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顿时直了眼睛,他就开口说道:“我问你,上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如果是打听什么犯禁的消息,那侍者也许还会犹豫一下,可听到越千秋竟然问如此低级好回答的问题,他立时紧紧攥着那枚金钱,满脸堆笑地说:“有郊外的西山,有古战场上的黄金台,有能俯瞰西城的五雁塔,有十金一盘珍馐的天青阁……”
越千秋饶有兴致地听着,随即还吩咐人一样一样说得详细一点。见其他侍者一个个都盯着自己,他突然随手从腰里抓了一把金钱撒了过去,见人先是迟疑,随即就立时蜂拥去抢,他就非常促狭地拍了拍手。
“我其他没有,就是有钱,我还想知道,上京哪儿的酒最好喝?哪儿的姑娘最漂亮?哪儿的坊市最热闹?哪家店的毛皮药材最好……能盖下其他人的都有赏!”
眼看越千秋的问题从哪里的酒最好喝,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的姑娘最漂亮……渐渐到问哪个公主最漂亮,哪个皇子最风流,侍者们最初虽说还有些犹疑,可禁不住越千秋出手实在是太大方,问的又都是些关于那些金枝玉叶的鸡毛蒜皮问题,最终都得到了回答。
就在越千秋慷他人之慨,拿着从秋狩司赢来的金子,仿佛败家子似的收买一些根本无足轻重的小消息时,北燕皇帝的最新决定飞一般地传遍了各处。
和午后突然撤换禁军三将军的消息比起来,皇帝突然要接见南朝使者接受国书,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结合上午晋王萧敬先和兰陵郡王萧长珙联袂带着几个吴人去见皇帝,大多数朝贵都把矛头指向了那两人。
明明已经准备南下出兵,萧敬先和萧长珙这是想干什么!
至于当事者本人,萧敬先表现得懒洋洋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越小四却忍不住在书房中团团转了一大圈,到最后就一拍桌子叫了一个随从过来。
他这么多年在北燕,如今位高权重,身边随从虽多,可随着南边的武林群豪渐渐离开,他如今身边是一个知道他底细的都没了。
“去,给我备马,我要去天青阁喝酒。”说到这里,越小四还加重了语气说,“然后把我去天青阁的消息给我泄露出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跑来挑事。我很久没动手了,今天正好痛痛快快出气!”
他娘的,皇帝能轻轻巧巧把接见使节这种锅扣到他头上,就不许他寻人出气?
反正妻子女儿都不在了,眼下他是光棍一个,想干什么干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刚回京就敢在皇城里直接踏马踩死那个庸碌无能,却偏偏心思狠毒的陈国公主驸马!
傍晚时分,天青阁前面的长街上人山人海,全都是围观看热闹的。议论纷纷的人们眼看着又一拨人狼狈不堪地跑下楼来,为首的锦衣中年人鼻青脸肿,而后头的随从们则更是狼狈,有的连滚带爬,有的捂着胸口,有的一瘸一拐,忍不住又爆发出阵阵喧哗。
“韩王殿下竟然也打……兰陵郡王今天真是疯了。”
“现在都已经动静小多了,一开始那才叫疯,看看上头那窗子,一开始他直接丢了两位侯爷下楼,人都快摔掉半条命!”
“是不是这年头封了兰陵郡王的,全都会变成这不管不顾的样子?这不是下一个兰陵妖王吧?算一算他今天这是打过几拨人了,这加在一块,他吃罪得起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兰陵郡王早就不管后果了,否则他当初会刚回京就踩死一个驸马?陈国公主亲自去告状都没奈何得了他,你们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只要真看中的人才,那叫一个护短,根本不管别人说什么!”
人群后头的一家小茶馆里,看着外面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一个茶客仿佛是苦恼地被堵在了这儿回不去,只能唉声叹气。他三十出头,看上去人魁梧高大,这会儿正在撕着两只卤兔腿,忍不住吐了一块骨头,嘴里就骂骂咧咧了起来。
“不要让我单独碰到那小子,否则我非揍得他满脸包不可!”
茶馆的掌柜同样苦着脸,仿佛是因为这么多人看热闹,却没有人到这茶馆里坐坐,以至于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茶客。他叹着气来到了这魁梧茶客的对面坐下,这才挠了挠下巴:“这天底下就是有人跑到哪儿都会带出无数的事情,你来之前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放屁!我来之前,他家里那个小子是让我把他老子完完整整带回来,结果呢?”
魁梧高大的茶客用力一拍桌子,满脸气急败坏:“结果其他人我都接着了,可他自己竟然飞黄腾达又回来了了!这还不算,他那小子自己也跑来了,还捎带一堆人,这不是添乱吗?”
“可他也没让你到上京来啊。”嘴里说着这话,掌柜对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是你自己非要来的,还千辛万苦通过付柏虎找到了我这儿。现如今这上京城除了我之外,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你不帮他,谁帮他?”
“说得简单!”
本能地伸手去抓脑袋,可手抓到的却是满头假发,二戒和尚顿时恨得牙痒痒的。他此时此刻分外羡慕能够在对面酒楼上任性妄为,拳打脚踢找茬者的越小四,因为他连日以来都快憋疯了!
尽管如今他和越小四就只隔着这条满是人流的大街,可别说看不到人,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样?面前这位在这上京城里开了十几年店,作为越小四唯一联络渠道的老前辈,可人家却告诉他,自打这次越小四回到上京城后,就主动切断了这条与外间的联络线。
就在这时候,二戒和尚只听到外间喧嚣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这种从热闹到寂静的转变非常突兀,他不由得心中一动。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
“长珙,你闹够了没有?喝醉了就回家去躺尸,别怪我没告诉你,我那些外甥女都往这里来了。后日南朝使臣递交国书,皇上刚刚定下,届时你也得出席,所以你最好别一不留神马失前蹄,在这节骨眼上把你那张招蜂惹蝶的脸给毁了。”
说到这里,那声音一顿,突然问道:“咦,这街上怎么这么多人影?”
几乎只是一眨眼,二戒和尚就只见茶馆外的人流一哄而散。再过了一会儿,偌大的长街空空荡荡,只剩下策马而立的萧敬先和几个侍卫。下一刻,对面天青阁上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萧敬先的面前,可不是越小四?
第三百一十八章 暗语和猜谜()
从二戒和尚坐的位子向越小四望去,总共也不过十余步。因为萧敬先和那些侍卫全都背对着自己,他非常轻松地看清楚了自己一直要见却见不到的那个人。
如果不是他和越小四实在是打过太多次,彼此印象太深刻,就凭对方那和其他北燕权贵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打扮,他兴许都会认不出人来。
毕竟较之当年大了十几岁,蓄着胡子的那小子瞧上去多了几分稳重,可刚刚毫无顾忌痛打了那一堆上去挑衅的人,这举动已经证明,那就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盛气凌人的混蛋!
可恨的是,无论他怎么盯着对方瞧,人却就是仿佛没发现似的不往他这看。直到越小四和人说完话,接过一匹坐骑缰绳上马时,那两道目光才似乎不经意似的往他这边射来。
两边目光一碰即收,二戒却从越小四那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嫌弃,等人和萧敬先那伙家伙一块扬长而去,他顿时火冒三丈:“这该死的小子,他那眼神什么意思!敢嫌弃我,当初就别送那种可怜巴巴的信来!”
“他又没让你到上京来。”老掌柜低低嘀咕了一句,也不看二戒和尚那张瞬间发僵的脸,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先是到自己的小茶馆门口张望了一下,见人都走光了,大街上却还因为刚刚那位晋王路过而萧条冷清,他就来到天青阁门口,对着熟识的一个伙计开起了玩笑。
“兰陵郡王今儿个这一闹,你们这天青阁可要火上一阵子啊!”
“你老就别嘲笑我们了。别说火,被他这一闹,回头指不定有多大麻烦!真是瞧不出来,从前那么一个和蔼可亲,好打交道的驸马爷,如今变成兰陵郡王,竟是这么不讲道理!难不成真像是别人说的,兰陵郡王这个封号不好?要出气上别处,干嘛在咱们天青阁大打出手?”
“怎么,难道他打烂了东西,没赔钱?”
“赔是赔了,钱还不少,可他今天在咱们这儿打了那么多人,这其中有亲王,有郡王,有侯爷……掌柜和东家都已经快愁死了,哪个都是咱们这小本生意惹不起的!”
“你们还小本生意,我那不就等于摆地摊?”
老掌柜袖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聊天,直到那挺话痨的伙计被叫进去收拾,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又往天青阁门内走了几步,就只见四处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还有被砸了的盘子。
作为一个称职的看热闹人,他还少不得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慰了几个小伙计以及某个欲哭无泪的掌柜两句,叹息了一会儿后还在人家店里转了一圈。因为他从前就是常来常往的人,又在对面开了多年的茶馆,因此哪怕多了一个人四处转悠难免碍事,别人到底都不好说什么。
当老掌柜最终蹒跚转回来时,在二戒和尚对面坐下时,手中却多了个纸团。
二戒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是……”
“他回来这么久之后,这是第一次传出的讯息。”
老掌柜轻轻挪开手,避过了二戒的抢夺,这才淡淡地说,“他身份不同,虽说之前那趟去金陵,已经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往南边的消息渠道,却只走我这一边,大吴的任何一个谍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就是我,也很少在上京城和他正面接触,大多只能靠这样的迂回,所以你该知道,这条渠道维系有多难。”
见二戒立时敛去了刚刚那埋怨恼火等各种负面情绪,人虽说还软趴趴地坐着,可神情终究是变得无比专注,他这才将手中的纸团缓缓铺平。
看似在店门大开,他和二戒却明目张胆地在这儿看信,这行为嚣张到了极点,可他知道,不但自己,就连二戒也是自始至终在分心二用倾听着大街上的任何一丝动静,因此丝毫不虞有人窥探又或者乱闯。
当两人几乎先后把纸团上的字看完之后,老掌柜不等二戒反应过来,就一把抢过,将其重新揉成团,动作迅疾无伦地塞进了嘴里。面对他这动作,二戒先是一愣,随即就恼火地低喝道:“你就不能等我再确定一遍吗?还居然是北燕文字写的,幸好我特意学过!才这么几个语焉不详的字,怎么看得懂啊!”
“你以为他还能在这小小的字条上长篇大论?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只要一眼就要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这是在异域他乡生存的法则。至于看不看得懂,他的天书我看多了,连猜带蒙就行了。”
没好气地瞥了哑口无言的二戒一眼,老掌柜这才若有所思地说,“刚刚天青阁闹那么大,各种嚷嚷已经把信息都泄漏了,北燕皇帝留使团在宫里住,后日就召见收国书,这是不用写的。而秋天,如见小黄……大概,可能,也许是说,皇帝看到越家那位千秋公子,就想到当年皇后的小皇子。”
二戒和尚的一张脸已经彻底僵住。那六个简单潦草到犹如孩子涂鸦的字,竟然能够大概可能也许地联想到这么遥远?他娘的这是算命先生解卦吗?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听说,暗语之类的东西,不应该是用隔五隔七之类的隐语来读……”
“你要知道,在天青阁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藏东西,被人发现的危险时刻存在,随便涂几个字,也许别人会当成孩童涂鸦,可你写太长,是想人家把东西送进秋狩司严严实实地用各种法子查?我和他打了十几年交道,他的思路我最清楚。”
没好气地教育了一下那个瞠目结舌的新人,老掌柜这才用指甲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
“别问为什么不是把信送去其他僻静的地方,那当然也是有的,但只有他的家书才会那么送,因为不能用隐语,容易被人识破,送一次我和付柏虎费老大劲了。他从前是驸马,现在是郡王,都挺惹人注目。他现在这么高调,一是因为既没战友,也没亲人牵挂,二是因为情势需要。当然,他没料到从金陵又来了一群要他牵挂的人,所以做事不得不更加小心。”
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搞这种隐秘勾当,二戒只能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随即咕嘟咕嘟痛灌了一气茶下肚,这才低三下四地问道:“那剩下几个字呢?您老给指点指点?”
“真……斯文……”老掌柜这次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突然十分突兀地问道,“你这次过来,可有青城的人什么消息?除了你是否还碰到过武林同道?”
对于这跳跃度极大的话题转换,二戒险些脑子没转过来。可他好歹之前已经被教训了好几次,此时终于隐约觉得老掌柜问的和之前那三个字有关,只能以平生最认真的态度答道:“我走的时候,武品录还没重修完,所以不知道青城的动向。但我在到这里的路上……”
他顿了一顿,低声说道:“我看到过疑似青城云霄子的人。当然,是疑似,因为实在太不像了。他混在一位北燕官员随从里,大家就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就没然后了。至于其他武林同道,我之前拿着那个付柏虎给我办的路引到中京时,好像瞥见了铁骑会彭会主。”
一连两次,都只是疑似,老掌柜却仍然听出了其中的玄虚。二戒是秘密潜入北燕,至于那两位同样算得上是南边武林名宿,甚至都称不上年轻的老人,当然也同样是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悄悄进入北燕。如果在路上遇到,除了装成素不相识,难道还能把酒言欢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真这个字,很可能是指青城派的甄容,至于斯文,我只能姑且用我对那家伙的了解猜一猜。斯通丝,丝文便是一个纹字,甄容和纹……莫非他身上有北燕权贵常在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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