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府等着看就是了。”
梁振心下不忿,一个老秀才还真来劲了,若不是巡抚交代过你能站在这里?
他也不好发作。只命人为沈悯芮搬了把椅子,便静候倭寇。
徐文长却不老实,总想打听些什么。
“梁知府,此番有多少倭寇?”
“报上说四五十。”
“四五十?”徐文长一惊,倭寇凶猛是没错,可四五十人来打绍兴不是疯了么?抢了上虞快跑就是了,还真敢来绍兴撒野?
最关键的是,被四五十人贼人憋在府城,这合适么?
梁振也看出了徐文长的惊讶。不紧不慢道:“若是戚将军在绍兴,自然不愁这四五十人。但眼下也不好对付,我已布置好绍兴守兵两百人马,倭寇真敢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话音未落,一兵士指着东边喊道:“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几十个黑压压的影子果然出现,无车无马。仅有手上一把刀。
“怪了……”徐文长抿嘴思索道,“倭寇出动多为财色。这些人轻装上阵,沿路没有劫掠么?”
“你还真说对了。”梁振也不解道,“这批人是浒墅关倭寇余部,倭寇大败后主力退回东海,却留下三股余部游击。除眼前外,在安徽苏松各有一股。也是四五十人,只打县城,府城,不抢钱财。”
“哦?”徐文长继而大惊,“不好!”
“有何不好?”
“这三股倭寇。怕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那为何物?”
徐文长顿了顿,凝视着逐渐靠近的黑衣和尚:“还能是何物。”
“管他何物,倭寇敢来绍兴,我定让他有死无生!”梁振终于起身,扶在城头遥遥望向那几十人,“真是疯了,绍兴也敢来!”
几十倭寇,一路走到城门弓箭射程的边缘,交谈一番后,两人缓步向前迈出。
“岂有此理!”梁振一身令下,“给我射!”
紧接着守将一声喝令,几十军士持箭拉弦,箭羽应声而出。
毕竟是在射程边缘,几十支箭,真正能射到二人附近的也不过三五支。那二人紧盯着飞来的箭羽,大大方方站在原地,先后伸手一握一吼,竟是将箭羽愣生生握在手中。
二人随即大笑,弯箭一折,嘎嘣脆。
几十倭寇紧跟着捧腹大笑。
城头士兵这可就乱了,我射的可以不准,不远,不快,但你不能接住啊!你还是人么!
徐文长站在城头也唏嘘不已,之前的信息都是以讹传讹,只有亲眼见到才知道倭寇到底拥有怎样的战力,空手接箭,足以摧垮一支部队的信心,更何况是浙兵?
再看左右兵士,持弓的手都有些发抖。
“再射!”梁振怒吼道。
又是一轮齐发,二倭寇如法炮制,又是一轮嘲笑。
守将连忙进言:“不如等他们再靠近一些,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接不住了。”
梁振喘着粗气,这是一定的,只是这辱他受不了。
“知府莫动气。”徐文长在旁劝道,“我看这些倭寇也不是普通的倭寇,空手接箭也并非上天入地的本事,他们也才挑出来两个。眼下他们的意思就是要逼咱们出城。”
“这个我自然知道,即便戚将军不在,500守军还治不了他们?”梁振握拳道,“发令,给他们些教训。”
守将领命,取出火药折子一拔,高举过头,顿时之间冒出一阵青烟。
城侧埋伏的两队人马就此杀出,每边都是百人上下的队伍。
倭寇见状,黑衣和尚立刻吆喝起来,阵型稍作收缩,退出弓箭射程,排为一字长蛇,静候明军杀到。
“这还不跑?”梁振狞笑道,“倭人就是蠢。”
几息之间,短兵相接。
又几息之间,十余明军倒地。
倭寇身法极其灵活,好似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各个武艺都不在俞大猷之下,外加阵型熟练,左右呼应,持续接战,三两招便取了明军的性命。
这是一种完全个人实力上的碾压。
明军只战二合,便觉出不对,自己死了几十兄弟,倭寇身上却连个血道子都没有,顷刻之间,一股恐惧涌上心头,浙兵的光荣传统再次闪耀。
不知是谁,把刀往地上一丢,转身便逃。
其余人哪里肯让他先逃,纷纷四散遁去。
和尚吆喝一声,几十倭寇瞬间分为两队追去。
梁振站在城上,双腿已然发软。
四倍的兵力,从战到败只用了十几息,自己甚至还没时间反应就已经战败了。(。)
143 套路()
徐文长更是惊讶不已,在个人实力的巨大落差下,任何战术都是没有效果的,两百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要两千人。
他坚定的认为,这批倭寇绝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不相信一个民族出生就可以带着这样的战力。
徐文长惊讶过后,很快想到了后面的事。
如果这200人通通战死,倒也罢了,偏偏他们逃了,他们没胆子朝野外逃,只会往城里逃,那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不久之前,浒墅关口,曹邦辅也面临着这样的抉择,不过他面对的是数千倭寇。
“开门迎战!”梁振一声令下,“50人!用命堆也堆死他们!”
徐文长若是梁振的幕僚,必会喝止,但他现在没资格喝止,只默默来到沈悯芮身旁:“二夫人,快走。”
沈悯芮也处于惊讶之中:“先生的意思是?”
“保不齐。”
沈悯芮掩面惊道:“怎么会……如此轻松……这里是绍兴啊!”
“小心为妙。”
正说着,旁边军士又是一惊:“那是……倭寇还是自己人?”
众人望去,城东北侧,几十骑正快速奔来,一明显比旁人高大许多的身影奔在最前。
“是长帆!”沈悯芮第一时间叫出声来。
梁振大惊:“杨参议还真来?”
他随即吩咐将领:“快打出旗号!不要轻易短兵相接!”
在他眼里,这批倭寇刚刚将两百人打的屁滚尿流,杨长帆一个文官领着不知道哪里的人跑来支援。实在是以卵击石。
徐文长却稳了很多。又默默与沈悯芮道:“好了。二夫人可以接着坐下观看了。”
“我怎么敢坐下。”沈悯芮面色焦急,“长帆哪里会打仗……又是面对这些人……”
“二夫人看着就是了。务必让杨参议看到你安然无恙,有助于战事。”
“……”沈悯芮也从了徐文长的意思,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破衣和面纱。
杨长帆这边真的是在策马狂奔,他之所以奔在最前面绝不是武艺高强,只因妻儿今日在会稽逛街。女人就是麻烦,在家呆的好好的逛什么街么!!!
因而他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召集精锐募兵。与庞取义一同奔来救妻。他也不会小看倭寇,不敢真指望四五十骑就趟了他们,后续还有三百狼兵,怕是要晚些到。
庞取义老远见倭寇在城下肆虐,又惊又怒:“妈的还真敢打绍兴!”
“若是未见我家人,庞将军一定冷静!”
“杨参议放心,若是夫人在倭寇手中,我拼了命也是要上的。”
特八跟在杨长帆马后,跟着应和道:“是了,救二夫人……”
庞取义骂道:“大夫人也要救!”
特八郑重点头:“好的。先救二夫人,再救大夫人。”
这事儿不对啊。
倭寇见有几十骑奔来。也不敢再深追溃败明军,被前后夹击就麻烦了。两股倭寇重又聚为一股,退至府河边缘,刚好又在城楼射程之外。河边最大的好处就是骑兵不敢冲,否则刹不住栽入河中,骑兵就算来战也要放慢速度,只要没有冲锋,他们就不畏惧任何部队。
杨长帆一行却未理会他们,直接奔至城门下,一军士大喊道:“沥海宣武将军!杨参议前来助战!”
城头兵士传话:“倭寇狡诈凶猛!庞将军杨参议务必小心!”
“杨参议家人可安好?”
“安然无恙!杨参议大可放心!”
杨长帆望着城头,还真看见了沈悯芮,太过突出了,旁边徐文长乐呵呵招手。
有老徐在,他倒也不慌了,令军士再度传话过去。
“梁知府务必固守城池!倭寇交给宣武将军!”
没等上面再回话,四五十骑已然掉头,缓缓逼近倭寇。
徐海背靠着府河,暗暗咬牙,这批人什么路数,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服侍甲胄上看,有狼兵,有卫所军士,有千户将军,还有个傻大个,配的都是良马,兵器各不相同,也不急着冲,就这么一点点逼过来。
好在,这次自己领的几十人也并非善类,曾经都是正牌的武士,在追随的大名身故后沦为浪人,即便是狼兵,一个对付三个也不成问题。
面对压来的骑兵,倭寇同样丝毫不乱。
庞取义默默嘟囔:“这批人,不软。”
杨长帆身后特八羞问:“城头上面,是二夫人么?”
“你够了……”杨长帆真想回身给他一个嘴巴。
旁边特七直接驾马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是他的二夫人,又不是你的!”
杨长帆没空管这些,因为他的眼神已经与黑衣和尚对上了。
是个猛人。
或者说是个疯子。
智慧勇武一类的还感觉不到,但这人有股没道理的狠劲儿。
杨长帆就此挥臂,令众人停在几十丈外:“拖着。”
特七可不干:“拖什么!冲吧?一个人头一两,后面人多会抢!”
“等后面人到了。”杨长帆一声令下,率先取出一柄虎铳,“上药!”
几十骑兵,就此倒腾起手中的铳药来。
徐海一行面面相觑,有些动摇。
空手接箭是可以博一搏的,弹丸还是算了。
徐海连忙用倭语喊话:“不怕!一弹过后,冲就是了!大不了跳河!”
众寇闻言,这才稳定了一些。
徐海老远望着杨长帆,牙齿不觉摩擦,吱吱作响。
是个猛人。
城头,徐文长已经笑了起来:“不愧是杨参议!这么快就用上套路了!”
沈悯芮问道:“套路?”
“就是招式套路,倭寇其实也不是蛮干,是有套路的。”徐文长比划道,“第一步,倭寇会看咱们人数多少,能打就打,打不了就逃,不好逃就丢银子;第二步,若是要打,先挑衅,激了咱们的火铳发弹,再一拥而上,抢在第二弹之前短兵相接;第三步,短兵相接,就赢了!”
“那该如何应对?”
“同样是套路。”徐文长绘声绘色继续比划,“第一步,倭寇灵活游击,应对套路就是比他们更灵活,我们用骑兵出战,他们跑我们可以追得上,他们战我们能逃得走;第二步,若是要打,先上铳,不急着发,逼上去,打一铳就撤!撤远了上药再打!第三步,耗下去就赢了!”(。)
144 千锤百炼()
沈悯芮稍微一想便找到了其中的破绽:“……这太过想当然了吧?而且在马上开铳,我还闻所未闻。”
“是啊,哪里有那么多良马骑兵,哪里有那么灵活好用的铳呢?”徐文长双掌一拍,“巧了!杨参议手上两样都有!”
梁振在旁听得暗暗称奇:“徐先生怎么知道这么多?”
“岂止是知道!都是我给他讲的!”徐文长大笑道,“不过这招也只能用在杨参议这里,毕竟对条件要求太高,此外若是大部队作战,怕也是不太好用。”
“这招……倒是有些鞑子的精髓。”梁振眯眼叹道,“可鞑子能这么打,只因骑术箭术实在没得说,眼下这批人有这能耐?”
“看就是了。”徐文长跃跃欲试看着杨长帆一边,这不仅仅是杨长帆的战场,也是他的,他非常期待这些理论大获全胜,而且眼前的倭寇不仅仅是倭寇,而且是倭寇精锐之中的精锐。
杨长帆这边上弹完毕,果然不急着发射,也不急着逼上去,就这么远远相峙。徐海持刀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对面也没有开战的意思,愈发觉得不对。
他也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哪里不对,立刻振臂呼喊道:“他们在等援军!不能再拖了!”
倭寇嗜血成性,本也不愿再拖。
“他们手上的小铳不会有什么威力,随我冲去诱出第一弹!抢在第二弹前杀到,而后夺马,可进可退!”
倭寇领命。
徐海沉吸一口气。双手持刀。大喝一声。率众寇杀来。
特七见状,下意识就要下令冲锋。
杨长帆自然不会让他冲锋,这样下去又是一场无脑的血战了,精锐死一个少一个,自己消耗不起。机会难得,该练的是战法,而不是死战。
“速速发铳!而后随我退去!”杨长帆身先士卒单手抬起手铳瞄准,静候倭寇进入有效射击距离。
徐海率寇冲锋。他太了解明军的铳了,杨长帆看着挺牛,其实不过是个外行,连火绳都没点就要发铳?真是傻的可以。
再看其余兵士,包括庞取义在内,通通单手抬铳,眯上一眼,单目瞄准。
徐海心下又多了几分信心,这单手就举得起的小破铳能有几分威力?再看着滑稽的瞄准姿势,真是蠢得可以。自己想多了。这人不是个猛人,是个妄人。
他的自信也不仅仅如此。在他眼里,杨长帆还犯了一个巨大的愚蠢的错误。
城头,沈悯芮也突然想到了这点:“不好!”
“马?”徐文长更早就想到了。
“是啊!铳声那么大!马一下子就会受惊乱跑了!到时候人就会被甩下去!”
“二夫人看就好了,这些事不必操心。”徐文长微微一笑,心知必早有安排。
徐海本来的战术是先虚幌冲锋,待明军上了火绳,点了引信,再减速躲避,诱第一弹出铳后再真的冲锋,眼下眼见到了火铳射程,对方连火绳都没有上!他心下稍微一算,上火绳点引信的时间,已足够冲至阵前。
要说的话他也真算个能将,随机应变,算清这一点后,当即号令:“对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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