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却拧着小眉头,仿佛在琢磨借花献佛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终究对礼物的好奇占据了上风,立时使劲抱着越影的脖子:“影叔别卖关子嘛,爷爷到底要送我什么?”
越影被诺诺的撒娇闹得有些无奈:“我哪里卖关子,是你自己没耐心。老太爷对皇上提了提你过生日的事,说是一会儿要过来,结果硬是被赵相国几个人给拦住了。”
听到这里,越千秋忍不住莞尔,心想赵青崖肯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说那次他在东阳长公主府水云天的生日宴,赵青崖并没有来凑热闹,可并不妨碍此中内幕和细节传出去。只怕一二十年里,越府哪个晚辈过生日,谁都不敢来凑热闹。
越影见越千秋笑得贼,若无其事地呵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为了弥补小小姐你的损失,皇上选了一对小仙鹤,一对小龟,一对温顺的小马,一对鹦鹉,都送去了家里。除此之外,皇上把六年前抄没的吴仁愿旧宅赏了给小小姐你。”
对于那些小动物,诺诺的脸上泛着又惊又喜的光芒,可听到旧宅,她不禁迷惑地瞪大了眼睛:“我要那个谁的老房子干什么?”
越千秋心知肚明,皇帝哪里是赏诺诺,分明是借此赏如今不能公布其存在的越小四!
可他更知道,皇帝这是借此彰显越老太爷的地位稳固。
而且,吴仁愿当年臭名昭彰,武人对其恨之入骨的不在少数。如今皇帝偏偏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把吴仁愿的旧宅赐给了诺诺这个请了一大堆武林少年英杰过生日的五岁小女孩,岂知不是在安武人之心?
因此,不等越影回答诺诺的问题,他就笑着说道:“诺诺,皇上赏你一座房子还不好?以后你想请谁去做客,就请谁去做客。想请谁来玩,就请谁来玩。当年那个没人缘家里的房子可不比咱们越府小,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诺诺顿时眼睛大亮,可紧跟着就嚷嚷道:“我才不要一个人住,我要和爷爷影叔还有千秋哥哥在一起,还有大伯母!咦,那不是说,以后我和大双小双比武,地方就更大了!”
越千秋为那一对可怜的小魔星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可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巴不得有两个人去给妹妹解闷,当即附和道:“说的是,以后你比武的地方大得很。”
“紫葭姐姐,你们要不要来一起住!”
见诺诺扭来扭去从越影的怀抱中挣脱了下地,一溜烟就跑去邀请玩伴了,越千秋不禁莞尔,紧跟着就拍了拍手道:“各位,刚刚不速之客扰了雅兴,这会儿大家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如何?”
知道不少人还惦记着神弓门的事情,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刚刚英王殿下的话,大家也应该听到了。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人叛逃,却不管曲长老应长老以及这些进京的弟子死活,这分明就是壁虎断尾的招数。如果真的是北燕唆使,这招就更是阴毒了。”
李易铭刚刚已经把沈铮给堵了回去,此时此刻也就不吝惜继续给自己塑造一下英明神武的形象,竟是接着越千秋的话往下说。
“叛逃的那些人跑去北燕安享荣华富贵,一无所知留下的人却要被人称作叛贼,这还真是冰火两重天。要我说,你们剩下的这些人不如把神弓门的担子跳起来,推选一个新掌门,把那些叛逃的家伙统统开革出去!”
“英王殿下说得好!”
这一声附和让小胖子非常得意,可发现声音有点不对,他扭头去看时,却发现高举右臂支持自己的,竟然是今天的小寿星诺诺。情知这么丁点大的小丫头指不定连北燕和吴朝是什么都弄不清,他不禁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郁闷。可紧跟着,他就听到了又一个赞同声。
“英王殿下确实说得好!各门各派常常有些不和睦的家务事,但像神弓门徐厚聪这种厚颜无耻的卑劣小人,却是闻所未闻!”
今天在场这么多年轻弟子,唯有周霁月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一派宗主,此时说起话来,自然格外有力度:“曲长老和应长老是徐厚聪的同辈师弟,今天这些神弓门弟子是他的后辈弟子,他竟把人丢出来当诱饵,自己却带着亲信潜逃北燕,此等叛贼,天下武林共弃同诛!”
说到这里,她就环视了众人一眼道:“今日这么多才俊英杰在此,何妨歃血盟誓,上穷碧落下黄泉,同诛叛贼?”
越千秋听着四周围从最初的一片寂静到顷刻之间的群起响应,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当年的小丫头现在成了英姿飒爽的宗主大人,听听这一声倡议,真是恰到好处!
人群中,落英子甄容轻轻咬了咬嘴唇,想到之前在群英会众人面前的倡导,他只觉得今日自己便犹如演了一场猴子戏,什么都没做到,也难怪杜白楼竟然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群英会的第一场戏,就这么演砸了。等到回去见大哥时,他怎么交待?
如果不是大哥,他怎么进得了青城,怎会有今天……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甄容听到耳畔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
“对了,歃血盟誓之前,谁说要挑战我来着?眼下闲着也是闲着,谁下来和我练练手!”
甄容眼中厉芒一闪,正要开口答应,却发觉肩膀上被一只手死死压住了。一时大怒的他回头看去,发现竟是杜白楼,那满腔恼火顿时化成了惊疑。
“越千秋可以输,你却输不得,更输不起。”
杜白楼没有给甄容半点挣脱的余地,嘴唇微微蠕动,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全都清清楚楚传入了甄容耳中:“因为玄刀堂掌门弟子并不是越千秋的全部,可年轻一代中几无敌手的青城落英子,却是你的全部。就算你赢过越千秋,赢得过白莲宗的周霁云吗?人在江湖,不该动手的时候,少动手,否则等你落到我的地步,那就来不及了!”
想当初他四处挑战,只求一败,何等意气风发,可当真正的败北之后,门派的光环再也庇佑不了他,仇家纷至沓来,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换成当年的他,何尝想到自己会有这些年为余家供奉和总捕司一等捕头的经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车轮战后的盟誓()
越千秋虽说中途离开了很久,可他耳报神众多,自己不在的时候都生了那些事情,自有人对他说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倒是很乐意和青城的那个什么落英子打一架,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差距,如果输了,他倒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多个追赶的目标。
奈何他这提议一出,之前邀战过他的甄容没出来,却激起了另一批跃跃欲试的家伙。一时间,站出来愿意和他打一打的何止十个八个,二三十个都不止。
越千秋来回跑了一趟,又应付了一趟沈铮的偷袭,一想到自己连今日邀请这么多人过来,筛选武英馆未来同学的目的都还没达到,此时当然不会拒绝这些挑战。他先吩咐孙立去温酒烤肉,紧跟着两串肉一杯酒下肚,他就一抹嘴,随即平举了手中陌刀。
“你们这么多人都想打,我人却只有一个,那么来个办法,击鼓传花,你们推一个人出来蒙眼击鼓,鼓声停了,花到谁手上就谁下场!来来来,今日不分胜负,只论痛快,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赢了,就是你技不如人!”
如果说越千秋这个办法让人轰然叫好,那么,他最后这句话就让一大群少男少女们满意极了,一时间竟是有好几个女孩子也跟着起哄,争相加入了挑战的队伍中。等到击鼓传花真的开始,诺诺口中的紫葭姐姐,峨眉三胞胎中最小的丫头竟被第一个挑中。
这一场打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慢得如同老牛拉破车,不管紫葭如何变换剑法,越千秋自始自终守得平平淡淡,直到老半天,他才觑了个破绽,慢慢吞吞把紫葭的剑给拍飞了出去。
可轮到第二个兴冲冲的少年上场之后,越千秋又立时变得刚猛无匹,大开大阖不到十招就把人杀得片甲不留,以至于人下场时两眼无神,显然受了太大打击。
等到回春观的宋蒹葭神气登场,他又放手让对方好好施展了一番全副武艺,这才“一不留神”磕飞了宋蒹葭的刀。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足足持续了三对,连胜六场的越千秋方才再次迎来了一个比自己少说大三四岁的男对手。
眼见对方仿佛汲取前人失败教训一般摆出了守势,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即突然眼神一闪,左手一翻,信手就扔出了七八颗飞蝗石,趁着对方闪躲之际迅疾冲上,一招就把陌刀几乎架在了对方鼻尖。
“兵者诡道也,这位师兄,你打得太正直了。”
可打完这一场,越千秋就笑眯眯地说:“好啦,我刚刚吃得两串肉和一杯酒,差不多都耗完了,谁要有兴趣继续和我打,眼下就尽管在咱们玄刀堂登记时间日期,只要回头时间抽得出,我保准一一应战!天下武人一家亲,咱们不学那些当官儿的,成天就彼此算计,切磋嘛,打输了再琢磨着赢回来,自己赢不回来以后就收徒弟赢回来,这不就得了?”
有了越千秋这爽快的说辞,哪怕之前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见踪影,可所有人都忘在了脑后。哪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因此认同了他这个出身相府的富贵公子,可大多数人都不得不修正心目中原本的定见。
就连因为杜白楼按住方才没有出去打一场的甄容,也不得不承认,之前翠微山庄弟子叶凤杰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位越九公子,确实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尽管越千秋开玩笑说随时恭候挑战,可刚刚都已经打了七场,他没觉得那么多人有闲心再跑上门来挑战他,可让他意外的是,跑去找戴展宁登记预约挑战时间的,竟然还人不少,几乎之前没排到和他打的全都一股脑儿去了,就连峨眉和回春观的几个女弟子也不例外。
而在这种再次活跃起来的轻松氛围之中,周霁月却已经带着自己白莲宗的几个弟子,取来了纸笔,搬来了一个大酒坛,还牵来了一只羊。当越千秋看到酒坛和羊都放在自己面前时,纸铺开了,笔蘸好了墨,他就立时提笔在白纸上泼墨挥毫,一旁的刘方圆则大声朗读了起来。
“元和四十六年冬,腊月二十七。今有少林、青城、峨眉……”林林总总二十个门派的名字念过之后,刘方圆忍不住在玄刀堂的名字上提高了几分声音,“玄刀堂等凡二十一门少年英杰齐聚石头山。惊闻延安府神弓门掌门徐厚聪率众叛逃北燕,弃门下八人于不顾……”
庆丰年已经不知不觉用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而在他的旁边,几个师弟们无一不是心如死灰。就在刚刚,他们从应长老处确证,这位神弓门唯二幸存的长辈在半道上和武德司的人迎面撞上,险些落入了沈铮手中。若非越影来得快,又手持天子令,只怕他们就见不着了。
谁能想到,一次进京,昔日的师长和同门就从此天各一方,而他们这些被丢下的几乎就要背负叛贼的名声过一辈子?为什么?凭什么?
当一篇文采不足,详实有余的誓词写完,越千秋就使劲拍了拍手,等所有人的目光和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弯腰打开酒瓮,这才开始说话。
“周宗主之前提议歃血为盟,共诛叛贼,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可周宗主意勉强大家,大家可以回金戈堂去吃喝玩乐,也可以离开玄刀堂。可如果愿意向世人展示我等武人的志气,那么就请喝下一碗羊血酒,在誓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的歃血盟誓,早已不再是当年那般往嘴唇上涂牲畜的血那样原始了,杀一只羊将其血入酒,不过是最最简单的方式。
当大多数人正在踌躇之际,已经有第一个人大步朝越千秋走去,正是面色沉重的应长老。当来到越千秋面前,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猛地高高挥下。伴随着几声惊呼,他砍断了那条拴着羊的绳子,眼见那只受惊的羊撒腿就跑,他这才转身看向众人。
“我神弓门出了不肖掌门,却承蒙这么多人维护,方才让我和这几个弟子还能站在这里,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能倾尽心中感激。更何况神弓门的事,却要劳动大家盟誓,我更是问心有愧。歃血何必用这牲畜之血,就用我的血,来洗干净神弓门此番背负的耻辱!”
说完这话,他竟是横刀在手腕上重重一划。随着汩汩鲜血流入了那刚刚打开的酒瓮,他便脸色苍白地说:“我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但丰年这些神弓门弟子却是无辜的,只望大家痛饮我这人血酒,把神弓门的事情当成是教训!至于诛除叛贼,我不敢劳动大家,今日之后,我自当泣血恳请,充军西北为死士,每战争先,誓取辱没神弓门先人的徐厚聪级!”
“师父!”
“应师叔!”
耳听得几个神弓门弟子悲愤的呼声,又看到他们快步冲上前去,越千秋随眼一扫,就只见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脸上,此时几乎看不见多少幸灾乐祸又或者事不关己的冷漠,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揪心,以及物伤其类的悲愤。
在如今这个远还未到圆滑的年纪,大多数少年郎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我要盟誓!诛除叛贼,不破北燕誓不还!”
“一定要杀了那卑劣小人!”
“说不定神弓门其他人也是被那个狗掌门裹挟走的!一定要将那叛贼千刀万剐!”
而这时候,李易铭也趁势附和道:“既然如此,我给大家作见证!”
应长老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高高举起了手臂,眼看着回春观的女弟子急急忙忙上前替他止血包扎,眼看着一碗碗酒从酒坛中倒出来,眼看着一个个咬破手指用血书写的名字落在了誓词上,一大把年纪的他只觉得眼泪糊满了眼睛。
他和如今叛投北燕的掌门师兄徐厚聪,也曾经有过这意气风的少年时代,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他听到的是越来越多的牢骚和抱怨,越来越多的悲叹和不满,越来越多的谩骂和争吵……可他从来都没想到,徐厚聪会选择走那条不归路。
师兄,连家国都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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