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强一见纸卷,两眼顿时冒出金光,像捧圣旨一样捧起来,拆开来,展出来仔细观看。
“生丝两万斤……红绸一万匹……缎三千匹……白纱绫两万匹……”
这,才是真正的生意。
何永强对于眼前的风铃商机看都不会看一眼,只因他不屑。
靠一两家布店能成为会稽首富?能成为绍兴府数得上名的大贾?
何永强卖布,从不是按几匹,几十,几百匹来算的,上万才算是起始。
何永强看着眼前的货单,心下也盘算着价位,这些布匹丝绸,自己从杭州进货的成本,大约不到两万两。放在浙江卖,眼下的情况大约能卖上四五万两,至于卖给毛公子,肯定要更贵一些。
杨长帆和黄斌卖一辈子风铃,也就卖到这数儿了,这还得是风铃始终一两一个的情况下。
因此在何永强眼里,这些人都是不入流的,自己一笔生意,顶他们一辈子,几辈子,这就是差距,人与人的差距,生意与生意的差距。
“看完了?”男子望着何永强问道。
“看完了。”何永强缓缓放下货单。
男子这便点着货单道:“银十万两。”
“毛公子,最近朝廷盯得紧,而且我的进价也有涨幅……”
男子再次点了点货单:“十万两。”
何永强面露难色:“这样好不好,十万两,外加五百斤胡椒。”
“十——万——两。”男子这次说的很慢,意思是最后一次。
“依你……”何永强不敢再论价,无奈一叹,“唉!”
“呵呵。”男子这才轻笑道,“你也知道,散货的买卖,义父只交给那几个老乡,我帮你说过,没用的。”
“代何某向五峰船主问好!”何永强恭恭敬敬拜过山才说道,“今后若是藩货多,不妨考虑一下何某这边。何某虽身在县城,可杭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多半也是何某的朋友。”
“我会转告。”男子这便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袖,“不是我不愿久留,实在是不想再看樱花。”
“了解!了解!”何永强连连起身相送。
二人走了几步,何永强憋不住问道:“有个事,还要请教一下毛公子。”
男子淡然笑道:“本茂不是外人,我能说便说。”
何永强闻言,压着嗓子,以极低的音量问道:“最近大批倭人在柘林……可是船主安排的?”
101 宋三的弟弟()
男子闻言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们是真的乱寇,徐海那边,义父想管也管不住的,饿极了见到我们的船都敢来送死。”
“那就对了……”何永强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五峰船主犯不上与朝廷拼命。”
男子继而笑道:“那是,江浙闽粤,哪个巡抚没沾到我家的好处?”
何永强面露尴尬。
男子一笑,也不再多说,这便要打开后院庭门:“那我走了。”
“公子稍候!”何永强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又拦了一步,“还有个小忙,公子可否帮何某一把!”
“能帮的,自然帮。”
何永强提了口气,这便在男子耳边低语一番。
男子微微皱眉严肃道:“义父有令,不得滋事。”
“这哪算滋事!不过是吓唬一下!”
男子思索片刻,表情依然严肃:“不好。”
若是平常,何永强早已拿礼出来了,但他知道眼前这位,赔光了自己的家产也送不起的,只能想方设法来独特的,“毛公子,何某刚刚备了两位美人上赠,既然公子来了,不妨一观。”
“美人?”
“美人。”
“你自己怎么不用?”
“我喜好……比较特别。”
“那我的喜好就俗了?”
“这……情况不同,日本女子多体矮膝弯,还得是咱们这里的江南女子……”
男子随手一摆:“行了,你也够拼,我帮你便是。今后少拿这些东西出来恶心人,我看得上的东西,可不是你能入手的。”
“是是,是何某太俗了。”何永强连连赔笑。强如他,也会有必须耸的时候。
男子这便开门欲走,抬头之间,却刚好看见了挂在门庭上的一个贝壳风铃。这是杨长帆之前精心挑选出来送给何永强的,品相最好的富贵铃,所用螺贝皆是天然偏暗金色,个头也饱满精致。
男子本能抬手就是一撩。
叮当叮当一阵脆响。
风铃虽算不上高档艺术品,却总能吸引人的好奇。
男子看着摇曳的风铃露出欣赏的笑容。
“挺有趣么。”男子对美人没兴趣,对这玩意儿却有些喜欢,不禁问道,“这叫什么?”
“公子取走便是。”何永强立刻踮起脚尖,抬手摘下了风铃,“美其名曰富贵铃,其实就是海螺贝壳做出来唬人的。”
男子接过风铃提在手上,微微一笑:“跟我这身缎子真配!”
“那是啊!毛公子生来英俊!拿什么都好看!”
“这谁都知道,用不着你说。”
“那是……”何永强擦了把汗。
“开玩笑的!”男子大笑拍了拍何永强,“我没那么不懂事。这个风铃我收了,你的事会顺手去办。”
“多谢毛公子!”
男子扬长而去,何永强目送足够远之后,才关上了庭门,随即露出冷笑,边走边笑,抑制不住,最终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简单!简单!太简单了!”何永强兴奋过后,振臂呼道,“来人!”
很快一个下人快步奔来:“什么事主子?”
“把这两棵樱树给我砍了,换兰花种上!”
“主子……才刚刚长成……可惜了吧?”
“你管我?”
“小的这就去找人!”
“等等!”何永强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撸起袖管道,“先帮我送个信去沥海。”
……
杨长帆跟老丁忙了一天增加租地的事情,回到家中,看到满院子的宴席和乡亲父老,只觉烦躁,随便吃喝两口客气过后便欲回房。刚要开房门,却被一人拉住。
“不胜酒力!不喝了不喝了!”杨长帆不耐烦道。
“是我……”
杨长帆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是黄胖子,上下一打量:“你也来了?早说啊!怎么今天穿得如此……如此低调。”
“进屋说,进屋说……”黄胖子慌慌张张推着杨长帆。
房中无人,黄斌随便拉了把椅子与杨长帆坐下,这才敢说话:“长帆啊长帆!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药!好好的惹何永强作甚!!”
“我惹他了?”杨长帆始终没觉得那天的事有多大,不过是不合作送礼罢了,“哦对了!好像是有误会……”
“赶紧的!连夜去县城请罪,解释清楚!”黄斌恨不得立刻就拉上杨长帆走。
杨长帆不以为意:“咱们做咱们的,不理他便是了!”
“你活腻味了啊!”黄斌焦急骂道,“我跟何永强认识这么多年,上次他这么生气,还是手下掌柜出去自立门户的时候!”
“那又如何?”
“如何?”黄斌瞪着眼睛道,“那掌柜也不是凡人,府城都有亲戚的,最后怎么着?家破人亡!活活被气死在牢里啊!”
“够惨的。”杨长帆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他搞不动我的,倒是海瑞对我威胁还大一些。”
“怎么着,仗着自己营生在所里,不怕是吧?”
“不怕。”
“唉……”黄斌无奈捶了下腿,“我也实话实说,何永强已经下了重话,全绍兴,没人敢跟你合作了。”
“他有这能耐?”杨长帆眉色微微一紧,“黄兄你……”
“我是个凡人,我也不敢了,真的。”黄斌正色点头,随即掏出钱袋,“咱们后续补货的事情只能算了。我算过交来的货,给你多算些,两锭,收好。”
杨长帆接过银锭:“那你后面去哪里收货?”
“三江那边早有人在做,就是不如你这边正宗,卖不上价。可如今你这个正宗的是没人敢卖了,还好我先前囤了不少,以备府试。”
杨长帆掂着银锭问道:“断我财路是吧。”
黄斌早已满头大汗:“兄弟啊!我真是个凡人,不敢跟何永强作对,我能来一趟劝你已经是拼了老命了!”
“哎……”杨长帆摇摇头,有些可惜:“那也没办法了,本来想与黄兄一起做长线生意的,这些天有几位外乡人来收,我都没卖,现在看来再有货给外面就好了。”
“这你自己掂量,我不参与。绍兴以外,何永强确实顾不到。”
“差不多了。”杨长帆也不怎么着急,“贝壳生意也就这样了,再囤一些,我也该转业了。”
“怎么着,做布匹生意去?”
“怎么说?”
“呵呵,兄弟你想当宋三的弟弟,谁能拦着?”
“宋三的弟弟?”
“宋四!”
杨长帆愣了片刻后才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怎能有如此寒气逼人的笑话!宋四宋四!你直接说我送死不好么?”
102 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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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笑得出来!”黄斌恨铁不成钢,还想努力一下,指着窗外道,“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家人。是,何永强是弄不死你,可他能弄得你一无所有,这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弄不穷的,往后还有别的生意。”杨长帆依然沉浸在冷笑话之中。
“兄弟啊……他何永强在一天,你生意就别指望能起来!”黄斌上前拉着杨长帆苦口婆心道,“他舅舅是巡抚你知道的吧?”
“哪个巡抚。”
“浙江巡抚李大人啊!”
“李天宠?”
“就这么直呼其名啊……”
“就那人啊!我见过!”杨长帆比划起来,“个头跟你差不多,胡子多一些。”
“这还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咱们不说背景……何永强一年营生几十万两,拿这钱砸你都能砸死了吧!”
“几十万两?”杨长帆这次是真有点惊骇了,“咱们会稽全年税收多少?能有几十万两布的生意??”
“这……他有门道的!”黄斌不好多说,敷衍过去。
“那还真有门道啊……”杨长帆随即一笑,“那就等他拿银子来砸死我吧。”
黄斌见这状况,只好放弃劝说了。既然没得救了,那就交待一下后事吧,他起身上前拉着杨长帆的双手小声道,“兄弟啊,何永强好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长帆这可比谁都明白,打见何永强第一面就明白了:“就是因为知道,才没法跟他处了啊!怎么着,天天往来,情同手足,哥俩儿睡一个媳妇?”
“……那也好过没的睡吧?”黄斌苦恼道,“兄弟啊,什么人,娶什么媳妇,树大招风啊!”
“怎么着,我癞蛤蟆满嘴天鹅肉?”杨长帆淡然一笑。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黄斌摇头苦叹,最终用怜悯的神色望向了杨长帆,“我最后给你出一招,不是什么好招!不是锦上添花的招!是最后救命的招!我知道你不会听,你记得就好了。”
杨长帆见他颇为赤诚,也便任由他说。
黄斌沉吸一口气,俩个眼睛瞪得像死鱼一般:“舍不得夫人,不要紧,献妾赔罪。”
“哈……哈哈……”杨长帆闻言便是一阵大笑。
“你笑吧,笑吧,等哭的时候,记得这招就好了。”黄斌摇了摇头,这便起身,“兄弟你真的什么都不缺,就是年轻,太年轻,没遭过罪。”
杨长帆起身相送,依然在嗤笑。
“这有啥可笑的么?”
“没事,哥哥你的招太妙了……太妙了……真送妾,我就真宋四了。”
黄胖子叹了口气,默默溜走。
杨长帆笑的不是黄胖子的招儿,是里面混乱的伦理逻辑,这沈悯芮命也太苦了,被人惦记着送来送去,被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悯芮你听我说,咱们啊,生来就是受苦的……”内房中,赵思萍拉着沈悯芮泣不成声,“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我也就这么……呜……”
“我知道了。”沈悯芮点了点头便要起身,“就这事?”
“别啊,别急着走,咱娘儿俩好好叙叙……”赵思萍赶紧拉住沈悯芮,“当年你在扬州哪个地方?”
“容我回去想想。”沈悯芮又要走。
“哎呀!”赵思萍不得不放弃了苦情计,直接打开抽屉,怀着崇敬的心情拿出了一支发簪,金光赫赫,中间镶了一块拇指大的红色玉石,捧到沈悯芮眼前,“咱们都是见过好东西的,这簪子,你心中有掂量吧。”
别说,这簪子一出手,沈悯芮还真的眼睛一亮。
她也就剩下收集首饰的爱好了,这也是所有婢姬出身女人共同的爱好。除了貌美之外,她们更深知自己出身低贱,梦想着有一日攒够了私房珠宝赎身,与情郎共赴天涯海角。沈悯芮虽然对这件事已经没有需求了,但首饰这种爱好,一旦染上了就戒不掉了。
她不由自主接过簪子,左右打量一圈惊叹道:“想不到,你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呵呵,这簪子至少要一百两起吧?”
沈悯芮摇了摇头。
“哎呀别装了,谁不知道这是稀罕货,总该值百两的。”
“五百两起。”沈悯芮认真点了点头,“这是西域鸽血石,最稀罕的异石,皇宫贵妃都不一定用得上,天下最好最好的首饰,也就这样了。”
“哎呀妈呀……”赵思萍惊讶捂嘴,“你可别吓唬我。”
“不信可以找别人问。”沈悯芮摇了摇头,不舍地将簪子递回,“这么上好的东西,给长贵留着吧,将来传给媳妇,可不要丢了。”
赵思萍看着簪子,那表情是更加的不舍,但她没有吞下的胆子,只好含恨说道:“这哪里是我的,是何大官人送与你的。”
“送我的?”沈悯芮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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