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被识破的拙劣鬼把戏,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越千秋放下手,再次抬起头直视北燕皇帝那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心中竟然还有余暇和吴朝的那位至尊做比较,心想这两个皇帝的性子还真是各走极端。
一个是绵软,一个是强硬,能不能彼此互补一下啊?
心里转着这些被时人知道一定会斥之为大逆不道的念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不慌不忙地说:“就因为只是我临时起意的拙劣设计,而不是什么步步为营,设计精密的阴谋,结果却真的把秋狩司正使汪大人给坑进去了,这才有意思。”
“要不是汪靖南居心不良,怎么会先派人去见甄容,然后又亲自出面用继承王号假意蛊惑?要不是他把权力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怎么会破罐子破摔挟持大公主?要不是他一直都把秋狩司当成自己的,秋狩司的人发现见面的是晋王和大公主,怎么还会一条道走到黑,不制止顶头上司的发疯?”
他一连三个反问,一句比一句有力,到最后干脆就直接一抱双手,一脸慷慨凛然。
“要是知道会发展成最后这样子,我才不会叫十二公主一块去看热闹!本来以为只是围观一场闹剧而已,谁知道会险些出大事!我都已经尽力补救了,否则晋王哪能那样干净利落地把大公主救出来。要是皇帝陛下觉得我有错,我该千刀万剐,我都认,随便你处置!”
见越千秋嘴里说着认错认罚,可脸上却分明显露出十万分不服气,皇帝干脆就晾着他,目光又转向了左边那两个人。
而面对皇帝的审视,不等徐厚聪开口说话,越小四就抢着说道:“皇上,我是得了这小子留书,吓了一跳,立刻找徐将军一块赶了过去。为防万一,也是我提请徐将军带上了一些箭术出众的神弓门弟子,果然震慑得秋狩司那些部属不敢擅动。否则就我们那些人,未必有把握能短时间拿下那些秋狩司精锐。”
徐厚聪如今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大事,见旁边这位兰陵郡王非常爽快地把大部分责任直接挑了,他只一细想就意识到自己不能显得没有担当,立时做出了决断。
“皇上,因为今日在宫中当值的是小汪将军,臣并不当值,再来求见皇上恐怕来不及,而没有旨意不敢擅自调动禁军,所以只能从门下弟子中挑了一些人,跟着兰陵郡王匆匆赶去了兰若寺。当时情况混乱,也是臣自作主张射箭震慑,和兰陵郡王无关……”
“好了!朕还没有问你们两个,更不要提追究你们俩谁的责任,你们就抢着揽责,倒是颇有默契。那朕现在问你们两个,你们觉得这胆大包天的小子该当何罪?”
见皇帝指着越千秋问他们,越小四顿时“不怀好意”地扫了越千秋几眼,见这臭小子竟是装成没看见,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爷孙俩演戏功底全都是一等一的。可就在他看越千秋的时候,这一次却换成了徐厚聪率先开口。
“皇上,此番是汪大人对晋王殿下有不利意图在先,越九公子顺势坑人在后。如若不是汪大人那时候突然昏头到挟持大公主,平心而论,不过是一场风波不小的闹剧而已。只要兰陵郡王和臣赶过去,两边调解,不是不能压下。”
徐厚聪毫不犹豫地说着对汪靖南极端不利的话,随即又补充道:“当然,就算越九公子年纪小,可此次他竟然假造邀约,一口气设计了晋王、大公主和汪大人,实在也是过头了,皇上自该处分。”
是处分,不是严惩,越千秋只听徐厚聪这话,就知道这些天来的润物细无声没有白费。换成当初他在路上撞见汪靖南和徐厚聪一同出现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两个当初俨然同一阵线的盟友,现如今已经不但形同陌路,而且还隐隐成了对手?
想归这么想,他却轻哼一声,仿佛不怎么领徐厚聪的人情。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越小四的声音。
“徐将军的意思,竟然是这小子只需要略施薄惩?”
明明是在问徐厚聪,可越小四那连珠炮似的口气,却分明显示出他根本就没有等待徐厚聪回答的意思。
“哦,就因为他年纪小,难道他杀人时就不用抵命?这次虽说他没杀人,可性质比杀人更恶劣十倍!这小子差点坑死一个亲王一个公主外加一个秋狩司正使,天底下还有哪个和他一般年龄的人能干出这么绝的事情?这一定要严惩,否则他日后简直就要翻天了!”
尽管这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好的,也是越千秋特意坚持的,可越小四那时候就觉得小家伙有点作死,所以此时说到这儿,他还是忍不住心跳有些加速。
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否则万一皇帝觉得越千秋利用价值已经完了,真的动了杀心,他回头再想救人,那简直是难如登天。要是越千秋有什么万一,到时候不用等老爷子对他怎么样,严诩和越影就得掐死他!他一面想一面去看越千秋,却发现人这次终于扭过头看他了。
可那小子竟然轻蔑地对他做了个表示不屑的鬼脸!
“长珙哥哥,你是大人,怎么能因为旧仇就一直记恨千秋!”十二公主见萧长珙竟然在和越千秋彼此互瞪,她一时情急,咋咋呼呼地叫嚷了一句,可紧跟着,她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压着,接下来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不是晋王萧敬先还有谁?
“皇上,就像徐将军说的,千秋年纪小,再说他设计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否则不用请大公主,大街上随便拿点钱拉个人过来凑一台戏,那也并无不可。错的是狗急跳墙的汪靖南,错的是口无遮拦的我,他并没有多少错。难道秋狩司能算计他,他就不能算计秋狩司?”
见皇帝脸上纹丝不动,说到这里,一向桀骜的萧敬先竟是屈膝跪了下来。这极其少有的一幕让在场包括越千秋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呆了一呆。而下一刻萧敬先说出来的话,更是令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臣知道今日之事,皇上必定心中震怒,所以愿意担下所有责任。不论皇上原本打算如何处分千秋,臣都愿意一力承担。请皇上除了臣的晋王爵位,以儆效尤。”
皇帝死死盯着萧敬先,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平板。
“小四儿,千秋还小,但他之前不论如何都是为朕出力杀过叛贼的功臣,朕本就打算不为己甚。可你早已是独当一面的之人,朕也不问你,你今夜去兰若寺是否想要去见严诩。朕只问你一件事!”
听到小四儿三个字,越小四差点有一种皇帝是在叫自己的错觉。当他低头去看萧敬先时,却只见那明明是直挺挺跪着的人,却仿佛散发出一种比别人更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尽管皇帝那一件事之后再无下文,可他不用想也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
“皇上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说大公主不是先皇后亲生?不为什么,只是汪靖南劫持她想胁迫我,我一时被逼急了,救人心切,只希望汪靖南不再把她作为凭恃,所以胡说八道而已。”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处分和告别()
就连依旧盘膝坐在那儿的越千秋,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呆了呆,深感萧敬先确实敢说。
他就不信萧敬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竟然胡诌大公主不是先皇后亲生的!
要知道,大公主凭什么抢了好几个妹妹的驸马,凭什么在上京城中常常横行霸道,还不是因为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一直都因为是先皇后亲生而受尽皇帝宠爱。如果没有这一点的庇护,没有嫡亲兄弟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如此风光!
“胡说八道……”皇帝同样被萧敬先这轻描淡写的说辞气得不轻,然而,萧敬先虽说屈膝跪在那儿,却没有半点犯错求饶的神态,那种彻头彻尾的满不在乎,就和他当年印象中被气急败坏的皇后勒令罚跪时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意识到萧敬先绝非随口而言,很可能是蓄意为之激怒自己,所谓除去王爵也并不是以退为进逼迫他,而是真心无所谓旁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他最终做出了决定。
他都已经纵容了萧敬先这么多年,何妨继续纵容下去?他总得看清楚,这个小舅子到底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罢了,你既然一心一意维护这胆大包天的小子,那就把他带回你的王府去,你们俩一块去好好反省反省!十天之内不许给朕四处乱晃,省得朕再听到什么消息烦心!”
也就是说,闭门思过禁足十天……这算是处分?
越小四着实忍不住咂舌。这相比他们之前反反复复分析之后的结果,还要轻得多!然而,相对皇帝对越千秋和萧敬先的雷声大雨点小,他更关心的还是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汪靖南。论理这冒牌舅甥俩既然都放过了,汪靖南也许亦是能逃过一劫。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真的要感谢萧敬先的发疯了……那一刀只怕能要汪靖南大半条命!
否则亏大了!
就当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遗憾的时候,却只听十二公主突然大声问道:“父皇,晋王舅舅和千秋都受了罚,那汪靖南呢?我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挟持大姐,要晋王舅舅交出什么勾结南朝的证据。更何况他还私底下蛊惑那个甄容去栽赃晋王舅舅!他才是最大逆不道的那个!这种人怎么配执掌秋狩司,至少也应该换人才是!”
这一次,越千秋登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毫不犹豫地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直接朝十二公主看了过去。却只见她得意洋洋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仿佛在邀功请赏,他不禁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告刁状也要分人的,你这样子,任谁都会觉得是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所以这不是我指使的也是我指使的。就算北燕皇帝本来打算重处汪靖南,说不定这会儿都要考虑考虑!
与其说这是神助攻,不如说是拖后腿!
就在越千秋心头哀嚎计划几乎失败的时候,皇帝却吐出了让他极度意外的两句话。
“汪靖南失心疯了,让他告老致休吧!长珙,你暂时挑一挑秋狩司的担子。”
真的假的……
这是越小四和越千秋几乎同时生出的念头。那一刻,便宜父子俩几乎同时尽力压制住了怦怦直跳的心脏。紧跟着,越小四就立时坚辞道:“皇上,臣没干过这个,就连监秋狩司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共只去过一回,还请皇上另择高明。”
“让康乐帮你一把。”皇帝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见越千秋咧嘴一笑,仿佛幸灾乐祸,他就指着越千秋补充道,“记住,除却那些最重要的军国大事之外,给朕多下点功夫,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给朕好好查一查。之前秋狩司的那份资料还不够详尽。”
越小四虽说才去了秋狩司一天,可南朝使团的资料他却特意调出来看过,越千秋那一份的详细程度,他已经很咂舌了。所以,他不禁头皮发麻地问道:“皇上要怎么个详尽?”
“能多细就查多细,如果知道他从前一天三顿饭吃什么,那就最好。”
越千秋终于听出皇帝这毫不掩饰的戏谑之意,忍不住讽刺道:“要是兰陵郡王查不出我的身世,皇帝陛下是不是准备把他撤了?那样的话他可就惨了,能堂而皇之查我的大吴武德司都没拿出个结果来,更何况隔着万水千山,只能遥遥指挥暗线的北燕秋狩司?”
“朕没说要查你的身世。朕只想知道,你那爷爷究竟怎么带出你这么个小子的。从前皇后常说,从细微之处见为人秉性。只要查得够细,朕就不信你那爷爷的狐狸尾巴露不出来。到时候,朕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牢牢捏住你们祖孙的弱点。”
越千秋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然而,还不等他竭尽全力扳回一城,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道:“你们既然都在这里,朕就预先给你们打个招呼。朕已经决定,两日后亲征平叛。国事全都交给左右相处置,城中兵马尽由武陵王会同左右神武将军节制。”
说到这里,他看也不看一群呆滞到极点的人,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好了,夜深之际,宫里也没地方留你们,你们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越小四只觉得一个馅饼砸到头上的同时,还附带一个女监军,再加上一个非常棘手的任务,惊喜顿时减少了一多半。更何况,皇帝突然乾纲独断决定了亲征的时间表,留守的文臣武将,再加上萧敬先和越千秋一起的临时禁足令,他在看到机会的同时,也不禁心中悚然。
在此次的事情上,自始至终,萧敬先充当的确实就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而现在刀用完了,皇帝虽说并没有因为此次的事件,除去萧敬先的王爵,折断这把刀,但某种卸磨杀驴的趋势却也已经相当明显。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顺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皇上,臣是今晚就把这小子送去晋王府?”
越千秋顿时火冒三丈:“萧长珙,你什么意思,半夜三更把我扫地出门?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要再啰嗦,我偏赖在你家不走了!”
皇帝懒得再搭理这种肤浅的斗嘴,一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一走,康乐连忙跟上,随行内侍和侍卫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偌大的长缨宫前院,竟是就只剩下了这寥寥数人。
没得到处罚,却也没得到褒奖的徐厚聪,此时此刻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他只觉得之前自己已经升迁太速,如今皇帝没有交待他什么,这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平叛时他能够随行护卫,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留下来整饬禁军,他也可以充分展现手腕。
要知道,禁军三将军之中,汪枫必定会因为父亲汪靖南的告老致休受到影响,晋王萧敬先则要在家禁足十日,之后皇帝很可能会把人高高供着。既然没有了竞争对手,他若还不能脱颖而出,那这几十年如一日地锤炼苦熬岂不是白费?
皇帝总不可能一直让身为内侍的赫金童真正统领禁军,那不过是个监军的角色。
因此,他一点都没打算留下来和这些身份各有玄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