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就这么丢在那种虎狼窝里,亏你也舍得!”
深秋清晨的清冷寒风透过支摘窗卷入屋中,带走了一夜的浊气,也让越老太爷只觉得头脑一清。他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和你一样,把儿子丢到金陵富贵窝里,看人能不能身处酒色财气之中却能保持本心,这不是一个道理?”
“我那只是磨砺一下他,可没你这么心如铁石,揠苗助长。”
“随你怎么说。我只知道,放出去的雏鹰才是鹰,否则就只是山鸡野鸭罢了。”
竺骁北并不知道,越老太爷是在感慨家中那两个儿子和长子幼子还有越千秋的天差地别,正想继续说什么,他突然捕捉到了外间似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立时也顾不得到了嘴边的调侃,拉开门就大步出去。
眼见果有一个亲兵匆匆赶来,他就沉声问道:“可是有什么状况?”
“大将军,刘将军派人来报,边境北燕兵马似有小股兵马交战,他已经立刻赶过去了!”
尽管竺骁北实在是有些手痒痒,可他知道自己是镇守河北西路的主帅,跑到这河北东路纯属临时差遣。如果不是前任霸州将军被武德司知事韩昱查出克扣军饷,私自边贸,最终被革职,越老太爷也不会通过政事堂,把他调过来帮衬一下。
而如果不是他那足够高的威望压着,刘静玄这个从安肃军主将位子上调过没两个月的霸州副将署理将军之后,根本不能展开局面。
话虽如此,他实际上把一应事务放手交给刘静玄,根本不曾指手画脚。因为他知道,越老太爷此举是送给刘静玄一个建功扶正的机会。而到了他如今这份上,跑到这里纯粹是看热闹来的,根本就不屑于抢夺这种功劳了。
他摆手打发了那个亲兵,回转身见越老太爷已经跟出来了,他这才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刘静玄的厉害在北燕也是有名的,竟然还有人敢在这霸州边境捣乱,北燕那些家伙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越老太爷不吭声,眉间紧蹙,似乎在担心什么,他就连忙宽慰道:“从固安城过来到霸州就那么点距离,你别担心,有刘静玄整顿了这两个月,如今从上到下都是精兵强将,不会有事的。话说回来,之前萧敬先不选永清那条道,而是去固安,不会只因为是听了你的吧?”
“固安本来就是他经营多年之地……”越老太爷说出这几个字,终究还是抬头说道,“我还是不放心,劳烦老将军陪我登上城头去看一看。”
竺骁北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就爽快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仍是以流矢无眼为由,逼着越老太爷穿了一件护心甲,随即又召来亲兵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
等到两人登上城楼远眺,却只见已经有一行约摸十余人从远处疾驰而来,身上不着战袍盔甲,显然并非霸州军中将士。正当越老太爷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无比紧张,极尽目力辨认那些人的时候,突然就只见头前一人仿佛取出了一样东西,随即将其展开高高掣起。
刹那之间,一面黑底红字的萧字大旗在其手中高高飘扬,一时激起了城头众声喧哗。
而竺骁北连忙探出身子去看,随即就高声大笑了起来:“老相爷,你那小孙子回来了,打旗子的就是他!”
越老太爷也大略猜到,行事会这么张扬的,除了越千秋不会有别人。严诩就算会打旗子,不在上头写个严,也必定会在上头写个越,再要不然直接把大吴旗号打出去都可能,唯独不可能去帮萧敬先造势。他脸上流露出了微微笑容,随即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走到哪儿就把事情惹到哪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简直要为他操碎了心!”
“得了吧,老相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那是我的孙子,我高兴他闯祸都来不及。甭管惹了谁,我保证都给他兜底,可惜我没你的福气!”打趣过之后,竺骁北这才对左右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北燕晋王殿下肯纡尊降贵来投我大吴,怎么也该我好好去迎接一下!”
萧敬先叛逃的消息虽说在北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霸州作为和北燕接壤的边境大城,却并没有正式传过来,此时,竺骁北这一放声,城头顿时完全炸锅了。
原来那面萧字大旗,便是代表那位北燕晋王?那位刚从兰陵郡王加封晋王不到半年,还是北燕皇帝一贯纵容的小舅子,竟然来大吴了!难不成又是被北燕皇帝发疯似的清洗内部给逼来的?
越老太爷虽说不比竺骁北戎马半生,然而,他人既然在这霸州城,自然不会坐着等萧敬先来见自己。他的动作比风风火火的老将军慢了一拍,可到底还是很快下了城楼。
几个早有准备的随从立时牵了坐骑过来,其中一人正要搀扶他上马,他却摆了摆手,随即竟是一手持缰绳,以老年人少有的矫健上了马背。
曾经在平定匪患和民乱时,他可不是坐着轿子,又或者坐着马车去的!
萧敬先据说之前一度遇刺受了重伤,人家都能骑马,他又有什么不能?
竺骁北早已经一马当先驰出城门,朝着那一行十余人迎了上去。他身后跟着的亲兵见状无不暗自叫苦,一部分人慌忙追赶,却也有几个谨慎的打算吩咐关闭城门,生怕敌人使诈赚入城池。当发现后头竟然连越老太爷也带着几个随从护卫出城了,他们方才立时勒停了马。
而经过几人身侧时,越老太爷笑呵呵地说:“就那么十几个人,就算真的有诈,被他们冲入霸州城,哪怕不怀好意,咱们大吴兵马人堆人都能把他们堆死。要说出问题,趁着重要人物都出了城,这些人在城外来个死士突袭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他看见几个亲兵面色大变,慌忙连连打马去追前头的竺骁北,顿时哈哈大笑。自从官儿越当越大,他如此开怀畅快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以至于左右护卫都忍不住笑了。
“老太爷是想着九公子和影爷一块回来,这才高兴得耍人玩?”
“好久不见九公子,影爷也跟着去了那么久,真是怪想他们的!”
听到身边这热热闹闹的声音,越老太爷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嘀咕声:“只不过,九公子带着晋王这一回来,北燕三皇子那边又该怎么办?听说他身边那个宦官牙朱得罪了不少人,就连那些往日嚷嚷着礼仪的老大人们,也有不少人恨得想杀了他。”
想到同样突然之间从金陵城消失无踪的楼英长,越老太爷的好心情方才少了一点。而且,和那个随身内侍一块被丢下的三皇子,哪怕还有不少随从在,依旧心绪大坏,竟是整日里只知道酗酒度日。
当初同样有此境遇的越千秋和甄容,到底在上京还有个越小四能随时照应,他又让越影过去看着,总还有点腾挪的余地。可那位在金陵完完全全等同于弃子,没人关注没人管的三皇子,确实有点可怜。
一面想一面前行,越老太爷终于听到前方传来了竺骁北那爽朗的大笑声。他下意识地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一些速度,在前方亲兵慌忙让开了一条通路之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个把萧字大旗随手塞给别人,随即一跃跳下马背,飞一般朝他冲过来的少年。
尽管这一来一回还不到四个月,可他看着那个头仿佛窜高了一些,人却显得瘦了一些的小孙子,眼睛竟是忍不住有些酸涩。还不等他下马,越千秋已经飞奔到了他的马前,一把就抓住了缰绳,仰起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
“爷爷,我回来了!”
“嗯,你总算回家了。”
越老太爷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敲敲越千秋的头,质问这小子在北燕惹出来的无数事情,然而,他却没想到越千秋下一刻竟是笑呵呵地牵着他的马快步往前。
很快,他就见到了更多的人。有身上还沾染着血迹的越影和严诩,有满脸喜悦的小猴子和庆丰年,还有其他因为回到故国而欢天喜地,那些使团中的寻常随员。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面色苍白如雪的青年身上。哪怕曾经听说过关于萧敬先的无数传闻和消息,更知道人显然伤势未愈,可当那张本应该在迭遭变故后显得阴鹜戾气的脸上,此时此刻却尽是安适悠闲,还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还是不禁暗赞了一声。
当年那位北燕皇后男装打扮时,便是这样英姿勃发,那种风采真的一模一样!
第四百三十三章 相见()
越老太爷在打量萧敬先的时候,萧敬先同样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南朝传奇次相。
如徐厚聪这样的幸运儿,自然会觉得北燕皇帝的确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但那至少得那个人自己想办法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否则,北燕那条历来被达官显贵把持,科举形同虚设的官路,根本就是寻常百姓不可能突破的。而在南吴,按部就班的科举则是连皇帝都很难干预,更不要说权贵。想要在科举之外有所突破,难度绝对不会低于出身寒微却在北燕跻身朝堂。
更何况,眼前这位小吏出身的老者竟是凭借众多让别人没办法阻挠的功勋,成功跻身政事堂,当到了现在的次相!即便是在一贯瞧不起南朝的北燕,越太昌之名依旧如雷贯耳。
四目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萧敬先率先在马背上弯腰施礼。脸色苍白的他在别人看来气度从容,贵气天成,纵使之前再怀疑晋王叛逃一事真假的人,也根本没有想过他是否假货。
“自从见了千秋,我就一直很希望能够见越老大人一面,今日终于得偿夙愿,我这一趟实在是走得不冤。也只有老大人这般顶天立地的人物,方才会养出千秋这样的少年英杰。”
越老太爷笑眯眯地听着这一番仿佛是单纯称赞他和越千秋祖孙的话,等萧敬先把话说完,他才不紧不慢还了一礼。
他慢条斯理地说:“千秋从小在我的鹤鸣轩长大,说得好听,是凡事受我熏陶,说得不好听,我那些好的坏的习惯,都传了给他。所以少年英杰四个字,他可还承担不起,他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子,听多了夸赞难免沾沾自喜,这样揠苗助长可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越千秋,见小孙子正好回过头来偷偷摸摸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分明心底一丝芥蒂也没有,他不禁莞尔,随即才抬头平视萧敬先:“反而是晋王殿下能够弃富贵如浮云,实在让人钦佩。皇上早就在金陵恭候大驾,我也就是个打前站迎候的老头子而已。”
竺骁北一贯讨厌这种你来我往的场面话,此时见萧敬先眉头一挑,他生怕对方继续,到时候反而没完没了,立刻重重咳嗽道:“好好,越老相爷代替皇上来迎接晋王这位贵客,大家也就不要在城外吹风说话,让城头上那些小子们看了热闹,进城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敬先再次微微颔首,这才低下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为越老太爷牵马的越千秋一直在盯着他。
他们这一行人刚刚和刘静玄等人汇合之后,那边腾了十几匹马给他们,而后替他们堵截北燕追兵。而他从之前遭遇汪枫带人追击到此时,先是步行,然后是骑马,并没有得到一刻的休息。所以他只看越千秋那脸色眼神就知道,这个口硬心软的小家伙兴许在担心他。
而越千秋接触到萧敬先那有点戏谑的目光,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泄漏了大半。恼将上来的他借着竺骁北这吆喝,立刻牵着越老太爷那匹马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城门走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就只觉得身后马儿一动不动,扭头一看,这才见是爷爷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他。
“刚刚也就算了,现在你都已经领着我见过晋王,你还是好好的坐骑不坐,给我牵马?你好歹是这次出使北燕的功臣,这么给我一个老头子牵马,你要爷爷我日后被人传一个倚老卖老的名声?还不赶紧上马去,和你师父还有其他人一块风风光光陪着晋王殿下进城!”
越千秋这才醒悟到自己有些犯糊涂,连忙讪讪地松开了手。等到越老太爷收回了缰绳,他正要走回自己的坐骑那儿,可路过萧敬先那匹马时,他突然只觉得一柄马鞭突然往自己肩头一点,抬头一看就见是萧敬先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立时警惕了起来:“你又想搞什么鬼?”
“要不要上来陪我一起?很凑巧,这匹马竟然是双人鞍。”
越千秋愕然发现这确实是一匹双人鞍的马,而且就连个头也比寻常的马儿更高更壮,想也知道再加上他的重量完全没问题。然而,哪怕他很担心萧敬先是否会不支,可并不代表他此时此刻会接受这种滑稽的邀约。
他都已经成年了,谁还会像当初小时候一样和人同乘一骑啊!
因此他直接给了萧敬先一个冷眼,硬梆梆地说:“不用了,你好好坐稳就行,别丢了你这晋王殿下玉树临风,风华绝代的脸面!”
严诩听到越千秋和萧敬先斗嘴之后回转来,立时把刚刚自己牵着的那匹空坐骑的缰绳分给了徒弟,等人上马之后,他才忍不住问道:“千秋,你那两个成语用得也太诡异了点儿。玉树临风也就算了,风华绝代能用在男人身上吗?”
“当然能。”越千秋嘿然冷笑,用几乎只有严诩听到的声音说,“师父你真是没眼福,没见过某人风华绝代的样子。”
“哦?”严诩登时眼睛一亮,心里迅速琢磨起了越千秋这话背后的深意。谁想到紧跟着就只听前头的萧敬先头也不回地甩出了一句话。
“小千,和你师父说什么悄悄话,让我也听听?”
这家伙重伤之后还是狗耳朵?越千秋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看到严诩满脸狐疑,他顿时无力地趴了下来。怎么就忘记这不只是萧敬先的黑历史,也是他非常不光彩的黑历史?尤其是小千分明应该是诺诺的另一个小名,要是以后普及开来变成叫他,他还是干脆去死一死算了!
不但越千秋,就连小猴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偏偏在这时候,一旁的庆余年却察觉到了,还小声问道:“袁师弟你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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