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就整理了情绪,双手拍了拍脸提醒自己保持冷静,随即迎了出去。
当看到越千秋竟然还带了庆丰年,他虽说心中有些不痛快,但只是瞥了人一眼,就当成没看见似的,笑容可掬地问道:“九公子有事找我?”
“我要出宫。”越千秋见徐厚聪一听到这话,那脸色立时就变得极其勉强,他就若无其事地说,“昨天我在那老参堂定了一百支人参,皇帝陛下答应我的,现在我要去取货。徐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又或者亲自跟我去。”
徐厚聪一听说是因为这件事,顿时暗骂越千秋得寸进尺,胃口天大。
然而,一想到昨天越千秋要求订一百支人参送到皇宫来,皇帝确实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而后在面对韩王带着的那群叛贼攻击时,越千秋狮子大开口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时,皇帝同样没打回票,再想想皇帝对越千秋一直分明颇多容忍,他思来想去,最终干笑了一声。
“好吧,你们先回长缨宫等一等,我安排好之后,亲自送你们过去。”
在庆丰年印象之中,徐厚聪还是神弓门掌门时,大多数时候都以颇为公正严明的形象示人,而到了北燕封了神箭将军,更是一直都以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面目出现,所以,此时见其对越千秋如此迁就,他本能地觉着不那么对劲。
而等到最终出发时,他不知不觉落在了后头,却不防小猴子突然凑过来,低声说道:“那个叛贼上次在半道上还来招揽你呢,现在却理都不理你,只巴结九公子,一定是别有所图!”
庆丰年不等小猴子把话说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随即用极轻的声音说:“别乱说话,他的耳力是整个神弓门最好的,就连我的师父和应师叔都比不上。我们盯着他就行了”
说到比拼耳力,小猴子顿时不服气地挑了挑眉,心里却想,我这耳朵才是最好的。昨晚上他又听到屋顶上有动静,似乎严诩和越千秋大半夜的又上了屋顶说什么,中间好像讨论了什么人……徐厚聪既然没听到动静,那就说明耳力不如他!
而类似的话,甄容在出门之前就瞅了个空子提醒了越千秋。仿佛是为了弥补从前的过失,他的话就说得更加透彻了。
“我肩头的那块刺青虽说麻烦,可我不过是一介青城弟子,只要师父肯维护我,严大人又肯帮我,别人也奈何不了我,但你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北燕皇帝父子相称,这事情传回国去,指不定会有朝廷官员口诛笔伐。就算别人不挑事,秋狩司也一定会借机生事!”
“我知道。”
越千秋固然对甄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心里当然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如今徐厚聪真的亲自护送他们几个去老参堂,他更是知道,这位昔日的神弓门掌门,如今的北燕新贵,是因为皇帝对他的态度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对于那位一看就是想把水搅浑的皇帝来说,绝对是同意了徐厚聪带他出宫。
因为昨天的那几场闹剧之后,外间恐怕会把他的那点事传疯了!在这种情况下,秋狩司不趁机把这件事散布到南边去才是咄咄怪事!
可越是如此,越千秋就知道,自己越是不能和缩头乌龟似的躲着不出来。已经做了的事情就别后悔,更何况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浑水摸鱼,如今更是决定继续唱高调。
他大摇大摆地出宫上马,当夹杂在前后众多禁军之中时,哪怕目不斜视,他却依旧能够注意到很多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炙热的目光。直到最终停在了老参堂面前,眼看大门紧闭,他也不下马,径直大喝了一声。
“我是昨儿个订了一百支人参的客人,你们的货到底齐备了没有?麻烦吱一声!”
老参堂里头还没动静,对面茶馆里头的二戒和尚却已经悄悄张望着越千秋。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风头最紧的时候,越千秋竟然又出了宫来。
他从前曾经远远见过徐厚聪一面,昨天却没和这位照面,虽说不虞对方在那么多年之后还记得现在不是光头的自己,可他也不敢轻易露头,此时不由得心中暗急。
被越千秋这样一闹,此地必定会引来众多北燕权贵注意,那么他怎么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就在这时候,对面的老参堂大门突然敞开,紧跟着出来的,却是一个年方十五六的少女。昨日已经见过男装打扮的她,越千秋和徐厚聪自然全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人来。越千秋更是毫不正经地抱着双手趴伏在马头上,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哟,今天舍得穿女装出来见客了?你不是说老参堂的规矩是客人预定了之后,你们就立刻带货上门让客人看吗?怎么我昨天回宫之后到现在,也没见到你们的人,还要我亲自上门来催?”
明知道越千秋这是演给别人看的,少女还是忍不住一阵愠怒,索性直截了当地顶道:“公子有功夫来问我,还不如去问那些几乎把老参堂翻了个底朝天的官兵!”
越千秋今天本来就是来挑事的,此时自然唯恐天下不乱,当下提高了声音问道:“哦?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皇上在这里遇刺,倒不见有半个外人过来救,事后却是一拨拨人到我们这里来乱折腾!若不是老参堂本来就不是看货存货的地方,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昨天我放出话去,若再敢仗势围逼,我就直接点着房子,让整个上京城的人看看他们的嘴脸,这才把人逼走!”
越千秋见那少女气得脸色通红,想到这老参堂原本是自己的产业,他自然也心里冒火。他斜睨了一旁的徐厚聪一眼,恰是皮笑肉不笑。
“徐将军,想不到啊,昨天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杀叛贼,就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上去砍人了,没想到某些关键时刻连影子都看不见的家伙,事后却跑来耀武扬威?”
昨日徐厚聪在收拾善后时,指使两个侍卫把老参堂里里外外大致搜了一遍,心里也确实不觉得这地方会和韩王那伙人有什么关系。毕竟,如果是一伙的,之前只要两头夹攻,他带的那点人加上越千秋未必扛得住。而且之前危急时刻,四个老参堂的护卫也算是帮了不少忙。
所以,听到有人跑到这里寻衅,他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可他心机深沉,没有立刻说话。然而,就算他想装哑巴息事宁人,越千秋却不肯放过他。
“这位大小姐,我呢,只不过是吴朝使团里头的一个小人物,在这北燕上京城,却是没什么能耐。可徐将军不但是北燕皇帝封的神箭将军,不久之后必定是禁军三将军之一。我只管找你要人参,付钱的是他,你要找公道也不妨找他。”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抱着手,似笑非笑地对徐厚聪说:“咱们南边有句俗话,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将军不要自己没点火,却被人点火烧到你头上来了!”
这一刻,饶是徐厚聪本打算袖手旁观,心里也不禁有些挣扎。他虽说带着几十个神弓门的长老和弟子来到北燕,可封了神箭将军的只有他一个,其余人暂时都还没来得及安置,否则他也不会煞费苦心将一个得意弟子塞给大公主做护卫,以此稳固自己的地位。
而如今他虽说即将正位禁军三将军之一,但且不说他是否能把自己神弓门的人都调上来,就算调上来,区区那几十个人放在举目皆敌的上京,仍旧谈不上真正的权势。
那么,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打出他的旗号和权威来?
狡兔死,走狗烹,没有一定的实力,一条狗是随时随地可能会被烹杀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姬小八,开门,要债!()
如果徐厚聪不是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人,那么也不会冒那样绝大的风险,甚至背上抛弃同门的骂名,叛逃到北燕。越千秋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徐厚聪那些侍卫的面,撩拨这位自己在金陵城时曾经骂得狗血临头的神箭将军。
他就这么坐没坐相地趴坐在白雪公主的背上,双手放在这匹不大温顺的小母马脑袋上,自己的下巴则是搁在双手上,懒洋洋地说:“徐将军你得想清楚,是秋狩司引介了你到北燕,也是兰陵郡王推荐了你,可你完全没必要记他们的人情,因为用不用你是北燕皇帝的决定。”
“你是皇帝陛下的人,遇到事情就当没看见怎么行?你要是没那气性,那等到我回宫之后去向皇帝陛下告状也行。唔,至于告状的由头,我都想好了,到这来闹事的人居然把我要的一百支人参全都抢走了,我不找他们要找谁要?”
别说徐厚聪不是无欲无求的人,就算真是那种圣人,在越千秋明说要回宫告状挑事的情况下,他也瞬间下定了决心,打算豁出去鸡蛋碰一碰石头。这些天来朝夕随侍皇帝身侧,他自觉已经看明白了,皇帝似乎有心清洗掉一些人,既然如此,他越是孤,越是值得皇帝用。
至于越千秋是不是没安好心,挑唆着他去站在北燕那些权贵的对立面上,这些小小的风险不值得一提!
此时此刻,徐厚聪根本就没有想到,越千秋压根就不只是撩拨他出面和人争,那个狡猾的小狐狸是表面火上浇油,实则冷静地挑唆别人给自己受损失的产业讨公道……
因此,自以为已经看破了诱惑和收获的徐厚聪转而看向了老参堂门前那个俏丽的少女,微微颔首道:“还未请教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越千秋这才恍然大悟地坐直了身体,轻轻拍了拍脑袋道:“还是徐将军做事稳妥,看我这记性,从昨天到今天都来两回了,就忘了问名字!”
谁稀罕你这混蛋问人名字!
少女神色越发愠恼,瞪了越千秋一眼,却见人已经扭头和庆丰年等人谈笑风生去了,隐隐约约还听到他一本正经地对人说,“看到了吧,人家都是重色轻友,我是重友轻色”,她更是气得狠狠咬了一记嘴唇,这才冷冰冰地看向了徐厚聪。
“我姓谢,谢筱筱。”
越千秋却在那低声嘀咕道:“为什么不叫风萧萧……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多有气势,更重要的是,多有武侠范!”
见谢筱筱已经赫然是气得扭过头去,徐厚聪更加不会朝两人有任何瓜葛的方向去想,当下少不得半真半假地对越千秋说:“九公子,你这样对女孩子,女人缘可是会很差的。”
“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纨绔,我只是和这位谢大小姐买人参的大主顾而已。哪个当东家的会看不惯主顾?”越千秋耸了耸肩,这才非常正经地问道,“昨天到这来找茬的人是谁?谢大小姐这总应该知道吧?”
作为留下坐镇老参堂的临时主事人,谢筱筱虽说一度担心越千秋是仗着金主身份作威作福的南朝公子哥,可昨天第一次见面,他虽说把她气得要死,可却暴露出了她完全没想到的嗜杀那一面,刚刚偏又没个正经,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简直有些迷惑了。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他终于一本正经地问昨天找茬的人,她才沉着脸说:“是咸宁郡王和长乐郡王。”
“啧啧,原来是他们。”越千秋忍不住撇了撇嘴。
南边的吴朝常常说北燕是没有礼法的国家,但恰恰是北燕这边,哪怕是皇子,嫡出和庶出的封爵也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北燕先皇后无子,如今的这些皇子全都要在郡王这一级爵位上窝着,甚至在地位上还比不得因为平叛战功而封爵的越小四。
虽说皇帝最终把几个娘家有点势力的皇子封了亲王,但像咸宁郡王和长乐郡王这样年纪才十六七,序齿靠后,生母又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也就只能封郡王了。可是,就这样的货色,竟然也敢在皇帝刚刚遇刺之后,跑来想试试能不能染指老参堂这块肥肉?
简直是狂妄自大到昏头了!当然,也许是给人撺掇了当出头鸟……
想到之前越小四在天青阁打过的五王两侯之中,好像就有这两人,越千秋微微一踌躇,随即就笑眯眯地看向徐厚聪。
“徐将军听到了吧,两位郡王,而且都是皇子。你是打算先回宫告一状呢,还是现在就直接借着查昨天的行刺为名,找上门去?我可事先和你说好,你不去,我就先进宫去告状,然后带着甄师兄庆师兄和小猴子一块去算账,一百支人参我是一定要他们吐出来的!”
徐厚聪当然不会认为越千秋四个人跑去是飞蛾扑火。
在他看来,既然是萧敬先和萧长珙设计把越千秋引到皇帝面前,无论这位南朝次相的养孙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帝会不会真的维护他,那两位都不会坐视越千秋遇险。
至于他……如果连两位没落皇子都惹不起,他这个即将掌管禁军的新贵谈何立威?
“九公子既然要去,我当然舍命陪君子!”
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好,说走就走!谢大小姐,我现在帮你去讨公道,不过我可不干白工,你可把一百支人参给我准备好!”
说完这话,他就扭头对自己的三个小伙伴笑道:“不管今天最后收获多少,你们三个各得十分之一,所以,咱们尽情大闹一番!”
他是准备吃了被告吃原告,可反正原告的人参有皇帝买单,难道他还要顾忌被告的人权?
小猴子是最不怕闹事的,至于庆丰年和甄容,眼看着越千秋巧舌如簧让徐厚聪跟着一块去闹事,他们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下三人先后应了一声,齐齐拨马跟在了后头。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来得及走,却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娇叱。
“徐将军,全都拜托你了!”
徐厚聪讶异地转头看去,见谢筱筱看也不看越千秋那四个人,唯独对自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他顿时笑了起来,心里异常满意。
别看越千秋口气天大,作风嚣张,可说到底不过是南朝使团中的第三号人物,在这上京城怎及得上他这个刚崛起的新贵?老参堂这个临时主事的小丫头不论是因为气不过越千秋的态度,还是因为认清了局势,因此有意对他示好,他都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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