧,一来是为了弄清楚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也是为了不错过……万一那是个很适合的姑娘呢?不能因为人家算计,他就放弃一个可能还不错的妻子。
小胖子故作镇定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萧敬先刚刚还没把话说完,立刻尽量用最真诚的口气说:“舅舅你之前说对女色没兴趣,但你既然已经上书了,万一弄假成真可怎么办?要知道,如今的宗女可是很多的……”
萧敬先淡淡地打断了小胖子的话:“我名声不好。”
小胖子顿时被噎住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别说您如今是堂堂晋王,就说名声再不好的民间富商,那些宗亲也免不了卖女儿似的把人许过去呢。嫁给你过了门就是王妃,这种好事上哪找去?我之前让人去打探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暗地里起了心思。如果不是这些天金陵城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您这晋王府大门口早就让人给堵住了!”
自己这淡漠的冷脸在北燕也不知道吓跑了多少人,可如今却吓不倒这个小胖子,萧敬先不禁暗自反省这些日子在金陵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一些,以至于堂堂妖王竟然没人怕了——不但小胖子和块牛皮糖似的甩不脱,就连那些寻常宗亲竟然也敢不怕死地黏上来。
而小胖子见萧敬先沉吟不语,误以为自己这诚恳的心思终于打动了人,连忙趁热打铁地说:“舅舅,你之前就说要我帮忙做一件事,是不是和你娶妻的事情有关?如果是,你尽管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给你办成了!”
萧敬先没想到小胖子竟然如此敏锐,不禁哑然失笑道:“你都快和千秋一个样,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好吧,你也不用探问了,我实话告诉你,娶妻没兴趣,纳妾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但我纵有天大的本事,总不可能翻墙进去带人出来私奔。所以得靠你和千秋帮个忙。”
此话一出,刚刚还胸脯拍得震天响的小胖子顿时目瞪口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舅舅,那个……那个欺男霸女的事儿,我不大敢做。我虽说从前在宫里有些横行霸道,但父皇最讨厌在外仗势欺人,欺凌弱小……你能不能先说说,瞧中究竟哪家的?”
想到北燕皇亲国戚那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做派,萧敬先不禁在心中暗叹南吴这些皇族实在是太老实,太好欺负了。可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来,再看到名声不大好,本性却并不太坏的小胖子,他那心里对这小子的观感不禁又改变了几分。
可他那到了嘴边的话,却反而变得淡淡的:“放心,我还不至于坏了你和千秋的名声。你们只要提供配合,恶人自有我来做!”
第五百三十八章 玄武泽“惊变”()
金陵城最热闹的地方,无疑是文庙,也就是夫子庙那一带。
而金陵城最冷清的地方,却是北面的玄武泽。
只听说过玄武湖的越千秋当初还特意打听过,之所以叫泽,而不是叫湖,那是因为吴太祖席卷卫朝天下,坐了江山定都金陵之前,就有相师看出开国太祖的王气,道是金陵乃是福地,但太祖却在玄武湖有一劫,如要避免最好改名,而且还不是改玄武两个字。
因此太祖最终夺得天下,一登基,玄武湖就成了玄武泽。
这还不算,就和越千秋那一世,赫赫有名的太平宰相王安石直接把玄武湖给废了,泻湖还田,结果玄武湖消失了两百余年,那座江宁城却常常闹内涝一样,这一世也有人觉得,太祖既然不喜欢玄武泽,那么就把湖水排干,直接换成良田做皇庄岂不好?
然而,事实结果就是,一点都不好,这主意简直是烂透了!
太祖皇帝心中对玄武泽同样颇为忌讳,就在他亲自视察玄武泽泄水的那天,天降暴雨,即便是前呼后拥,太祖皇帝愣生生在躲雨时落水,之后一场风寒之后去了半条命。勉强逃生的吴太祖再也不敢乱打玄武泽的主意,慌忙把废湖还田的建议丢进垃圾堆,又把玄武泽划为禁区。
不许捕鱼,不许游船,不许养殖……无数个不许,让众多百姓不得不搬离。至于将这风景秀美的地方划为禁苑,因为吃过天大的亏,吴太祖根本不想再接这样一个邪乎的烫手山芋。甚至后悔建城时将此包括在内。
如今百年过去,禁区早就不如当年那样时常有官兵巡逻,几代之后的皇帝也默许了开禁,可时间一长,这地方却是名声在外。除却极少数不怕鬼神之说的莽书生,脑袋别在裤腰里的江湖武人,又或者是穷得叮当响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穷苦百姓,金陵城北面的玄武泽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荒僻的野湖,因为少有人走,水边不少地方野草丛生,芦苇遍地。
可这一天,荒僻的野湖却来了一群游客,其中甚至还有玄武泽十年八载都难得一见的女客。大吴不同于北燕,男女大防虽说还不至于森严到被人瞅见一眼就要去投水自尽明志,可越是有身份的人家,女子就在家里捂得越是牢,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现如今,这一行人里,从当中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女郎虽说并不是身着大红大紫,也不曾珠玉满头,不过一身素淡的天青色袄裙,可那手腕上一对毫无瑕疵的羊脂玉手镯,却显出了家境的富庶殷实,更不要说头前身后那随侍的几个使女和众多随从了。
然而,此时她却摆手制止了要跟上来的众人,自顾自地往水边走去。她的肤色微微有些不那么健康的白皙,容颜虽说秀美绝伦,可眉间微蹙,依稀流露出几分弱柳扶风之态,然而那丝毫不见软弱,反而颇为坚毅的眼神,却又将她和那些伤春悲秋的千金小姐区分了开来。
紧紧跟上前的,只有一个男装打扮的侍女。她一面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不想让脚下的新靴子踩上污泥,一面低着头说:“小姐,这玄武泽有什么好看的,听说金陵城里一大堆人全都忌讳这地方,您还特地在这大冷天跑到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来!”
半晌不见人回答,她慌忙抬起头,却看见自家小姐竟是已经径直来到了水边,那茕茕孑立的背影,竟是让她看出了几分不好的意思。吓了一跳的她再也顾不得今天新换上的那双鹿皮靴,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前,一把抓住了自家小姐的胳膊,唯恐一个没看住对方轻生。
然而,纵使她这身手就连随从侍卫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匹敌,可抓住那只明明没什么力气的手时,感觉到对方那种无声的抗拒,她竟是不由自主又缩回了手,讪讪说道:“出来的时候,老爷反复叮咛嘱咐,让您千万别使小性子。”
“我知道,他想让京城那些贵人看到我最好最合适的一面。”
形容淡漠地说出了这句话,站在水边的少女哂然一笑,哪怕身边有那男装侍女陪伴,可那种形影相吊的孤寂凄清,却根本遮掩不住。
发现身旁的人不做声,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的水面出身。然而,就在这灰蒙蒙一片,分不清远处是水面还是天空的天气里,一阵水声却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男装侍女怎么都不信,在这种大冷天里,除却自家这位人前落落大方,风华绝代,礼仪出众,实际上却性情有些说不出古怪的小姐之外,还有别人有闲情雅致到玄武泽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第一反应便是有问题。
她这一次再也顾不得考虑会不会惹人不高兴,二话不说窜到小姐跟前,直接把人背了起来,转身撒腿就跑。
在她迅速退走的时候,那些随从也已经慌忙上前接应,更有甚者直接拔剑警戒,如临大敌。面对这一片纷纷乱乱的景象,青衫少女知道自己说什么话都是白说,索性听之任之,一言不发,却也不肯回马车,目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水声来处,只可惜湖岸边芦苇丛生,仓促之间却也不知道来的是人是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条小船灵活地从芦苇丛后穿了出来。初看极慢,可那船桨每次和水面一碰,却能瞬间穿行老远,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她刚刚站过的岸边。这下子,她身边那些侍卫全都紧张到了极点,男装侍女更是死命拽着她想要回车。
就在上上下下一团乱的时候,青衫少女便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老夫杜白楼,芊芊可在?”
尽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或者说,一顶斗笠直接把撑船人的脸给遮挡得严严实实,可听到这个声音,青衫少女,更准确地说,越千秋对小胖子提到过的那位王妃热门候选人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