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又是一轮手油间的拼杀。
翘儿在旁边忙活着,不时望向二人,实在忍不住乐了出来。
二人都是一幅便秘的表情,满头大汗,袖子里拼命使劲。翘儿就不明白了,旁边又没外人偷听,嘴上直接说就好了,有这个必要么?
可二人就是讲究,这次议价完全没有昨日那么随便,一万只,就算只是风铃,也算是大生意了,黄胖子惦记着垄断货源,杨长帆惦记着多赚。这中间无疑还有另一个因素——被剽。一旦风铃制作手艺被剽,一切就都变了,而被剽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也不用太长,也许十天半个月就够了。二人都清楚,这一万只风铃的目的就在于,在十天半个月之内,把这门生意做到绝,让全浙江的人看见风铃就想吐。
这次议价二人足足议到茶凉,才都显露出刚刚排除多年老宿便的感觉,各自喝了口凉茶。
“弟弟逼得好紧!”
“哥哥杀的好深!”
喝过茶后,黄胖子才冲翘儿那边道:“辛苦弟妹拿纸笔来!”
“做啥?”翘儿不解问道。
“欠条。”杨长帆笑道。
“……”
纸墨搞好,黄胖子提笔,勉强写下了欠条,待杨长帆点头后,他才签上大名,随后盖章按手印,欠条这才生效。黄胖子字虽然写得极其难看,但好歹一是一二是二,能让人看请。
杨长帆收下欠条,这便与翘儿一同帮他把今日产出的几百只风铃运到车上,黄胖子也不久留,他还有太多事要安排,就此告辞。
杨长帆这才将欠条递给翘儿:“这个收好,他送钱过来再归还。”
“多少啊。”翘儿打开欠条,眯眼一看,“啊!!”
她双腿直接软了,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手却攥得紧紧的,生怕丢下欠条。
杨长帆连忙将她扶住,声音也颤抖起来:“娘子,老实说,其实,我也很慌……”
“是是是……是吧……”翘儿一边发抖一面问道,“我没看错?”
“没没没没错……”杨长帆同样在发抖,“咱们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二人直接坐在地上,一起又看了看欠条。
【今欠楊長帆貨款壹仟伍佰兩整,三日內歸還。】
【黃洪達】
【嘉靖三十四年二月……】
“一千……一千五百两……”翘儿颤颤将欠条递给杨长帆,“还是你拿着吧……”
“你拿着吧,我也慌。”
“……”翘儿咽了口吐沫,“那黄货郎,看着其貌不扬,怎能拿出这么多钱……这是多少货啊?”
“一万只。”
“娘啊……”翘儿都快哭了,“他疯了么,一口气买这么多。”
“有点疯了,这属于豪赌。”
“赌什么?”
“赌这一万只风铃,能卖到一万两。”
“那……那他不是比何永强还富了?”
“这不知道,反正肯定比咱家富了。”
“可……也会赔的吧?”
“当然,所以他担风险,他赚大头。”
“一千五百两还是小头啊……一万只……全绍兴有那么多考生么?”
“这是他考虑的问题了。”杨长帆提了口气,终于捧起欠条,这尼玛就是趁乱下海捞一笔的感觉么,一千五百两,海田其实没什么种的必要了吧。按照一个肤浅的算法,去扬州,买培养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高端小妾,足够买一个班。
杨长帆自己也是真的怕了,是不是坑人坑太狠了?人家读个书也不容易,自己这一大桶金子虽然没到血淋淋的程度,可捧在手里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儿的。
怎么能心里稳一些?
杨长帆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富豪都要搞慈善了。
原来大家心里都没底儿。
捐出去一些,心里就踏实了。
捐给谁?必须是读书人。
想到此,杨长帆必须承认,自己闷头向前冲,很多地方确实没有想周全,他需要一个想法特别周全的人帮他出主意。
日落时分,小两口收拾好了东西,揣着欠条惴惴回家。
一千五百两,怎么花,是个问题。
其实也不是问题,关于钱怎么花,古今差异不大,买房,买车,买老婆,无非就是多大的房,多好的车,以及多少个老婆的问题。
现代女人多半会提这些要求,但翘儿不提,她还是小媳妇的心态,不敢奢想太多的。
杨长帆自身还在创业阶段,现在工作都集中在海边,也还不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一千五百两确实非常多了,但离享福一辈子还是有差距的。
二人最后对了个眼色——咱什么也别买。
而且不能露富。
刚进家门,赵思萍在此等候已久了,见到小两口,立刻哭嚎出来:“我的长贵哦……就是被他哥哥害的,连案首都没拿到!呜呜呜……”
哭的这个惨烈啊。
杨寿全早已坐在桌前,只挥手到:“别理她,过来吃饭。”
杨长帆闻言,赶紧与翘儿绕过赵思萍。
赵思萍非常灵敏,没那么容易被绕过,转身一把拉住杨长帆:“你好毒啊!好毒啊!连亲弟弟都……”
“闹够了没有!”杨寿全在厅里拍案骂道。
“不够!永远都不够!”赵思萍拉着杨长帆不撒手,干嚎道,“当哥哥的败了弟弟的功名赚钱,老爷你给评评理啊……长贵那个惨啊……”
“那你想怎么样!”杨寿全痛苦地捂着脑袋。
她想怎么样?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反正是要闹一闹的。
“反正你得给我个说法!给我们娘儿俩个说法!”赵思萍拉着杨长帆又哭了起来。
053 安心()
杨长帆面对这样的姨娘也是头痛欲裂,转身冲翘儿道:“拿钱给她。”
“多少?”
“看着来。”
翘儿无奈,十分心疼地抓出二三两碎银,推给赵思萍:“给小郎买些东西吧……”
赵思萍眯眼看了下,而后哭得更厉害了:“拿钱就给打发了啊!这个惨啊!!”
“那算了。”杨长帆摇了摇头,老远冲父母道,“儿子改日再回来。”
“别别别别!”赵思萍赶紧一把抢过碎银,口中念叨,“都是一家人,你用长贵名声赚的钱,多少要交给家里。”
这个时代也够极端的,有人把脸看得比命还重,有人把钱看得比儿子还亲。
杨长帆也由此发现了钱的第一个用处,砸人,砸闭嘴了,不过他还没富裕到那份上,天天砸赵思萍说不过去,看来还是不能回家住了。
这顿饭大家吃的都不痛快,主要就是因为杨长贵三试没能拔得头筹。赵思萍自然把这罪过推给了杨长帆,但杨寿全虽迂却不傻,断然不会真的这么以为。
沉闷的晚饭过后,杨长帆又进了父亲的书房,先后几次深谈,父子之间的立场总在不断变化,刚开始是敞开心扉,随后是激烈碰撞,现在又进入了暧昧期。
在杨长帆眼里,父亲现在就是那个想法特别周全的人,在礼数和分寸上,在老油条的火候程度上,他一定是高明于自己的,这时的社会有这时的规矩,自己该请教请教。
请教之前,杨长帆掏出了欠条先让父亲看。
杨寿全看清之后,呆滞了足足十五秒左右,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欠条交还给杨长帆。
杨长帆收起欠条,杨寿全又沉默了十五秒左后,而后才用沙哑的声音骂道:“这些货郎太他娘的有钱了……”
很难想象老杨爆出这样的粗口,由此可见他有多么恨这类有钱人。
“父亲,先别急着骂他,我得先把这笔钱稳住。”
“不错,要稳住……”杨寿全点头寻思道,“明日你与我去趟县里,要守住这些,必须要打点。”
“这点我想过了。”杨长帆坐在椅子上说道,“我准备拿出200两,捐给咱们县学。”
“嗯!”杨寿全振奋点头,“我还怕不知怎么开口,你自己有主意了就好!”
“我琢磨着,这钱说到底都是从读书人那里赚的,拿出一部分回馈他们我才心安。”
县学,正是最基层的学堂,同时也有祭祀活动,属于培养人才,弘扬儒家思想的学校兼教堂,考上秀才后的一部分人便将进入县学学习,备战后面的考试。虽是国家教育礼仪机构,但在永乐之后朝廷便不直接拨款了,县学经费与工作不得不由地方田赋、徭役在维持,人民多了赋税自然苦不堪言,而捉襟的经费同样让就读生员们的福利受到影响。
杨长帆拿出200两来捐助,至少在这一年,县学能舒服很多。
但不能白捐,也要捐对地方,关于这件事,身为地方土豪的杨寿全太有发言权了。
杨寿全紧跟着说道:“捐都捐了,你若有决心,最好500两。”
“500?”杨长帆这下就有些肉疼了,这可是500两啊爹地!虽然是横财可也都是我用智慧和汗水奋斗来的。
“你听我讲……”
杨寿全思路极其清晰,当即将这500两怎么捐,捐到谁身上,如何实施,以及结果收益都列了出来。五分钟的论述,令杨长帆佩服得五体投地,哪个山头有个神仙,哪个地府有个小鬼,都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老地主!
杨长帆现在的麻烦很明显——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怕什么?
怕官究,怕民愤!
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功名。
可这个方法貌似离杨长帆有些距离。
不,其实距离没有那么远。
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大多数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了,尤其在万恶的封建社会,连爱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何况功名。
黄胖子潇潇洒洒,有功名么?
何永强吊的一逼,有功名么?
从前,杨寿全是很恨这类人的,不学无术,歪门邪道挣了几个屁钱,银子一捐,得了个“员外”的身份,实际上就是“朝廷编外人员”,没有任何实权与品级,就是换了件衣服,从商贾庶民一跃成为有功名的士绅阶级。
从前,杨寿全是不愿意与这类人为伍的。
但他现在知道,一切都变化得很快,他曾瞧不起的那些人,现在过得比自己好了很多,更关键的是,他发现大儿子貌似也是这类人。
再瞧不起,是亲儿子。
再看不上,是真银子。
捐功名这种屡试不爽的粗暴手段,是一定要用的了,这样官再究,民再愤,也不好直接跟你干。
当然,杨寿全是个体面周全的举人,官究民愤也同样要顾忌,这其实也好说,给官送礼、为民捐学,刚刚好。
这么一来,里外里各种打点捐款算下来,500两应该是够了,毕竟老杨在沥海混了一辈子,他的面子也值几个钱。
父子二人就此议定,银子一到,就去县里。
当晚,杨长帆夫妇慌得连滚床单的热情都没了,杨长帆觉得这也是对的,如果暴富后一心想着高兴,想着如何去挥霍炫耀,那是真守不住了,居安思危想好退路还能活久些。
次日天刚亮不久,十分克制的叩门声便传来,似乎生怕吵到周围。
杨长帆本来也没睡踏实,披着衣服出来开门,正撞见同样睡眼惺忪的黄胖子,身后骡车旁还有两名壮实的家丁。
“哥哥真是守信之人啊!”杨长帆连连作揖,他本来以为要拖几天的。
黄胖子同样在想着别的事,一面令家丁将骡车拉进门,一面小声道:“赶个早,不想让人看到。海边小舍没人,所以找到这里,打扰弟弟家人休息了。”
杨长帆赶忙说:“不碍事。”
黄胖子这便招手,让家丁扯下裹布。
054 大明元宝()
黄胖子倒也细致,外面是一层粗麻布,里面是一堆散货堆着,最下面才是放元宝的箱子。他亲自上前打开木箱,白花花的大号银锭这才露了出来。
黄胖子就此拿起一只比划着给杨长帆看:“正经的官银。”
杨长帆接过银子,抚摸一番,保存完好的大块银锭手感都光滑一些,三斤左右的重量像个小哑铃。竖过来看,元宝中间印着“大明元寶”四个简单粗暴的大字,左侧注明四十八两,右侧则印着“丁未年”,表明铸造年号。
这么一块元宝,相当于沥海村普通三口之家两三年的总收入,而扬长帆面前有31块。如此的收益,已经远超他预估初期种海的年收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暴富梦,就这么一夜实现。
“还用称量么?”黄胖子打断了杨长帆的眼花缭乱。
“不必了,这银子有准。”
黄胖子这才点了点头,命两个家丁合力抬起木箱子,搬到杨长帆东厢房门前放下,这么些银子,粗估也有小100斤,存放搬运都是问题,只可惜没有纸钞。
“31锭,1488两,崭新的官银毫无折损,我路途周转,外加这箱子,咱们就把这12两零头抹了去。”
“抹。”
“嗯。那我先回去了,还约了人谈事,今后咱们约定,每日申时四刻来取货。”黄胖子说着引来身后两名家丁,“后面我就不来了,你记得他们哥俩。”
“辛苦。”杨长帆继而问道,“我也想快些供货,只是哥哥所说的贝壳货源……”
“我已经在安排了,日后便有船直接送到你海舍,一筐三分,不二价。”
“好!”
“那我走了。”
“哥哥忙,我就不留了。”
骡车刚一出去,大门刚一关上,北房杨寿全的脑袋便探了出来:“来了?”
敢情他一晚上也没睡好。
“来了。”杨长帆指了指自己门前的箱子,“在那边。”
杨寿全咽了口吐沫问道:“我看看?”
“随便看。”
父子二人来到箱子前,再次打开。
“这都是上好的银子啊,这帮天煞的货郎……”老杨看得直摇头,这比家里存的银子还优质。
杨长帆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这么沉,咱们怎么拿到县里去?”
“揣得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