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何永强驾轻就熟,三两步拦在了沈悯芮身前,双臂张开不让她走去:“不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经验丰富,一般这种情况姑娘家家都会羞得不要不要的,也不敢声张,只会哀求放过。
可沈悯芮不是一般的姑娘,她是千金姬。
她只抬头打量了一圈何永强,毫无羞涩,反而很冷静:“在这个家里,你这么做,不怕出事么?”
何永强一愣,这才不得不略微收敛:“姑娘提醒的是,是在下失言,只因在下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还真说对了,我还真是沉水的鱼,落地的雁。”沈悯芮随口一笑,“你去厅上坐吧,我去请老爷。”
“姑娘且慢……”何永强按耐不住问道,“在下后面还要失言,望姑娘见谅。在下实在想不通,姑娘如此国色天香,为何会在这里?”
沈悯芮冷眼瞧了一眼这位,如果这叫风流的话,风流的定义也太低下了,这一套糊弄村姑也许还行得通,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么浮夸低端的伎俩。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貌似也就是个村姑吧?
想到此沈悯芮不由得自嘲笑了出来。
何永强却只当是讨好了她,哄乐了她,进一步说道:“我明白了,姑娘自称沉水的鱼,落地的雁,必是暂时沦为杨府奴婢。在下不才,千金万贯却总是有的,只要姑娘一个点头,为姑娘赎身,便是义掷千金,在下也不眨眼!”
哎呦,估价好准确。
沈悯芮也是没见过如此直接,如此猴急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何永强在门外自报过家门,可根本没进入沈悯芮的耳朵。
“呵呵。”何永强拂扇笑道,“姑娘先报芳名,我再报不迟。”
正说着,后面冒出来一个人,老远喊道:“谁啊谁啊!这大中午的!”
沈悯芮连连往旁边挪了几步:“不知是哪路客人,非要找老爷。”
“大中午的找什么找啊?”赵思萍满肚子不乐意走来,可越走脸上越乐意。何永强到底是个衣着得体的美男子,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吃他那套,“您是……”
“会稽何本茂。”何永强打量了一圈赵思萍,对她是真提不起兴趣,看样子这位就是杨举人的妾了。她来了,自己的好事也没法继续了,还是先闪吧,“此番预与长帆贤弟谈商事,既然贤弟不再,在下也告辞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找老爷么?”沈悯芮在旁拆穿了他的谎言。
何永强瞅着沈悯芮含情脉脉笑道:“杨举人既在午休,在下晚些再来。”
赵思萍是什么人,别的不行,看这事儿行。一见这笑容,一百个主意都冒了出来。
更何况会稽何本茂这个名号,虽不至臭名远扬,传到沥海却还是够的。
“何员外,来都来了,里面喝杯茶?”赵思萍挑眉道。
“哦?”何永强看着赵思萍。人混久了总有种本能,比如经常逛窑子,出门见着谁像娼妓准能认出来。对于何永强来说,赵思萍自然不是娼妓,而是食物链的更上层——老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何永强也挑眉一笑。
“悯芮,泡茶。”赵思萍随口命道。
沈悯芮无奈,只好去厨房烧水。
赵思萍与何永强进了厅堂,二人只一个对笑,便将对方肚子里的坏水摸了个透。
赵思萍率先道:“长帆这个妾还未正式过门,先让何员外见到了。”
“就是说……‘还没’过门呢。”何永强刻意突出了那两个字。
“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赵思萍掩面笑道。
“生米煮熟饭,也还有几粒夹生的吧?”
“哎呦……这我可不好说。”
何永强四处望望,确定无人后才说道:“您是……杨举人的二夫人?”
“是了。”
“那您的话可有分量了。”
“哪里哪里……”
“别的不知道,咱们会稽案首的热门人选,在下还是见过的。案首的亲娘,自然有分量。”
“呵呵,何员外太会说话了。”赵思萍已经有日子没有被这么哄过了,心下一百个受用,“何员外此来何事,不妨先与我说说。”
“本意,是找长帆……现在不急了。”
赵思萍一个贱笑,探头冲柴房努了努嘴:“还在煮,没熟呢。”
“二夫人果真是聪明人。”何永强笑着摆了摆下手指,想也不想,这便从腰间摘下一副玉石把件,双手贡给赵思萍,“初次见面,夫人……”
“这怎么好意思……”赵思萍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接过了把件,用手揉了揉,赞叹道,“何员外的东西,就是漂亮。”
“对,在下一向喜欢漂亮的。”
“嘿嘿。”赵思萍飞快收起把件,“要我说这长帆啊,也是不知轻重,这刚什么时候,就想着纳起妾来,他纳不起的。”
“诶!我与长帆交好,夫人何出此言。”何永强嘴上埋怨,脸上在笑,“长帆当真是艳福之命,正妻侧室都是如此美人,羡慕还不及呢。”
“一时投机得意罢了。”赵思萍咬牙切齿过后,转而又媚笑起来,“哪里比的了何员外家大业大。”
“夫人这是讽刺在下了。”
“不敢不敢。”赵思萍话锋一转,“可人家,就是命好呐,财源滚滚,女人也都死心塌地的。”
“有那么死心塌地?”
“不然呢?”
“夫人方不方便帮个忙?”
“员外请讲。”
……
不到半个时辰,何永强满意告退,出了杨府的大门,他压根就没见到杨寿全。
车夫兴冲冲上前:“主子,成了?”
“还有距离。”何永强呵呵一笑,“但快了。”
“不愧是主子!”车夫连忙掀开轿帘,“提前恭贺主子了。”
“也没那么容易。”何永强谈到擅长的事情,话多了起来,“你可知道,世上对付女人最妙的一招是什么?”
“金银首饰呗!”车夫笑道。
“那你想的就太浅了,不是每个女人都爱这些。”何永强摆了摆手,“很多女人就是不在乎金银,就爱粗茶淡饭,就想着要跟一个只对自己好的男人,碰到这样的怎么办?”
“嗨,找别的女人就是了。”
何永强展着扇子笑道:“这你就落了下乘了。人活着,跟喜欢自己的女人在一起,确实轻松,但远不如搞到自己真喜欢的那么痛快,这是莫大的趣味!”
“对对,主子最有趣味!”下人连连点头。
他主子一妻五妾,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从别的男人手里划拉过来的,主子这个趣味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
“我教你一招,别人可不知道。”何永强神秘兮兮笑道,“一个女人可以不爱金银珠宝,可一旦这个人得到了这些,再让她放下,就难了。”
“主子的意思是……”
何永强缓缓抬起右臂:“一个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突然……”
他说着,手又落了下来:“一贫如洗。”
“哎呀,这可惨了!这比一直一贫如洗还难受。”
“是啊,高过了,就低不下来了,享受过富贵了,还怎么下地劳作?”何永强摊开双臂,“那怎么办呢?”
“明白了!明白了!”
“哈哈,驾你的车吧。”何永强拿扇子敲了下车夫的脑袋。
“得嘞!!”
何永强坐在轿车内,没想到一切都这么巧,一切都这么快。
杨长帆啊杨长帆,你运气如此之好,发家如此之快,也是可惜了,本该有更多时间享受这些荣华富贵的。
提携一个后辈?何永强从没闲到那个程度,也没那个觉悟。
他本以为要用几年的时间来饲育,现在看来不用等那么久了。
纳寡货郎,从不是浪得虚名的。
090 不速之客们()
海滨小舍,货品制作上的事已完全不用杨长帆操心,他只静静躺在渔网吊床上想着后面的事情。在现有的工具工艺条件下,如何搞好一个火器作坊,虽然是本专业的,但具体知识都是建立在现代工业基础上而言的,书本上更不可能教你如何自制土枪土炮。
正绞尽脑汁想着,翘儿着急忙慌晃了晃吊床:“相公……我想躲躲了。”
“嗯?”杨长帆直起身子,很容易看到了不远处嚣张而来的豪华座驾,不禁笑出声来,“不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么,这马车规格好歹要二品。”
“管他死活,我先进屋了。”翘儿真是被何永强看一眼都浑身难受。
杨长帆伸了个懒腰,跃下吊床,这帮人真是不给人闲暇的功夫啊。
轿车照例停在,车夫照例扶着何永强迈下车来,何永强也照例持扇作揖:“别来无恙!”
“无恙!”杨长帆也照例笑呵呵招待何永强坐下,招呼凤海,找个年轻些的女帮工泡茶。
何永强余光扫了一圈,翘儿又不在,扫兴。不过也罢了,自己也没指望能看见她,况且沥海已经出现了一位更美艳的女人。
杨长帆虽热情招待,可何永强偏偏不坐,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长帆受封七品,也不曾通知为兄,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杨长帆连连谦道:“一介虚职!小事!小事!家中正筹宴席,帖子还在做。兄台若不嫌弃我家寒酸,请帖自当送至府上。”
“哪里的话!贤弟的宴,我说什么都要来!”何永强眼睛一亮,“可说好了,必须请我。”
“必须请。”
说到这份上,何永强才拂袍落座,说起正事。
“之前说的那批货,在办了,还需些时日。”
“不急不急。”
“呵呵,贤弟有了发财的门道,种海自然不急了。”
“谈不上。”杨长帆不敢炫富,“商营的规矩兄台最清楚不过,五分利里,四分都要纳出去的。”
何永强闻言握着扇子真诚道:“不瞒你说,为兄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啊!”
“怎么说?”
“海知县上任的事情你可知晓?”
“知晓。”杨长帆干笑道,“只是我产业都在所里,海知县管不到。”
“不然!”何永强立刻摆了摆扇子,“你人依然是会稽人,又有祭酒之职,海知县不管你谁管你?”
“这么说也对。”
“要说这海知县,也真是不识抬举,屁股没坐热,就把咱们会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惹上了一遍。”
“我爹他们也气得不轻,我们沥海是有的闹了。”
“别说沥海,县城那边为兄也安排好了。”何永强微微一笑,“脱离了咱们这些人物,他一个光杆知县,什么都做不成。”
“本茂兄为民谋福,愚弟钦佩啊!”屁股决定脑袋,杨长帆毫无疑问是站在地主阶级一边的。
“贤弟言重,为兄虽有能耐对付海知县,但正所谓先礼后兵……”何永强说着,凑近一些小声道,“往常来说,新官上任,咱们都该一起摆个接风宴,可海知县上任并未通知任何人,还没等咱们摆宴,他就开始针对咱们下手。我寻思着,这人兴许是脑子不好使,变着法的逼咱们上贡。”
“海瑞这名字我听过,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要搞死咱们而已。”
“那也要先试试不是?”
“可以试,但没用。”
“那也要试,不试怎么知道?”何永强继而说道,“我带个头,大家齐送见面礼,县城里的人物都已响应。如今贤弟也是会稽有名号的人物了,我也自然要考虑到贤弟……”
杨长帆这才转过弯来,原来是来要礼金的,由何永强代表土豪劣商们统一行贿。
这当然纯粹是偷鸡不成必定失几斤米的行为。
“本茂兄,实不相瞒……”杨长帆苦兮兮地捶了下腿,“大家统一走关系,愚弟本该参与,奈何愚弟走错了一步,重礼都送给了前任徐知县,现下实在捉襟见肘。”
“明白了。”何永强也不催,直接起身,“那纯粹是为兄自作多情了,保重。”
“何苦呢?”杨长帆起身追去。
何永强叹了口气:“我一片赤诚邀贤弟共事,贤弟这般推脱,实在心寒。”
何永强如此欲擒故纵,本是指望杨长帆磨不开面子,参与到行贿队伍中来,却见杨长帆少做思索,“哦”了一声后作揖道:“那恕不远送!”
何永强尴尬地愣在当场,这就恕不远送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那我走了?”何永强惊讶回头说道。
“请!”
好小子啊,发家了就不拜老子山头了?
杨长帆不拜的原因其实也不是多么忘恩负义,他主要是为了保护家眷。何永强劣迹斑斑,跟他结交的人,在家庭伦理方面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给海瑞送礼就更扯淡了,不带这么借花献佛的。
况且他也知历史上海瑞的脾气作风,你不送,他可能手头要处理的人太多,还想不起来你,送了立刻给你挂上黑名单。
何永强憋着一口闷气道:“长帆啊,你可要记得,黄斌可是我领来的。”
“记得,本茂兄有恩于我。”
“那你还……”何永强皱眉望着杨长帆,后者面无表情。
“这样……”杨长帆转身冲不远处的凤海吩咐道,“你回家里向老爷取银五十两,包与本茂兄。”
杨长帆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何永强立刻炸锅。
“免了!”何永强长袖一甩,“你的为人,我算了解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就此三两步上了马车。
轿车疾驰而去,杨长帆松了口气,可算清理掉这个“朋友”了。
经商的人必然以和为贵,尤其是何永强这类在会稽极具官场基础的,在会稽乃至绍兴府混,遇到难事,有他这个朋友牵线搭桥必然是好的。
可没办法,你别老惦记我老婆啊!这朋友还怎么交!
比杨长帆更放松的是翘儿。
“这么快,水还没烧热呢!”翘儿出房便跑到杨长帆身旁,“这次又聊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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