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到阿姐韶华依旧,我却鬓生华发,一时看呆了而已。”萧敬先若无其事地胡言乱语,见萧卿卿丝毫不见羞怒,他知道这位当年姐姐的故交还和从前一样,很难激怒,也很难揣摩,当即自顾自地在客位上坐下,这才开口问,“阿姐让人带话给我,说你知道当年事?”
对于萧敬先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当年旧事,萧卿卿有些意外。但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就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竟又摇了摇头。
“我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但并不知道全部。”
萧敬先原本只以为萧卿卿也不过是以此为借口诳他见面,如今听到萧卿卿竟然真的承认说知道一些,饶是他平素再冷静,此时也不禁提高了声音:“那你可知道姐姐的下落?”
“如果你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能回答你,我也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更不曾见过她的尸骨。但如果你只要问她下落,我可以回答你,她确实带着丁安来过南吴。”
萧敬先终于再也难以保持沉着冷静,脱口而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死讯传出之后,我在南吴见过她。那时候她是一个憔悴虚弱,躺在马车中气息奄奄的病人,但我追问她离开北燕的真相,她却始终不肯吐露,只告诉了我一件事。”
萧卿卿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她说,皇帝并没有对不起她,而她也并没有对不起皇帝,夫妻这么多年,他给了她尽情挥洒的舞台,她也把他推上了至高无上的御座,所以,他们两不相欠。所以,就让世人都觉得,北燕那位皇后已经过世好了。我医术尚可,那时候就看出来,她应该活不了太久,而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
哪怕萧敬先在越千秋面前,也非常肯定地说姐姐早已不在人世,可如今真的得到了确证,他却只觉得胸中燃烧着一团邪火,不由得声音干涩地质问道:“你和姐姐当年何等情谊,你问不出来,就没有想办法去跟踪打探吗?”
“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萧卿卿冷笑一声,讥诮之色溢于言表,“哪怕她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她不会用那样下作的招数,但既然是我被她身边的人算计过一次,你以为我们还能像最初那样亲密无间?她没有说,我当然也试图追踪她的下落,至少要弄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很可惜,她连人带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萧敬先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丁安呢?”
“在我终于打探到她下落时,是听说她抱着一个孩子进了金陵,可等我赶到金陵之前,金陵某地出了一桩非常奇怪的失火案,再接着,一个孩子被当时还是户部尚书的越老大人带回家去了。从那个时候,越老大人就多了一个孙子,越千秋。”
对于这样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敬先眉头紧皱,心里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他嗤笑一声,单刀直入地问道:“这么说,你觉得越千秋是姐姐的骨肉?”
“不,恰恰相反。”萧卿卿眉头一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真的是丁安,她怎么说都是跟着姐姐多年的人,不说她有的是办法避人耳目,而且在南吴,也不可能有人追杀他们,就说她偏偏就演了这一出,那种斧凿痕迹实在太明显了。故意而为的障眼法,这种可能性更大。”
第五百二十四章 继承者()
哪怕萧敬先今日来见萧卿卿,并不是为了打听姐姐下落而来的,可随着萧卿卿一步一步揭开当年旧事,他就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牵住了鼻子带着走。哪怕一次次试图把节奏重新带回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却依旧因为对方抛出来的消息而心绪大乱。
此时此刻,他终于不愿意继续纠缠在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上,自失地一笑道:“如果丁安泉下有知,因为她这一死,方才让姐姐那不为人知的布置出现了那么多疑点,也许会后悔自己轻易送掉这条命。但归根结底,纵使是你,也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你都不知道,也怪不得姐姐神神秘秘,每年只让人捎一封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信给我。”
见萧敬先刚刚的急躁也好,冲动也罢,一下子完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当年不曾领教过,这些年却曾经听人说过的妖王做派,萧卿卿不知不觉收起了仅有的最后一丝轻视,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姐姐背后,只会嬉皮笑脸没正经的小家伙了。
然而,萧卿卿的沉默不语却并没有让气氛冷场。萧敬先是什么人?无缝的鸡蛋他都能敲出一条缝,更何况今天本来就是蓄意而来?他微微笑着,轻轻用指节敲着扶手,仿佛纯粹的好奇,又仿佛大有深意地问道:“我听小猴子说,阿姐你有个女儿,好像小名还叫京儿?”
萧卿卿眼神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那小子居然连这样的小事都说了出来,看来那时候,我真是放他走得太轻易了。”
“阿姐你自然一直都很厉害,可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却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萧敬先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随即方才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说起来,我这外甥女的名字实在是起得有意思,就不知道阿姐念念不忘的,是北燕的上京,还是南吴的金陵?”
两人如今都是离家去国的人,对于北燕和南吴都谈不上归属感,在此时这北燕南吴的称呼之中不免就非常微妙地带了出来。而萧卿卿更是知道,萧敬先的这个问题,并不是旨在探问她女儿的身世,而是在婉转地刺探,她如今到底站的是什么立场!
她嘴角微微一挑,却没什么笑意:“天底下念这个读音的字多了,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代表京城的京字?”
“因为以阿姐的胸襟和视野,绝对不会用其他的字。我倒希望是晋,可阿姐生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再说了,阿姐总不会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我会封晋王,不是吗?”萧敬先虽说语气轻松,可只看萧卿卿脸色,他就知道自己这点胡扯的理由根本糊弄不了人。
“我在上京虽是活人,却和死人无异。而且,我已经没有什么亲族之类值得牵挂的人了,还惦记上京干什么?至于金陵,我到南吴之后虽说也游过无数次,可对我来说仍是异国他乡。”尽管面露薄怒,声音亦是变得冷峻,但萧卿卿却没有发火,只是语气越发冷淡。
萧敬先却仿佛没觉得再接着问下去便会触及到对方的逆鳞,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那阿姐为什么要给宝贝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
“她叫萧京京。”提起自己那个淘气的女儿,萧卿卿终于展颜一笑,不但原本美艳的五官刹那之间柔和了下来,更显妩媚天生,而且那种属于慈母的光辉,更是让她显得艳光摄人,“只不过我更喜欢叫她京儿,倒让那小子听见了。京京二字,你不会说不知道出自何典吧?”
萧敬先这才露出了肃然之色:“诗经小雅正月中是有这么一句,念我独兮,忧心京京,那是一首抒发郁郁不得志者愤懑的诗没想到阿姐已经淡出别人视野这么久了,却还是心忧天下。可是,记得不久之前阿姐还在千秋面前讽刺,诗词歌赋这种东西,全然无用。”
“是没用,所以我用这两个字给女儿起名,只为了告诫她,也告诫自己。现在不殚精竭虑,将来便只能忧心京京!”萧卿卿轻笑一声,流露出了深深的讥诮,“就好比现在南吴那些争权夺势的官员,他们又哪里知道,纵使现在争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将来兴许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之前越千秋那些猜测,萧敬先心里越发觉得眼前的萧卿卿嫌疑最大,然而,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姐姐的下落,甚至也不是为了让裴旭和钟亮焦头烂额的那场书生闹事,而是为了小胖子那个未婚妻。
因此,他干脆继续接着这话头刺探了下去,直到听萧卿卿一一评判了一番南吴官员,发现她亦是对那位狡猾的越老太爷评价颇高,他这才抛出了今天最重要的问题。
“阿姐曾经收留了神弓门的令祝儿,在宫里似乎也埋了几颗钉子,不动声色间就把神弓门经营得有声有色。你有京京这样一个女儿,那么是打算让她将来继承红月宫的基业?不是我泼凉水,霍山郡主之女在北燕少不得一个富贵荣华,可红月宫的继任者却说不定要面对官府和武林的双重压力,阿姐真的要舍易取难?还是说你本来就准备了其他的继承者?”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饶是萧卿卿自觉早就已经非常重视萧敬先这个故人了,仍是不自觉地双手紧紧交握。那一刻,她想起了昔日好友在自己面前那异常自豪的夸耀。
“我这弟弟只不过是因为平素倚赖我,这才得过且过。只有我知道,只要他肯展现光芒,必定会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萧萧,你算是说对了,可你这个太聪明的弟弟兴许日后会变成我的敌人!
除了此去北燕这大半年,越千秋和小胖子一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冤家对头,简直比自家兄弟还要更熟稔一些。所以,这次他们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是久违的合作,可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和平时一样。两个人斗嘴归斗嘴,真的准备开工的时候,配合却也非常默契。
萧敬先扣住的那几个奸细,小胖子早两天就打过交道,心里早就打算趁机抓住大佬们的把柄,而越千秋亲眼目睹过萧敬先那场猴子戏,对这些人完全没兴趣,于是一个想接手,一个愿意放手,小胖子就轻轻松松接过了这一边的事。
至于那些个打了秦二舅,围堵了秦家,末了还闹内讧的书生,越千秋好不容易逮着光明正大去报仇的机会,小胖子都一股脑儿丢给他,他简直是再高兴也没有了。因此,当他来到收治那一群人的武德司北监大门时,一张脸虽说板得死死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然而,出来迎接他的人却并不是都知沈铮,而是韩昱。两个老相识一打照面,越千秋顿时抱怨道:“怎么是韩叔叔你?亏我一路上拼命做准备,打算扮黑脸和沈都知打一场漂亮的嘴仗,一张脸都快绷得酸了,结果他竟然不战而逃了?”
韩昱哪里不知道越千秋的性格。纵使对沈铮再有意见,他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当面说顶头上司的坏话,只当成没听见这话似的,干咳一声就岔开话题道:“九公子来得倒是快,那些书生正在闹绝食呢,沈都知早上就撂下这事说交给我,自己撒手不管了。”
“他倒会丢包袱!”越千秋并没有太多意外,轻哼一声后,他便笑着拱拱手说,“不过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再难也要办,我可不会像某人那样畏难而退。韩叔叔麻烦带一下路。”
哪怕没有越千秋这话,韩昱也自然会陪着进去。毕竟,沈铮丢下这批麻烦的家伙给他,他在一发现绝食的迹象之后就亲自赶了过去,结果立时察觉到有人在互相串联,准备拼死一搏继续闹事。所以,此时此刻他一面走,一面先低声对越千秋提前打了个招呼。
之前听到绝食的时候,越千秋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要挟两个字,此时听韩昱说,那帮子家伙还想要串联闹事,原本就恨得牙痒痒的他顿时更恼火了。
就在他刚进了北监大门时,突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哗。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武德司北监!”
“快调弓弩手来!”
在乱哄哄的嚷嚷声中,越千秋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射箭别射箭,我不是来劫狱的,是来找人的越九哥,你赶紧帮我说一声,我这不是想着抄近路吗!”
越千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顾不得对韩昱言语,转身一个箭步冲出门去。见小猴子上窜下跳,把七八个围拢过去想要抓人的武德司校尉耍得团团转,偏偏还在那扯开喉咙呼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吃了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用力一蹬地,整个人犹如石弹一般冲了出去,见小猴子瞥见自己,连忙大喜过望迎了过来,他却伸手一抓,两招越影亲传的小擒拿手后,把小猴子撂倒在地的他就出手拎住了这小子的领子,旁若无人地向晚一步出来的韩昱点了点头。
韩昱想都不想地对那几个面面相觑的校尉喝道:“那是九公子的得力帮手,铁骑会的袁侯袁公子,你们擦亮眼睛记着一点。他有要事过来禀报,所以才莽撞了一些,别小题大做!”
“韩叔叔,他们都是尽忠职守,是小猴子自己心急乱闯,你别错怪了他们。”越千秋却打断了韩昱训人,随即歉意地冲着几人颔首笑道,“我代袁师弟给各位赔个礼,还请各位大人大量,宽宥他这莽撞擅闯。”
小猴子虽说有些委屈,可越千秋都代他赔了礼,他眼珠子一转,最终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回头我请各位大哥喝酒,给你们赔不是”
越千秋和小猴子都这般赔礼,几个校尉那点懊恼也就淡了。等到越千秋提着人转身进了大门,韩昱又过来问他们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七嘴八舌说起了犹如大鸟一般从屋顶滑过,打算直接进入北监的小猴子,都是啧啧称奇。
而进了院子的越千秋放下小猴子,就低声说道:“我和武德司的大头头有仇,你什么胆子敢这样乱闯?万一沈铮在,他下令把你格杀当场,那时候怎么办,我们两边当场火拼么?”
小猴子却顾不得解释,慌忙说道:“越九哥,晋王去见萧卿卿了!因为晋王的人和萧卿卿的人都守在四周,我没敢靠近,但我的耳朵好极了,所以隔着老远,勉强听到两句话!”
越千秋简直想捏一把小猴子的脸,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别人戴上面具假扮的。就算是顺风耳,在四周围被人守住的情况下,也绝对听不到那两个家伙说话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风骨糊了一地()
对于萧敬先果然去见萧卿卿,越千秋此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小猴子竟然能在别人重重围堵之下,依旧捕捉到萧敬先和萧卿卿的谈话,他却着实觉得匪夷所思,眼神中自然就流露出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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