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某家还能再战!某家宁愿死于战场,也不愿回去枯等伤寒发作,枉死床榻。”
赵犊靠坐在马车上,望着一旁的棺木,目光含泪,“霍奴今日会不顾性命挺身而出,想来是不想牵连我等,也想战死沙场,成就他神将美名。某家亦有此志向。某家与他一样,前半辈子烂命一条,原本又受蛾贼蛊惑犯了大错。如今迷途知返,只想赎罪,不想让这条烂命平白承受了神将的美誉。”
“主公,郭某也是如此。”
“周某一条贱命,得主公宽恕,也想”
赵犊、郭宵、周宇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刘正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喝道:“够了!”
声音荡开来,周围不少人望了过来,赵犊三人当即闭嘴,脸色愧疚而不甘。
关羽拄着拐杖过去拍了拍刘正的后背,张飞扶着关羽,宽慰道:“大哥,你莫生气。他们便是一时胡话。如今身受重伤,还真能跑过去不成,绑回去就得了。”
“三东家”
朱明躺在马车里,侧身探出头,望着瘸着腿的关羽,张飞丧服左肩膀的血迹,还有刘正微微瘸腿的姿势,神色不忍道:“恕朱某直言。我等都是贱命一条,近日侥幸得主公与二位东家的青睐,才在这场战斗中扬名。我等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如今有此名声,着实受之有愧。何况我等身中数箭,又有刀伤在身,更有伤寒缠身的可能,便是甘大哥有土药方,也不能完全防止。若过几天伤口烂透流脓,或是热病发作,伤寒爆发,那等听天由命的场面,不若真的死在战场”
“然后你觉得死得其所了!”
刘正突然大喝道,“那怎么不直接自杀算了!”
他扭头朝着关羽大喊道:“刀来!”
“德然”
甘始劝慰一声,关羽与张飞也怔了怔,“大哥”
“主公恕罪!”
朱明目光含泪道:“可我等还是想陪着你们再战战场艰苦,你们三人的伤势,若是伤口发疮,有个好歹”
“那就滚回去帮我找人!帮我去召集医师方士,研制药材!就他娘的想着死!要你们何用!”
刘正大吼着,捂着胸口隐隐裂开的刀伤,怒不可遏道:“打仗很光荣,很光荣是吧?光宗耀祖,流芳百世!都他娘的狗屁啊!”
“死了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你成了别人口中念叨的名字,过百世千世还在流传,可到时候有人说你与反贼为伍,其实就是个内奸!也有人说你就是狗屎,无论你有多好,到头来通通被人否定,你觉得好吗?!再回过头说,后世怎么说你,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活着才跟你有关系!”
他拍了拍霍奴的棺木,又指了指刘始的,还有此次守护县令耿秋伊等人死去的士仁七人之中的三个人的棺木,又指向易水上漂浮的宛如星河的河灯,“还没死够吗?!还没死够是不是!”
人群渐渐围了上来,李氏、耿秋伊、卢节公孙越乃至远处正在嘱咐那两百余人一些事宜的故安令、县尉县丞等人,齐齐围拢上来。
刘正目光含泪,朝着朱明怒吼道:“我告诉你,跟前两天一样,我他娘现在还是怕死!一样不想去!谁爱去谁去!可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朱明,我他妈告诉你,刘某人我”
他手指连连指着自己的胸口,双眸落泪道:“对,就是我!我是梦见过好日子的!四海升平!阖家团圆!所有人都能活得和和美美!我之前对你说,我要与一帮兄弟共舞天下,可天下一定在,兄弟不常有啊!我们得活着!创造一切条件让自己活着!要不然到时候的和平安康给谁过?!”
“给后人?给其他人?那我们自己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有生之年好好看看自己荡平的天下!我说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咱们打仗,视死如归,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和平,让身边的人都好过,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长命百岁,家庭邻里和和美美?!那为什么不能打了一定要去硬打,不能追求一些其他的东西!你今天死了可是什么都没了!可你活着,总有造福天下的机会!除了拿刀,咱们能做很多事情的!”
他拿手指扫着夜幕、城墙、人群,声音嘶哑地哽咽道:“朱明!这大好河山,不是只有刀戈。瘟疫、疮伤,旱涝天灾人祸,到处都有人在丧命,哪里都有需要你的地方。你既然活着,还清醒,而且有此盛名,为什么一定要逞强?不能曲线救国?”
刘正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咳嗽几声,擦着眼泪道:“你把我的话带回去,传给身边的人。让更多人知道,只要动一动,努努力,很多事情看似无用,实际上并不是无用功。你今天召集一个医师帮忙研制疮伤药,他不做,那你就求他,然后再联系其他医师今天教一个人刀法,教他保家卫国的道理,这也是用处。”
“这天下是由人组成的,看似千千万万,可你的想法已经能够影响一小部分人了。自然,就算只能影响自己身边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听了,那你留下的道理,也让他传下去了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后代都感受到和平安康的不易,为国为民的重要性了,我大汉世世代代才能昌隆不息,而不是纯粹的口头上说说,描绘那种日子你把这些想法带出去,也是在为我大汉做事不,起码在我刘某人做事。”
朱明目光悲恸,痛哭流涕,赵犊三人也痛哭起来。
刘正拍了拍朱明的肩膀,有些有气无力地道:“往小了说,你回去养伤,不是才能有更好的状态过来帮我吗?死?对,你说不定会像你说的那样死了,可是你去战场只能影响士气,而回到家里,你还有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算解决不了,你患病时候的心态怎么样,症状如何总要留给世人的,这些也是宝贵的财富,让未来的人,能够解决这些疑难杂症。”
“主公,某家知道了。某家一定好好养伤。”
朱明艰难地爬了起来,跪拜叩首道:“朱某恭送主公,祝主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祝我大汉昌隆不衰!”
“我等恭送主公,祝主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祝我大汉昌隆不衰!”
赵犊三人齐齐跪拜道。
见此一幕,卢节目光闪烁不止。
公孙越也有些动容。
李氏拍了拍一旁的棺木,神色又是欣慰又是悲痛。
耿秋伊感动落泪,默默心中下了决心。
“行了,起来吧。不要逞能了,都伤着呢。”
刘正扶着朱明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脸色微微苍白地道:“不好意思了兄弟,这两天压得太久了,脾气有点暴躁。回去吧。好好养伤。帮我看着点灵溪。”
“诺!”
朱明一脸郑重地抱拳。
刘正又望向士仁四人,拱手道:“士仁,记得将三位兄弟厚葬,我爹的事情,劳烦你多加照顾。”
“主公放心。待某家送刘公入土为安,便与三位兄弟南下寻你。”
士仁目光通红,抱拳道。
“不。你让三位兄弟把农庄里的事情给我看好了,你们此前做过,还能带带这带过去的二百多人此外,你此前与我爹有过接触,可能被我等影响,便帮我照顾一下朱明他们吧。对了,平日里小心一点,别靠他们太近,若真没办法的时候,再与他们身体接触。”
“诺!”
士仁感动落泪。
其余三人也齐齐目光通红,抱拳称诺。
刘正望向四周,随后又看向甘始,“甘大哥?方才听子章兄的意思,你不去涿县?”
“我把药方给士仁了。让他遣人去配我打算随你南下,随军同行。”
甘始干笑起来,想起方才刘正有关医术的言论,目光微润,“你方才一席话,倒是让甘某感触颇深。这一路我便好生照应你们,将战场病症与解决方案都记录成册。待得蛾贼平定下来了,我再一路西行。”
“兄长高义。”
刘正心中感动。
甘始摆了摆手:“甘某之义,不及德然百倍。德然眼见独到,将医术方技也视作救国之术,甘某心中颇为欣慰。若无其他事情,便让他们过去吧。夜风凉,早点到也早点休息。”
刘正颔首扭头,招手道:“娘,秋伊,上去吧!出发了。”
随后不久,两百余人便护送着李氏耿秋伊以及几具棺木出发了。
刘正挥着手送别,就听耿秋伊的哭喊声遥遥传过来,“夫君,保重身体!妾身等你回来!”
刘正怔了怔,有些欣慰地笑起来。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了
他心中暖流涌动,看着那道长龙的火光偶尔熄灭又亮起来,目送着火光长龙远去,随后闷咳了几声。
紧跟着,整个人靠在甘始身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第122章 送别(三)()
咳嗽声不止,体力下降的很快,耳朵里的嗡鸣声再次响了起来。
耳畔的声音接连不绝,有些嘈杂,刘正听到甘始要人去新住所准备木桶药汤的喊声。
“兄长,不去了。我等不去了。”
他盯着自己的体力属性在这段时间内从原本还未恢复的“113”快速下降到“89”,而且还在下降,被扶上了马车,拉着甘始的衣袖,听着甘始嗡嗡嗡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口中念叨着:“云长、益,咳,益德送我去南城门,将就一下,我们等一夜。爹已经意料到了夺情起复,未必没有带伤上,咳,上阵的意思他是要我死在战场上,不能回去了你们送我过去,我有话说。”
“大哥”
张飞的声音有些悲戚,没多久,刘正感觉自己的身上多了一道衣服,甘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好,我等不去了。云长!去南城门!我等去等一夜。”
车厢外关羽还在喊:“还在咳,有治吗?钱县令南阳?走到南阳要什么时候”
然后是卢节公孙越以及县令县丞等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多有些焦急而忧愁。
“去南城咳,城门!”
刘正喊道。
“大哥!”
“红脸鬼你吼什么!还不快点驾马车!”
“你吼我!你他娘的吼我!”
马车在掉头,关羽的声音在夜风中嘶哑不已,“我不知道啊!可我要治他!我还要治你!你白痴啊!天天就知道冲动!你冲出门干什么!你肩膀上的伤怎么办!烙铁都不烙!都等着死吧!你们都疯了!”
“云长,别让德然”
“甘大哥,能治吗!能”
“叫什么!大哥叫你戒骄,不代表你不用戒躁!我不冲都等着被烧吧!你脑子有病啊!甘大哥能治还用说去南城门!你怎么不去用烙铁!你后背的箭伤呢!你去啊!就你能!老子就是怕疼,怎么了!止不住血要你管啊!”
“你滚啊!有本事下车啊!单挑!单挑如何!”
“来啊!干”
“云,咳,云长,益德不要闹了!咳咳咳”
“我不!大哥,关某不要你死啊——!”
“啊——!吼,你吼啊!我不会吼啊!啊——!”
吼声在城墙边上夹杂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一路回荡,好半晌就只剩下哭声了。
南城门还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战前事宜,灯火通明中,马车停在最南方。
没多久,卢节、公孙越去附近民居拿了被褥过来,故安令也备了几套丧服和换洗的衣服,县尉将三人的武器都拿过来了,顺带着还带了两名医师。
刘正被号了脉,接连的咳嗽中,他感觉胸内燃烧,浑身开始酸麻作痛,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起来,每一次掀起帘子,夜风灌进来,都像是有一股凉意袭来,让他瑟瑟发抖。
他知道自己真的感冒了。
体力值到了“57”了,终于降低的速度慢了下来。
医师的唉声叹气在车窗外响起,紧跟着是关羽的怒骂声,还有兵器相碰的火星子飞起来,公孙越闷哼出声,关羽还在喊:“来啊!你来!你以为你很厉害啊!某一招就能砍了你的脑袋!插标卖首的家伙!你来搞笑的吧!”
“吵个屁啊!”
张飞提着蛇矛冲了出去,刘正拦不住,紧跟着一阵兵器碰撞声,武器掉落在地砸出闷响声,张飞大喊:“你砍!有本事砍下来!”
“你他娘耍无赖!”
“就是耍无赖!怎么了!”
“草包!有本事拿武器再打啊!”
“我不!你砍死我啊!”
关羽的哭声又响起来,没多久,张飞喘着粗气,“行了,二哥,上去吧。”
两人上了马车,远处卢节、县尉县丞安抚那些乡勇降兵的呐喊声遥遥响起。
“大哥,咱们去南阳吧?现在就走!”
关羽提着盏灯笼坐进来,一张红脸被披散开来的长发掩盖,泪渍一片,透着光亮有些凶神恶煞。
张飞正绑着束带,事实上他是最爱干净的一个,刘正压着身上的被子咳嗽着,望着甘始穿着衣服,抬手拍了拍关羽的手,“云长,你听我的,不能去。我爹的遗命得完成,这是我最对不起他的地方你把头发束起来,太难看了,不体面。我这几天可能要躺马车上,你作为主帅,得,咳咳,得有样子”
嗓子很痒,他又咳嗽了几声。
他望向张飞,看着张飞肩膀上的血迹,“医师还在吧?去包扎一下。止血看见你这样子,总想起李大哥和宪和来。原本待在家中,也没觉得那些伤怎么样,如今连日打斗,又被朱明这么一吓,倒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咳嗽的话,可能是刚才出了汗,没太讲究,只换了衣服,所以发作咳咳。”
“回头砍了朱明!”
张飞啐了一声,跳下车去。
“外面的条件不比家中。”
甘始说着话,“益德那伤口不深,只要不动,伤口止得住等过两天,其实也可以抓些蛆虫来啃食伤口,到时候烧刀取腐肉”
“我不!”
张飞在外面喊,“那玩意儿恶心。以前杀猪卖肉,看着虫子叮上去,我都吃不下饭。我又不是猪凭什么让虫子叮?”
“张神将,你别动。”
医师在外面说了一句。
“哎,你忙你的嘶疼疼疼。哪来的水,好烫你也记得洗手,可别让我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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