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是北燕皇子,我怎么不知道?”越千秋见对方愣了一愣,他就提高了声音大喝道,“我要真是北燕皇子,干嘛不留在那边享用我的荣华富贵,回来听你这种睁眼瞎的闲话!我要真是北燕皇子,北燕皇帝在接受国书那天,对着我威逼利诱提什么招驸马!要是换成别人,谁敢说能丢下驸马不当,皇子不做,跑南边来受你这种脓包的腌臜气!”
“你不要避重就轻!这个狗王爷不是也丢下北燕好好的王爷不做,跑到我们大吴来吗?,他还说是来南边找他外甥的……”
“没错,晋王是对北燕皇帝说过,他离开北燕到我大吴,是去找外甥的,如果我是他外甥,他还用千里迢迢抛下荣华富贵过来找吗?”越千秋直接把话给堵了回去,随即才嘿然笑道,“大名府的父老乡亲们,想来都是耳聪目明的明理人吧?你们说说我的话可有道理?”
随着几个犯了花痴的女子轰然叫了一声有,大路两旁的围观百姓,竟是有好多人群起附和。而直到这时候,越千秋方才伸手压了压,笑眯眯地往前头趴了趴。自从之前换了别的马,他好久都不敢这么做了,可既然白雪公主回来了,他也就可以大剌剌地继续这个动作。
“另外,我还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问这位仁兄。晋王对北燕皇帝说他来我大吴找外甥,这应该是不到十天前的事。我大吴和北燕如今在边境彼此对峙,路上早就封锁了,而且我们这一路走得很快,你耳朵是不是太灵通了,得到的消息竟然能比我们的赶路速度还要更快?还是说……你是北燕的奸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款曲()
透着深重杀机的话,原来藏在最后,这就是所谓的图穷匕见了。
林素杰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寒光,却不由得侧头看了越老太爷一眼。就只见这位在朝中威名赫赫,让不少官员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老狐狸,此时此刻却显得慈眉善目,仿佛真的是一位因为孙子的表现而骄傲自豪的寻常老人。
虽说他当然不信这种表象,可却不得不佩服人家养的孙子就是能耐。
他知道这会儿自己这个大名府尹一定要出面把事情弹压下去——不论是同年兼好友赵青崖在私信中一再嘱咐,还是和身边这老头儿的私谊,又或者是两国休战的公义——因此,今日同样骑马而不是坐轿的他策马上前一步,立时就指向了那个面色陡然巨变的中年汉子。
“将此人拿下!”
没等林素杰身边的卫士出动,严诩就已经直接扑了上去。他这个师父只恨在北燕没能做到时时刻刻保护徒弟,此时含恨出手,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将对方制服,同时还没忘了妥帖地往对方嘴里塞了一团帕子,免得人再胡说八道。
几个动作慢一拍的卫士,也就只来得及从他手中接过已经被制服的那个中年汉子。
而这时候,身为本地最高父母官的林素杰方才在众多或惊或喜或怒的目光中,缓慢低沉地开了腔:“从北燕固安城到大名府这段路,要跨越两国边境,所以那边发生的事,大名府哪里就这么快得到官面消息?说得寒碜一点儿,我这个大名府尹,也是此时听此人说才知道,晋王殿下不远千里来到大吴,是为了找外甥的。”
林素杰在大名府已经呆了整整五年,尽管对于迎来送往交接官员没有太大兴趣,但很多案子他都会亲自去旁听,而且治政公允,抚民有方,军民百姓大多数都对他颇为服膺。故而他亲口说之前不知情,原本还打算夹在人群中鼓噪挑唆的人,立刻悄悄闭嘴了。
果然,林素杰接下来便厉声斥道:“此人若不是奸细,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北燕刚刚发生,官府尚未得知的事?所以,我在这儿告示大名府内外乡亲父老,若是有想要面唾北燕这位晋王的,大可到官衙来,我敬他胆色,若是背后说三道四,还请各位立时揪他来衙门!”
先是被越千秋抢了先,再是被林素杰抢了先,萧敬先摸着自己刚刚在马车上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林大人和越九公子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前外邦人士,只想说一句话,死在我手上的燕人和女真人不少,但我记得好像没杀过一个吴人。”
他稍稍一顿,这才笑吟吟地说:“所以,刚刚林大人文绉绉说什么面唾,我很不赞成。没事斗嘴皮子算什么本事?要是瞧不起我在北边呆不下去跑到南边来,那就来和我打一架!”
他勾了勾手,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手势:“我随时恭候!”
这个疯子!
刚刚好容易把话题牵扯到对方是个奸细,又打动了林素杰亲自命人将那家伙拿下,眼见林素杰一锤定音给此事此人都定了性,越千秋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结果就只见萧敬先直接放了豪言壮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活蹦乱跳,武艺高绝的晋王吗?你别忘了之前那几天还都是躺着连动都不能动的超级大伤员!
然而,越老太爷却是嘴角含笑,一点都不担心会在这时候跳出人来和萧敬先放对。果然,在萧敬先撂下话之后,围观人群先是安静,随即就爆发出了好一阵喝彩。
显然,对于一个手上没有沾过吴人鲜血,性格豪爽,还长得不错,最重要的是还从北边放弃荣华富贵来投奔大吴的北燕贵胄,民众的好奇远大于反感。至于捣乱的……林素杰的态度已经足以震慑大多数人了。而一般的武林人士看到他这个次相在此,不至于在这时候发疯。
在这样的小插曲下,接下来到官衙的一程路,众人走得非常快。至于丢花丢手绢丢香囊的依旧络绎不绝,砸鸡蛋瓜皮烂菜皮的,则总算是再也没有了。紧绷神经的越千秋直到跨进官衙,这才按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可随即就看到林素杰转身对他赞叹连连。
“九公子这张利嘴真是和你爷爷当年有得一拼。想当初,他就曾用这张嘴,把一个给山匪请了去当谋士的秀才活活骂死!”
“我怎么能和爷爷比。”越千秋还是显得很谦逊,很礼貌,可刚刚听他骂怂货、贱人、软蛋、睁眼瞎、脓包……那些随从卫士全都觉得此时此刻这个客气到有些腼腆的小少年实在是太会装了。只有严诩笑眯眯地按着越千秋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替徒弟把称赞全都收下了。
“林大人说的是,千秋这张嘴,七岁时就骂过道貌岸然的名士和狗官,现如今自然不会退步。不过林大人您也是雷厉风行,拿下了那个别有用心的家伙之外,还安抚了百姓,哪怕之后流言会四处散布,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果然是老而弥坚,令人敬佩!”
到了林素杰现如今这官位,当然不会畏惧东阳长公主,可传言中性格乖张的长公主之子严诩能够这样真心称赞自己,林素杰听了自然还是心情颇佳。只不过,看到萧敬先竟然打了个呵欠,他也就不再谦逊推却。
“总而言之,今天我这个地主险些没当好,接下来就给各位接风洗尘压惊!”
这一天的晚宴,菜肴酒水自然称得上丰盛,而林素杰也不像那些道学君子似的就这么干吃饭,而是出条子叫了几位歌舞一绝的行首来献艺。
当然,也纯粹只是献艺。越老太爷那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严诩家里有位厉害的母老虎,萧敬先在北燕都没有正式妻妾,在青楼楚馆春风一度的女人倒有几个,可从来都是沾手就丢,几个月不近女色也是常有的事,就连秋狩司亦是查出来也钻不到空子,至于越千秋……
不好意思,越九公子表示,在金陵城外的越府别院里,他因为当年越小四作为北燕副使跑到金陵清平馆的事,还不得不在那儿养了一对出身清平馆的百合花。如今对于行首这种生物,他是绝对只远观,不亵玩。
因此,来献艺时带着几分忐忑,却也有几分小小期盼的歌舞姬们,发现上首那些贵宾竟是一个比一个规矩,顶多是微笑喝酒,别的举动一点都没有,也就只能在卖力地歌舞数曲之后,磕头谢过林素杰的赏钱,怏怏离开了这座平时几乎无法踏足的官衙。
因为平常的时候,大名府尹大人为人更加君子。
至于有心一亲芳泽的属官们,在被这一个个艳姬那笙歌燕舞撩拨起了难以压抑的火气之后,却也只能在散去之后暗自埋怨今日宾主双方一个个全都是老古板。有条件的,回去之后少不得找姬妾泻火,没条件的也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散席之后,萧敬先直截了当表示要先回去歇息,越千秋当即主动站了起来。可萧敬先却伸手制止了他,却是笑吟吟地说:“千秋,你爷爷和林大人显然有话要和你说,让小猴子陪我就行了。我又没长翅膀,难道还能在你们大吴的地盘飞了不成?”
知道萧敬先没正经起来根本就没底线,越千秋也懒得和人磨嘴皮子,见小猴子想也不想就蹭得起身,他就过去勾着人的脖子低声说道:“警惕点儿,别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给我像看犯人似的好好看着他,别让他逃出你的手掌心!”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微微一愣,心想这话好像有点不那么对。
萧敬先的段位比如来佛当然差不少,可小猴子也和真正的孙猴子差很多啊!想让如来佛跳不出孙猴子的手掌心,这不是开玩笑吗?
因此,他只扫了一眼,便冲着一旁的庆丰年招了招手:“庆师兄,你也给小猴子搭个手!”
庆丰年本来就是最好说话的人,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一声:“好!”
这一次,萧敬先哑然失笑,却是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就大步出了屋子。而他这一走,小猴子连忙拉着庆丰年跟上,偌大的厅堂中只剩下了越老太爷和林素杰,严诩和越千秋。
而林素杰明明看见了萧敬先对越千秋这过于亲切和容忍的态度,却仿佛没瞧见似的,重新请众人坐下,这才开口说道:“朝中赵相爷的信,今天一大早刚到。关于这位晋王殿下的事,朝中已经闹翻了天。尤其是裴旭以及他下头的一帮人,直指这是挑起两国大战的祸端。”
越老太爷毫不在意地嘿然笑道:“山中有老虎,猴子还乱窜,让他去吧。首相大人若是连这点镇压的手段都没有,那早就让裴旭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爬到头顶去了。”
严诩正想说话,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面色却相当不以为然。
而越千秋则是若有所思地掐着手指算了算,随即眉头紧皱:“朝中那些人消息挺灵通啊,就算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霸州到金陵,金陵再到大名府,消息也没传得这么快吧?”
此话一出,林素杰不禁抚掌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一言切中要害。不就是我朝有人和北燕的某些家伙暗通款曲吗?”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下马威()
“我萧长珙终于回来了!”
上京城大门前,当紧随越小四身后的甄容听到这么一声张扬的嚷嚷,他的脸上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深深觉得有些丢脸。然而,扫了一眼身后那一百名之前从精锐一下子被贬为骑奴的北燕士兵,他就没工夫再去计较人家瞎嚷嚷那点小事了。
皇帝仿佛是成心想看看他怎么带好这些人,一面命人把他求情的事宣告了出去,一面却挑明了他也是被南朝使团丢在上京城顶缸,如今身份和这些人平齐。因此最初他见到这批人的时候,就只见除却几张满不在乎的面孔,几张同情满满的脸,再就是一堆死气沉沉的人。
可怜甄容这个掌门弟子这辈子只给师弟师妹们教习过武艺,群英会也没有上下之分,对于如何驭下这种事自然谈不上任何见解。有心向那个理应懂得此道的人请教,可那个人这一路上教了他很多东西,唯独对这个却避而不谈,这也让他更是不知所措。
甚至他还担心过,这一百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士兵会不会在回程路上哗变,可因为皇帝另外拨了五百名精锐随扈那位兰陵郡王,总算没有发生他最担心的事。而那个在这批人身上几乎不发一言的人,快到上京时也破天荒提点了他几句。
“这些人是贬为了骑奴,可这些人的家里人好歹没被株连,还好端端地在固安城里活着!他们如果安分守己好好跟着你,家里人还能太太平平过日子,他们要是哗变又或者逃跑,难不成就彻底丢下家里人去做孤魂野鬼?”
“阿容,别发呆,进城了!少去看后头那些人,你给我把汪枫看好了!”
闻听此言,甄容这才如梦初醒,当下一面策马前行,一面瞥了一眼另一边那个不是囚徒的囚徒。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从死人堆里被人刨出来的汪枫就瘦了不止一圈,当年在上京城中也颇为有名的贵公子,现如今已经形销骨立,乍一看去那紧身袍服竟是显得宽大了起来。
皇帝对于秋狩司擅自调派兵马的事大为震怒,当日在发现黑水卫和白山卫确有参与劫杀萧敬先之后,就已经命人星夜赶回上京城赐死汪靖南,可对于汪枫却竟是网开一面。
虽则汪枫的禁军右将军之职就此拿掉了,可还给了一个秋狩司司官,就连甄容也觉得此举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这次还是萧长珙给他解说了此中关节:“明明是出来干私活,谁会带着黑水卫和白山卫的标记?很显然,这里头有诈,很可能就是萧敬先捣的鬼。汪枫这个年纪轻轻的那时候又没看出其中关节,所以皇上也算是看在人年少轻狂的份上,给汪家留了根苗。”
不同于那些被萧敬先连累的兵,甄容和汪枫谈不上任何交情,此时也没有与其搭腔的意思,只是控制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以防汪枫在骤然回到上京却又面对父亲死讯的时候发疯。果然,当通过了那阴暗的城门券洞之后,汪枫突然一抖缰绳,夹紧马腹往越小四靠近了过去。
甄容连忙策马跟上,好在汪枫终究是在他已经不能再忍,打算出手阻拦的时候,最终放慢了马速。他也少不得控制了坐骑,保持与其平行的态势,随即就听到人低声说道:“卑职恳求郡王准许,回家看一眼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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