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十八般武艺来,从今儿个午饭开始到第三天的晚饭,八顿饭绝不重样!”
两位大厨说到做到,这一日中午那一桌桌十几个碟碗盘子攒珠似的席面,吃得总共四五十个少年,外加那些前些日子惴惴不安的教授们个个喜笑颜开,赞口不绝,连看戏的精神都分散了不少。
而本来就属于吃货的越千秋,更是觉得心满意足,之前他就让桑紫带去的承诺,因此问明饭菜都上齐之后,他就直接派人把刘一刀和赵庆水给接了过来。
哪怕往常在厨房里说一不二,就连永宁楼和天水居的东家都得倒过来奉承他们,可毕竟不是官身,当两位年纪都在五十开外的大厨被人领到戏台对面那座二层小楼,一级一级上楼梯时,一前一后两个人虽说见过无数达官显贵,却还是有点儿紧张。
毕竟,那一大一小据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惹是生非的祖宗!
当看到楼梯口有个俊秀少年郎等着,还笑吟吟地伸手搀扶他们时,两人那紧张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一些。走在前头的刘一刀刚开口叫了一声小哥,打算探听探听里头那两位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只听那边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千秋,两位大师傅还没上来吗?”
“来了来了!”
两个大厨听到搀扶他们的少年立刻答应了一声,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笑得犹如邻家小儿的少年,便是市井之中几乎被妖魔化的那个越家养孙越千秋?
前头的刘一刀反应慢了一点,竟是硬生生被越千秋拽住胳膊,与其说搀扶,还不如说是生拉硬拽进了那轩敞的凭栏小厅。而落后几步的赵庆水则是愣了一愣,方才跟上,等到进入那小厅时,他就只见刘一刀已经被越千秋按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而在这宽敞的地方,除却主位上的萧敬先,和刚刚进来的刘一刀和越千秋,再加上他,竟是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旁人了!
对于这种根本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局面,赵庆水不禁空前警惕了起来。他怎么都不觉得,自己两个只会做菜的老家伙有什么值得人家赏识,甚至要单独接见的地方。就在他心中打鼓,只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的时候,戏台上已经丝竹大起,一个婉转的声音再次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这短短几句,刘一刀顿时悚然动容。他一向是爱听戏的人,这次答应邀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据说萧敬先这边竟是请来了等闲不赴普通人家堂会的德天社。此时,他下意识地一拍大腿赞叹道:“真真好唱词,德天社什么时候请动了这等妙人给他们写出如此好词来?”
赵庆水却比老兄弟更加谨慎些,听到下头叫好不断,而中间那主唱的身段窈窕,瞧着像是德天社这两年力推,不少世家公子捧过的一个名伶,他见萧敬先和越千秋对视一笑,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唱词听着新鲜,敢问晋王殿下,九公子,莫非是武英馆哪位才子做的?”
“武英馆那些‘才子’,也就只能骗一骗钟小白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要是能写出如此好词来,那就可以去考状元了!”
越千秋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说:“这世上的才子多的是,一个个自叹怀才不遇,只可惜没有碰到伯乐。今天德天社的人一唱,回头这首小令就能传遍金陵城,再接着,那位自叹青春蹉跎的才子,就能够名动京华了!”
此话一出,赵庆水大吃一惊不说,刚刚已经早一步坐下,却因为唱词而赞口不绝的刘一刀更是瞪大了眼睛:“真的是新词?而且是尚班主今天刚在这儿拿到,现编的曲儿?”
“那是。”越千秋笑眯眯地说,“是新剧牡丹亭,一大早德天社过来的时候,我才刚把几段词给尚班主,没想到尚班主在编曲上那么有天分,竟然这么快就编出了一段新曲子来。”
萧敬先则是不动声色地接口道:“我倒觉得,你们这些南边的读书人就是不够直接,要自荐直接上就是了,偏偏要写什么宫怨诗,写什么伤怀的小令,拐弯抹角到费尽心思,这才送到你面前,人还扭扭捏捏地不肯露面,这不是婉转,这是矫情!”
“谁让越家之前的鹤鸣轩出品,已经成了京城的一块招牌?每逢鹤鸣轩出书,多少文人雅士都想着一睹为快,或者说挑刺点评?人家就算是想要展露才华,也得防着我拿过去之后,一口咬定是鹤鸣轩出品,所以才只肯给一段。当然,相形之下,这小令还不算是投名状。”
越千秋一面笑眯眯地说,一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即冲着赵庆水和刘一刀狡黠地挤了挤眼睛道:“其实我请二位上来,除了请你们看戏,还有一件事相求。”
终于来了!
赵庆水心中一跳,生怕老兄弟被蛊惑住了,贸贸然开口答应却陷了进去,连忙重重咳嗽一声,在萧敬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九公子是什么事?”
“你们有没有兴趣出一本食谱?”
听到是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赵庆水顿时目瞪口呆。良久,他和刘一刀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刘一刀竟是陡然之间兴奋了起来,他大叫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这位多年和他齐名的金陵名厨一下子跳起来,大叫一声道:“有兴趣,当然有兴趣!”
眼见刘一刀兴奋地和越千秋接洽起了挂到鹤鸣轩名下出食谱的种种事宜,纵使赵庆水之前心中如何警惕,发现越千秋竟是一本正经说起了出书事宜,他渐渐也动了心。这年头寻常书生固然想要出书,可他们这等已经功成名就的大厨,何尝也不想让自己名垂青史?
因此,在一来一往询问了几次之后,当赵庆水听到越千秋不但要出食谱,还打算出农书,出算经,出各种杂记……他终于把之前的顾虑丢到了九霄云外,竟是和迫不及待的刘一刀没什么两样,以至于当萧敬先笑眯眯地叫了人上来把他们带下去吃饭,他都有些不情不愿。
这两位年纪很不小的大厨带着几分失魂落魄下了楼,戏台旁边的尚云儿立时注意到,自己戏班子里两个被裴家塞进来的眼线悄悄靠近了过去,竟是急不可耐地和那两位兜搭起来。他看在眼里,却没有露出任何异状,直到赵庆水和刘一刀吃完饭离开,那两人才重新回来。
“尚班主,刚刚那首曲子的唱词,真是之前你刚拿到的?”
“没错。”尚云儿仿佛不明所以似的点了点头,“是九公子给的绝妙好词,特意让我编曲的。说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书生所写的一部戏,这只是里头的两首小令,如果九公子肯给他这部戏谱曲出书,他不但会把全本奉上,还能对九公子有其他贡献。”
闻听此言,那两个裴家的眼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拔腿就走,另一个则恼火地瞪着尚云儿道:“尚班主,相爷吩咐过,你和越千秋还有萧敬先若是见面,事无巨细都得对我们把话说清楚,你最好放明白一点,若再有这样知情不报的,你自己知道下场!”
眼见那人撂下这话扭头就走,想到越千秋和自己说话时那笑眯眯的温和口气,萧敬先揭他过去时的不动声色,虽说知道自己把眼前这么个小角色和那一大一小两个大人物比实在是很无稽,可尚云儿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就是有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狗腿子,裴相才永远斗不过那位出身微寒的越老太爷!
第五百零七章 宰相斗殴,皇子跳楼()
丽水园中,武英馆的师生们因为萧敬先履行承诺,而进入三日狂欢之际,这一天的早朝却一再延迟,最终推到了将近午时方才开始。这是近年来少有的情况,
然而,考虑到政事堂首相赵青崖已经上书请丁忧,而次相越老太爷又身陷姻亲被士林指通敌卖国的丑闻,在帝党内部,更是被兵部侍郎钟亮从背后捅了一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理解皇帝推迟朝会的无奈。
可是,当大大小小的官员终于站在了各自的站班位置,方才有人进来通知,道是北燕三皇子之前血书请求谒见,皇帝已经同意在今日见他。这下子,四下里顿时一片窃窃私语,立时有人发现,之前皇帝亲自封爵赐官的晋王萧敬先,今天竟然并没有登场。
尽管正儿八经的大吴亲王们都没有什么实权,就算没有被分封去封地,留在京师金陵城里的例如英王李易铭这个皇子,也并不经常出现在朝会上,可萧敬先竟然真的不上朝,煞有介事在丽水园中和一群出身江湖的少年们胡闹,这还是让众多文官们嗤之以鼻。
而裴旭更是仿佛没看到站在自己前列的越老太爷,轻蔑地冷笑道:“那萧敬先不过是想要撇清自己和三皇子的关系罢了,可他生于北燕长于北燕,现如今却连家国都不要了,这种人哪里值得信任!也只有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之辈,这才会重视这等样人!”
越老太爷虽说头也不回,可后背有多少视线射过来,他却清清楚楚。他照旧一如既往揣着双手,随即淡淡地说:“裴相还请慎言,给萧敬先封爵赐官的,是皇上,你想用你刚刚那两个成语,讽谏皇上用人不当吗?”
裴旭没想到越老太爷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地曲解自己的意思,顿时气得直发抖。可他好歹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只能硬梆梆地冷笑道:“北燕贼子狼子野心,岂可轻信!”
“哦,那当初是谁主张和狼子野心的北燕媾和,边境上死几个无关紧要的草民不要紧,只要把北燕皇帝出兵的借口堵回去,人家就不会打过来的?”
裴旭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声就大骂道:“老匹夫,你这是断章取义!”
“我不过是复述你当初的原话,你就气得说我断章取义,要不要多找几个人来对质,又或者去问问御前奏对时原封不动记录的起居郎,让他来做个见证?”徐徐转过身来,见裴旭那脸色涨得如同猪肝色,越老太爷却似笑非笑地又踏前了一步。
这下子,身材和裴旭一般高的他几乎和对方面对面,说话那热气都能轻易喷在彼此脸上。而他却没有直接挑衅,而是先咧开嘴,露出了满口保养得相当不错的白牙。谁也不知道,这位早年苦日子里挣扎出头的当朝次相,没有青盐刷牙,怎可能有这么一口好牙。
看得裴旭心里发毛,越老太爷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裴相,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政事堂首相的位子就算你看上,这辈子也别想染指。我就算真的阴沟里翻船坐不上去,你也休想。你可不是我,你们裴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某些人死个七八回都足够了!”
“越太昌,你敢威胁我!”裴旭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此刻一时暴怒,竟是再也克制不住心头被撩拨起来的火气,猛地抡拳就往越老太爷脸上砸去。
对于这一幕,后头那些调入金陵不久的中层官员中,有不少都吓了一跳,而前头的高层官员,却都见怪不怪,兵部尚书叶广汉甚至有些牙疼似的轻轻用中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面颊,目光完全低垂了下来。可偏偏在这时候,他听到耳边传来了钟亮的话。
“叶大人,如今首相大人上书请丁忧,次相和三相竟是不顾体统,在这朝会上大打出手,您”
“关我什么事?”叶广汉眉毛都没动一下,口气却满是讥诮,“你想要和越老儿争,就自己捋袖子上,别来撺掇我。以为我是会被人随随便便指使的蠢货?”
钟亮差点没被叶广汉这口气给噎得呛着。他原以为叶广汉当初和越老太爷争过儿媳妇,而且还闹得越老太爷的幼子离家出走,据说两个人从来针锋相对,还曾经动过手,必定是死对头,谁知在如今这个关系到越老太爷是否能成为首相的节骨眼上,叶广汉竟当起缩头乌龟!
他正在暗自气恼时,却只听前头这位尚书大人突然又呵呵一笑:“再说了,就裴旭那养尊处优的小身板,斗得过曾经亲手打死过山贼的越太昌?”
果然,随着叶广汉这话,已经敏捷躲过了裴旭三拳头的越老太爷突然冷笑一声:“事不过三,所有人都看到,我已经让你三次了。你自己要找死,那可不怪我!”
随着这句话,就只见越老太爷骤然抬手出拳,那迅疾的出手速度,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而这一拳不偏不倚,直接打中了裴旭的下巴,以至于刚刚还暴怒想要还嘴的三相大人中拳之后脑袋一仰,牙齿一合,直接重重咬住了舌头。
这下子,他痛得整张脸都纠结在了一块。
眼见裴旭竟是捂着下巴蹲在了地上,连呻吟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知道多少人看向越老太爷的目光中生出了深深的畏惧。而一击制胜的越老太爷,却只是吹了吹拳头,这才不动声色地说道:“老了,力气小了,想当初我一拳勉勉强强也能捶死一个人。”
你老人家当年是个仓吏,可不是屠夫吧?
就在无数人心中疯狂腹诽时,随着不断传来的击掌声,刚刚还乱哄哄犹如菜市场的偌大地方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刚刚蹲在地上的裴旭,也勉勉强强站起身回到了原位。
今日皇帝乃是御殿上朝,可本朝宫殿并不算雄伟壮观,别说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大隋,就连后来的卫朝也及不上,所以,那小小的大殿,也就只够容纳三四品以上高官。
至于其他官员,大多得在风地里等在外面,竖起耳朵听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好在大吴历代皇帝都是体恤臣子的人,朝上不说废话,而且此时这上朝的时辰延迟到了午时,又早就吩咐给官员们备了点心,因此这会儿人们倒是不至于腹中空空等着。眼见前头的高官们进入了大殿,就有人听到一个内侍出来,高声大叫道:“皇上宣见北燕三皇子!”
随着这个声音,本来还剩下最后一丝窃窃私语的室外顿时鸦雀无声。处于最后列的人悄悄往后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