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正亲自上前查验了路引,看到上头的字样后,同样神色登时一变,继而就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子出城,只带这么一个小童儿,是不是太少了?不如卑职派人护送您出城?”
“我这小童儿年纪虽小,却力大无穷,有他一个就够了。”马背上的年轻公子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童儿,还不让人看看你的厉害?”
谁是童儿啊!
越千秋听着萧敬先那迥异于平时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虽说此时要紧的是赶快出城,可是面对这那个满脸不信任的队正,他还是不想让萧敬先称心如意,当即故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兵器……”
“没兵器就问人家借,笨!”
感觉脑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点,越千秋登时两眼圆瞪,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面前那队正的腰刀上。要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问东问西,怎么会有现在的窘境?
而在那队正看来,面前原本有几分畏畏缩缩的童子,却在瞪大眼睛盯着他之后,不知不觉和第一眼的感受不同了,那种逼人的气势甚至让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当他醒悟到在下属们面前丢了脸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等突然发现马背上年轻人竟是佩戴了一把宝剑,他方才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卑职忘记了公子也是剑术高手,失礼失礼,您请出城。”
眼看队正都慌忙低头让了路,其余将士就更加不敢阻拦。而越千秋如释重负,刚刚因为被萧敬先几句话撩拨出来的火气,一时忍不住拿出来的气势不知不觉收了起来,低下头牵着马就往城门走去。
尽管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离开上京城这个鬼地方,可他还不得不放慢步伐,心里恨死了前头拖拖拉拉的车马。
就当他已经进入券洞,眼看就要通过那道上京城西门的时候,突然就只听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想要加速往前冲,可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身后那匹还在缓缓行走的马竟是不动了,扭头一看,他就被萧敬先的举动气坏了。
在这种应该绷紧神经的时候,萧敬先竟然还拨马转头看热闹!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右相和两位神武大将军有令……”
越千秋听到这前半句话,一颗心就几乎凉了半截。后半句难不成是立时关闭城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他终于听到了最重要的后半截:“若非上京道盖印的特别路引,若非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不得出城!即日起进城人等需严密筛查……”
后头的话越千秋已经没心思听了。他心里简直纳罕极了,这种放在金陵绝对要关闭城门禁止进出,然后满城大索的事,放在上京竟然如此宽松?就在这时候,他发现缰绳一松,发现萧敬先已经重新策马开始前行,他赶紧牵马向前,紧跟着就听到了萧敬先的声音。
“上京城这种地方,达官显贵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除了晋王萧敬先那个疯子,其他人总不至于把这些贵人都得罪死了。再说,就算检查再粗疏,马车里有没有多藏一两个人,看车辙印大略也能看出来。”
萧敬先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话,却引来了后头一辆马车中一个悦耳声音的附和:“那是自然,咱们大燕和那些南蛮子不同,一年到头,这种狗急跳墙行刺大臣的事从来就不少,就是成功的很少而已。若是回回都大张旗鼓封锁城门劳民伤财,岂不是笑话?姐姐果然有见识。”
姐姐……
越千秋突然觉得自己眼下这滑稽的装扮一点都不滑稽了。他简直有一种爆笑的冲动,甚至直截了当地回头去看萧敬先的表情。当发现那张经过化妆犹如女子一般妩媚秀美的脸上,并没有暴怒之类的情绪,反而更多的是无奈时,他简直很想为这家伙的演技点一百个赞。
“随口说说罢了,谈不上有见识。”
“姐姐谦虚了,不论怎么说,现在都是满城风雨的时候,你只带着一个童儿就敢出城,这番胆色实在是让人钦佩。你这是去哪?若是愿意,不妨上车同行说话如何?”
越千秋只觉得自己因为忍笑,肚子已经快受不了了。如果是平时,萧敬先被人这么连叫两次姐姐,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喜怒无常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可现在,故意这么装扮的萧敬先却不得不忍受。更何况,谁让萧敬先刚刚为了在他面前装什么百事通,说那些话?
“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是去狩猎,也不是去别庄,要去南边的新乐,走得有点远。”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想着难得能一睹霍山郡主芳容,也许能亲近亲近……”
当终于离开城门区域,和后头的马车和随行的人拉开了距离,继而渐渐上了大路,越千秋开始加快步子,权当健步热身,而萧敬先骑着的那匹马也开始渐渐小跑,因此假装主仆俩的二人不多时就甩开了那些拐往各处别庄,速度很慢的名门车马。
当发现路上前后左右已经没有别人,越千秋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奈何刚刚这一口气就疾走了十里,稍稍有点小喘,因此他没笑几声就笑岔气咳嗽了起来。
“再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离开了上京城,越千秋才不怕萧敬先,此时便嘿嘿笑道:“霍山郡主你可别吓我,我又不是吓大的!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在出城之后气得拆了人家马车的!你也不怕回头正好碰到真人,被人家拆穿了。”
“我现在重伤之下连个花架子都使不出来,怎么去拆人家马车?”萧敬先刚刚话说得挺凶狠,此时表情却是不气不恼,“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拆穿霍山郡主,因为已经没这个人了。”
越千秋那笑容这才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萧敬先那怅然的表情,脑补出了无数相爱相杀,因爱成恨,又或者其他狗血的戏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萧敬先就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非常顺手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下子越千秋顿时不乐意了:“别没事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猫小狗!”
他那气恼的抗议没有任何的效果,因为萧敬先不但没收敛,反而又顺着捋了两下。
“少想这么多,霍山郡主早就亡故了,那是当初连姐姐都几乎要认了当妹妹的小丫头。她年纪轻轻却很有才华,给姐姐出了不少主意,染病去世之后,姐姐不希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所以常常在微服出宫之后就顶着霍山郡主的名义行走。除了我,就连皇上都不知道,大概也就是秋狩司那三个死了的人有点数。”
看到越千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又看到了额头那熟悉的天柱纹,萧敬先不禁哑然失笑。
要引开这小家伙的注意力,还真是异常简单。
严诩等人出城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麻烦,因为他给他们调去了相当好用的帮手。反倒是接下来甄容能否在晋王府打好最后一仗,那才是个未知数!
他倒无所谓甄容真正能拖住多少时间,只希望这个性格和越千秋迥异的小家伙能在那大乱之中真正立足,也好保全那些跟他多年的侍卫。但更重要的是,萧长珙能履行承诺!
至于皇帝的反应……他另有计较。
第四百零五章 茕茕()
夜幕之下的上京城并不平静。从武陵王别院这城中一角蔓延开来的争斗,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各处。平民百姓紧闭大门的同时,恨不得钉死窗户。而达官显贵们也无不提起十分警惕,所有的侍卫和下人全都严阵以待,以防祸及家门。
在这时不时传来阵阵喊杀声的夜色中,当一前一后两骑人疾驰拐进了晋王府门前那条人烟罕至的小街时,恰是惊起了隔壁废园之中的宿鸟,一时满是扑棱棱拍翅膀的声音以及难听的叫声。
当两人来到晋王府门前时,后头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就勒停了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高的围墙,随即就瞅了一眼身上血迹斑斑的甄容。
“甄公子,晋王殿下不好说话,我就送到这儿了!”
甄容看着头戴斗笠的二戒,心想刚刚一路上都有萧长珙派来的侍卫跟着,如今那些侍卫都守在街口,可如今又已经到了晋王府门前,他完全没有机会和二戒说话。
因此,面对这语带双关的告辞,他回忆起今日在武陵王别院那场险恶的拉锯拼杀中,二戒救他的情景,之前压在心里的那些不甘不愿,渐渐都烟消云散。他肃然拱了拱手,沉声说道:“请代我谢谢兰陵郡王,多亏了他,这才洗清了大吴使团身上的嫌疑。”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二戒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异常理所当然。他没有再多啰嗦,冲着甄容笑了笑,随即就拨马转身离去。当他疾驰到街口时,冷不丁回头望了一眼,就只见那少年依旧策马站在晋王府门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那一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想起当初云霄子遍邀武林名宿,商量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应该如何教养的事。一晃十几年,昔日婴儿已经长大成人,虽说一度也曾经行止有差,可至少大节无亏。然而,这身世两个字,只怕永远都是甄容最难摆脱的心魔。
谁像越千秋那小家伙,明明知道自己身世成谜,却满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这些天甄容也多亏有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做伴,否则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甄容一直伫立到二戒和秋狩司那些人汇合,随即离开街口,这才去叩响了晋王府的大门。
大门原本只打开了一条缝,可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楚他的头脸,那门房立时把门开大,满脸堆笑地说:“甄公子回来了,快进来,今天听说上京城一团乱,大家都担心死了,殿下和九公子让人问过您好几次。”
尽管晋王萧敬先喜怒无常,但晋王府的几个门房却都是颇圆滑的人——至少在甄容面前如此。甄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等进了大门,几个围上来的门房看到他这周身血迹,无不围上来问可有受伤。甄容受不了这热情,敷衍两句就逃也似的往里走。
晋王萧敬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眷,甚至连宠爱的婢女也没有,自然也就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内院和外院。当然,甄容也知道北燕男女关系素来随便,也许没有妻妾的萧敬先只是完全不在乎。他没有先回自己那边去换衣服,而是直奔畅游阁。
才刚到畅游阁外头的院子门口,他就只见一个侍卫迎上前来。交谈两句之后,得知萧敬先竟是把两个大夫给撵了走,哪怕早就知道人乖戾,他还是不由得摇头叹气。径直往里走时,他自然没有发现那个侍卫看他背影时那有些复杂微妙的眼神。
等到了畅游阁门前,看到里头点着灯,窗口依稀能看见有人影,他就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没什么回音,他不禁有些奇怪,当即伸手推门。果然,门只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他跨进门槛之后,习惯性地掩上了门。等熟门熟路来到萧敬先的寝室,他却呆住了。
早先以为的影子,不过是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屋子里并没有整理过,还留着人匆忙离开时留下来的凌乱衣物,仿佛还有那两个人的气息。
甄容木然站在那儿,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不是人家早就和自己说好的吗?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难过又或者沮丧的?
环目四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妆台抽屉上那露出的小小一个白角上。他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走上前去,等拉开抽屉一看,果见是一封写着阿容亲启的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可随即还是沉下心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待确定封口完整,并没有被打开过,他这才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信封。当取出信笺之后,他拿着那薄薄的两张信笺,竟是觉得重若千钧,久久方才将其打开。
那是一封很简短的信,没有文绉绉的字句,全都是犹如闲话家常似的大白话,而且抬头也一如萧敬先在信封上对他的称呼,带着丝丝亲切的阿容二字,却和萧敬先往日待别人明里带笑,实则远如千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阿容,见此信时,千秋已挟吾离开。晋王府素来为众矢之的,上京城既乱,兵马必接踵而至,如何坚守,如何分派,悉听尊便。府中内外侍卫,吾已令听汝节制,生死全凭君心。想来以汝赤诚忠义,当为彼等留一生路。”
当看到最后萧敬先留字这五个字落款时,甄容忍不住紧紧攥着这信笺,恨不得将其捏成一团扔开,可最终还是将其轻轻放下。
萧敬先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萧敬先和越千秋两人金蝉脱壳,却留下了满府侍卫给他,如果接下来晋王府要面对乱军侵攻,那么,只要他能够率人抵挡住,那么在正主已经跑了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就能收拢人心。
凭萧敬先的手段,即便如此一走了之,侍卫之中依旧肯定留着他的心腹,关键时刻也会帮他。而他在事后能否在皇帝的盛怒之下保住这些侍卫,才是真正的关键!
否则就算萧长珙真的愿意继续之前的招揽,他“认贼作父”,可手下没人,哪怕是世子也是空头世子,有什么用?
“我该说,你真瞧得起我吗?”甄容叹了一口气,把信笺重新塞回了信封,照旧放进了那抽屉里,这才转身来到门口,打开门后沉声说道,“来人!”
眼见之前进来时见过的那个侍卫匆匆而来,到面前躬身行礼,甄容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地吩咐道:“看好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甄公子请放心!”
面对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甄容哪里还不知道,这绝对是王府中人里少有的知情者,至少知道一部分内情。可他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径直出了院子。
当他找去使团其他人的临时住所,发现一间间屋子里全都点着灯,人却一个都不剩,他本来觉得自己会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可当确认了最后一间屋子的状况时,他却诡异地觉着整个人极其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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