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要命觊觎皇位的妄人,蒙古人盯着二百年了,各地起义的土皇帝也不可不防。
烦和怕,终究是有区别的,比如人们烦蚊子,却不怕蚊子,人们怕蛇。
对于汪直一党,嘉靖起初是烦,之后是怕,杭州之劫后是又烦又怕,相安无事两年后又不那么怕了,只是烦,现在白鹿献来,表文奏来,既不烦又不怕了。
不烦,是因为徽王府非但没有肆虐沿海,反而起到了维持南海平稳的作用。
不怕,是因为杨长帆一来称臣,二来下南洋,表明志在南洋,绝非中土。
管他东南西北洋,这些洋都不关嘉靖的事情。
再者,弗朗机也的确猖狂,早在洪武之时,满剌加国便已向大明称臣,友好入贡多年,自弗朗机入南洋,却直接大举侵略,至满刺加亡国,此后再无满刺加,唯有马六甲。在满刺加之后,南洋诸藩国也曾向大明求救,皆不了了之。
嘉靖自己的麻烦已经很多了,没心情去管那些事情。
正好,杨长帆去吧,管你胜败,狗咬狗。
至此,他对杨长帆已完全不烦也不怕了。
愉悦之时,一老臣快步走来。
“陛下……”
嘉靖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严嵩走后,能扛得起首辅担子的,也仅有徐阶一人了,此人才能略胜于严嵩,只是太过刻板无趣,又独尊所谓的心学,对道法无敬畏之心,实在很难让人喜欢,然国家危难之时,也没心情考虑是否喜欢了。
只是他不该找到这里,坏了自己的雅兴。(。)
212 愉悦()
徐阶走至嘉靖身后行礼道:“蓟辽总督杨博急奏。≦”
“俺答又来了么?”嘉靖露出了像是听到蚊子嗡嗡声的表情。
“有杨博在,北方无忧。”徐阶捧上奏疏,暗窥嘉靖神色道,“杨博闻徽贼一党征南洋,奏疏陛下立刻兵东番,以绝徽贼之命脉。”
“呵呵。”嘉靖闻言嗤笑道,“东南的事,一个蓟辽总督也如此紧张么?”
他说着,回身接过奏疏,匆匆一阅后又还给徐阶。
“不愧是杨博,为今的确是取澎湖东番的大好时机。”
徐阶见嘉靖不说话,自己只好慢悠悠问:“陛下的意思是?”
“你看。”嘉靖抬手,指向面前的白鹿。
徐阶呆呆看了一眼,呆呆答话:“此为吉兆,陛下圣明。”
“那也要看是谁献的,你献的么?”
徐阶继续呆滞。
“杨博献的么?”
“……”
“如此仙鹿,竟是杨长帆献的,此乃仙意。”嘉靖畅然笑道,“杨长帆已经俯称臣,称东番为府,近南洋而远中土,此人虽为贼寇出身,罄竹难书,对朕,对大明,却算不上祸害。依朕所见,杨长帆为猫,弗朗机为鼠,猫不老实,也不过挠人一下,抓鼠的本事却是真的。”
“……”徐阶品味着嘉靖的语气与态度,再看了一眼白鹿。
行了,这奏疏可以撕了。
等等,撕之前,再确认一下,今后出事不好搞到自己头上。
“此前,福建巡抚阮鹗也曾上报过此事,未有杨博这般紧急,臣还来不及……”
“朕已看到了杨博阮鹗之忠,今后只要杨长帆不滋事,谁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陛下,依阮鹗的意思,他有办法反间叛贼胡宗宪,一旦胡宗宪弃暗投明,东番兵不血刃可取。”
嘉靖眉头一皱:“别让我听到这个名字。”
“是……”徐阶郑重低头,我该说的都说了,再多说我也要滚了。
“严世藩审得如何了?”嘉靖貌似随口问道。
“罪状,账目皆在核实。”
“快些定罪,革职遣乡,朕不想再见人死了。”
徐阶面色一抽。
皇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情绪化。
严世藩这个人,杀他一百次都是不为过的。
此人谋害以杨继盛为的忠良无数,几乎将朝中忠良杀干净了。
此人贪污****更是无数,怕是比国库还要富裕。
更关键的是斩草要除根,只要严世藩不死,严党的旗帜就还在。
徐阶只恨得牙痒痒,搞了这么久,你只是今天心情好,便要赦了严世藩的死罪么??
不甘啊……不甘啊……
嘉靖见徐阶神色不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子升还有事要说?”
徐阶望向嘉靖,内阁混了几十年,他对这位的了解并不比严嵩要少,这位这么聊天的时候,一定是在装糊涂了。
他心里苦,他不能说。
“已查出严世藩贪污工部钱款二百两,可革职返乡。依臣所见,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了,不如即刻结案。”
“嗯,很好。”嘉靖微笑点头,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愉悦,再次欣赏起围栏中的白鹿。
徐阶告退,一路牙齿咯咯作响。
他忍了几十年,在最后关头,千万要忍住。
严世藩,还没到死的时候啊。
如此甚好,甚好啊!
内贼严世藩贪百两,高高兴兴回老家。
外寇杨长帆贡白鹿,欢天喜地下南洋。
……
自家府中,严世藩拥着美人,与几位内阁官员谈笑风生。
说是押回京城,说是进牢候审,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大摇大摆入京回家,所谓的审讯官员就是天天白来府上喝茶喝酒的。
至于查罪状之类的事情,从上至下的监察官吏几乎都是严党的人,即便有人豁出命去认真查,也会轻易被严党属下抹掉。当然,查无罪名也不现实,二百两刚刚好,这个尺度正好革职回家。
谁都知道,别说知县,就算是县丞,怕是一年也能贪个二百两了,他严世藩,后面加三个零,甚至四个零都说得过去。
可不多不少,就是二百两,革职回家。
在场者皆是严党心腹,也不是白聊天的,傻子都能看出来,皇上的脾气已经过去了,消火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考虑怎么反击了。
还未来得及商议,突报内阁辅徐阶携其子前来送行。
照理说,严党一倒,最大的受益者必然是搞严党的人,可徐阶实在不像。
诸位官员先行退避,让辅看见自己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严嵩父子恭迎徐阶父子,坐下喝茶。
徐阶见面便是一片赤诚之像,道尽自己如何拼尽全力保严总督,如何在皇上面前求情,今日终于做到这一步了。不仅如此,他还明确表示,劾严世藩的邹应龙早晚会被自己抓到尾巴,足以胡乱搞死,只是此人深得皇上信任,刚刚劾成,荣升通政司参议,不宜动,要等一等,不过放心,小弟是一定会帮严辅、严总督报仇的。
依照严世藩的智慧,早在第一时间就该推断出这一切必然是徐阶所作所为。
可他还是无法相信。
因为这位扮奴才扮的实在太入骨了。
十几年来,他马是瞻惟命是从,根本就是严党的人。
对什么杨继盛张经王忬也是毫不留情。
一个人怎么能忍这么久?
心学难道是忍术么?
双方聊够了虚伪的客套话后,徐阶扼腕痛惜国之栋梁被革职后,才终于聊出了真东西。
“宫里,我已经打听过了。”徐阶逐渐放低音量,望向严嵩父子,“应该是那个道士干的。”
严嵩严世藩大惊。
“皇上遇难事,仙人指路,咱们都清楚。”
“不错。”严世藩点头道,“但具体如何,无从得知。”
“小太监透出话来,通常是皇上写几个字,包起来,谁都不能看,烧给仙人,之后蓝道行做法,鬼上身,亲在沙坛中做出回话。”
“如何回话?汉字么??之乎者也?”严世藩睁大眼睛惊道。
“具体如何,只有皇上和蓝道行知道了。”徐阶继而低声道,“这次小太监透露过来,就在劾严总督之前,蓝道行曾偷偷开过纸封,偷偷看过皇上写的字。”
“有意思……”
“仙人指路之后不久,便是皇上震怒了,这严辅清楚。”
严嵩皮笑肉不笑:“该我称你为徐辅才对。”
徐阶大慌起身:“不敢!不敢!徐某何德何能!无非是谨遵严辅的吩咐,才苟得辅之位!自从当了辅,徐某没一天睡得好觉,徐某不配!天下,唯严辅一人!待皇上再是心情大好的时候,我必求皇上召回严辅!”
徐阶说着,几乎要哭出来:“徐某之心,天地可鉴!”
严嵩父子打量着徐阶。
这也太拼了。
都当上辅了还这样么。
也许真的不是他。
也许真的只是那个鸟道士抽风。
那么下面的事就很简单了,徐阶已经找出了出问题的地方,那个鸟道士必然操纵了神仙的回话,欺君大罪,搞他。
搞了他,入了狱,咱们慢慢审,一根毛一根毛的拔,一寸肉一寸肉的割,不信他不招出是谁在暗中操纵的。
如此看来,必然不是徐阶了。
谈透后,严嵩父子送徐阶父子离去,刚刚关上门,便听外面一阵骂声传来。
“你在说什么话!没有严辅,就没有我徐阶的今天!我如今既是辅,更要念及严辅的恩情!”
严嵩父子相视一笑。
好像真的不是他。(。)
213 吕宋国()
时隔数百年,杨长帆再次来到了南海,还是那样的风和日丽,还是一只海鸥挺胸抬头站在船首。
借着三月的季风,船队航行一路舒适,按照既定目标,已经进入了菲律宾海域。当然,此时还没有菲律宾,此地名为吕宋国。
远远眺望着远处的大陆,此时吕宋国那边还是如此的平静安详,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
几百年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西班牙人会横跨太平洋出现在这里,消灭这个王国,殖民这块土地,以此为枢纽,建立史上最暴利的【马尼拉——墨西哥】航线,将亚洲与美洲链接,打通全球航线,新大陆与中国的货物,以及成吨的白银将在这里频繁易手,坐拥暴利的西班牙也将正式进入霸主时代,无敌舰队叱咤四海。
揭开宏观的事实,下面是层层骸骨。
为了维持菲律宾的统治地位,为了垄断黄金航线的全部利润,西班牙将在此展开一次次屠杀,在这些尸骨中,至少有三万人是黑头发黄皮肤的。
在大航海时代伟大壮举与人类进步的背后,是侵略,屠杀,吸血,殖民者变得更加强大,进行更大规模的掠夺,史无前例的机遇给与了贪婪广袤的土壤,贪婪与野性的疯狂成长则开创了下一个时代。
眼前的马尼拉不可能意识到这些,非说的话,他们唯一惊恐的来源,恐怕正是杨长帆的舰队。并不怎么大的港口此时已集结十余艘“战舰”,跃跃欲试,战舰除一艘长过十丈外,其余怕是比普通渔船大不了多少,若真出海,杨长帆舰队撞都可以将它们撞没了。
赵光头站在杨长帆身侧,眯眼老远见到阵仗:“怎么?要打?”
“别急,不会的。”徐文长站在另一侧,“先礼后兵的规矩,吕宋国也该懂。”
“光头,你脾气怎么还这样?”杨长帆在旁敲打道,“你是徽王府第一舰队提督,能不能不要这样。”
“提督不就是打仗的么?”
“那只是合格的提督。出色的提督会避免战争,同样能达到目的。”杨长帆不得不再次重申原则,“我等此征南洋,高举和平与解放之旗,救万国于水火之中,你上来先把吕宋烧了后面还怎么搞?”
“船主这口号,这心术,我实在搞不明白,就说打不打吧!”
“此行,我们的起点是马尼拉,终点是马六甲。我们不能一上来就打,要逐步一点一点打,最终在马六甲打个昏天黑地,明白了么?”
“那不是要打上十年?”
“就算是十年也要打,十年之内必须要打完。”
“那说到底,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赵光头如果有头发的话,一定已经很凌乱了。
“谈。”徐文长笑道,“谈不妥再打。”
“谈什么?拿什么谈?”
徐文长再次呵呵一笑:“我等携大明国书,嘉靖忧南海之危,防夷人之暴,特遣我等赴南洋,解救诸属国,坚固南海防务。”
“好……好……你们有本事,国书都有了。”
徐文长圣旨都写过了,国书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这也是没到信息化时代的最大好处,别人没法确定你文书的真假,唯一验证的方式就是派个使者去北京问,去仨月回仨月,搞不好回来的时候已经国之不存了。
自弗朗机入南洋后,宗主国大明并未对此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救援行动,外加海禁如此,所谓宗主与属国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早已断了交,因此杨长帆在此便是大明的嘴,大明的脸,郑和有多虎,他就有多虎。
“可有一点说不清啊。”赵光头很快发现了徐文长的漏洞,“此处,并未被弗朗机滋扰啊?”
赵光头所言非虚,由于马尼拉并无大量香料、胡椒出产,葡萄牙人对这里也便没有产生什么兴趣,外加吕宋国地处东南亚东北部,亦非去澳门、泉州、苔湾等地的必经之路,因而此地幸免于难。
在这种情况下,杨长帆强行来解救,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徐文长解释道:“南洋万国同属同宗,我等南下驱贼,势必需要靠港补给,不得不再次安设据点,通商路物资补给。”
“就这?他们会配合么?”
“我们有丰厚的礼品。”
“就够了?”
“不够的话。”徐文长点头道,“就要辛苦赵提督了。”
赵光头眯眼道:“拿吕宋小试牛刀倒也可以,只是……咱们抢过劫,杀过人……还从没灭过国……这马尼拉咱们上岸一杀一烧,抓了皇帝砍了,此后怕是再无吕宋了吧?”
谈笑间,舰队逐渐逼近港口,五十战舰威压不小,八千军士也跃跃欲试,搞不好出海十几天就要来一场大仗了。
吕宋港中,那些简陋的舰船最终也没敢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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