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啪”的重响,众人顿时一惊,齐齐望向高堂,便见刘虞拍下竹简的双手仍旧放在案几上,眼眸低垂,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这几个身着襜褕,满身干净的,想必是荀氏中人了?”
刘虞位高权重,此前又有南城门的一番言行举止作为铺垫,再加上众人被缚,便是此时的刘虞没有任何表情,众人心里也难免产生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荀悦荀表倒也坦荡,这时恭敬拘谨地应下,自我介绍一番,见得荀攸默不作声,荀表自觉荀攸的身份也瞒不住刘虞,懊恼地又撞了一下荀攸,却没想到荀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喝道:“我乃主公家臣,今日受使君诬陷,束手就擒,还当如何?莫非要我趋炎附势?岂不知主辱臣死的道理!如今我家主公性命堪忧,你们要我谄媚敌人吗!”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从之前的懒散到此时的正色,不过片刻功夫,荀表荀悦愣住,大概是觉得这一刻的荀攸反倒是最有气节的,顿时也打消了再行劝阻的打算。
“主辱臣死”刘虞重复了一句,眼眸朝一旁的鲜于银瞥了一眼,鲜于银出去没多久,外面便有不少脚步声远去,高堂上,刘虞望着竹简上的内容,沉声道:“既然你自诩刘正家臣?定是荀攸荀公达了。”
“正是在下!在下计斩难楼,定计辽东,分化乌桓,筹谋幽州安定,与我家主公可谓为了幽州”
“荀公达你老实点!”鲜于银冷哼进门,“少他娘的放屁了。主辱臣死?你这么说,我家主公被子干公还有你们摆布了这么久,老子是不是该一刀宰了你?”
“只管刀来,又有何惧!”荀攸大义凛然。
刘虞仍旧低着头,抬眼望了眼荀攸,见荀攸脸色坦荡,抬手摆了摆,“拖下去,鞭挞五十,关起来。什么时候认错了,再来见我。”
荀悦荀表急忙磕头求情,赵昱管亥周仓几人也纷纷致歉,大包大揽,大体上说的也是荀攸体弱,又有忠义之心,不该受刑的说辞。
刘虞却也固执,语调也微微冷了一些,“拖下去。”
“只怕使君要失望了。攸这脊梁颇硬,宁死不屈。”随着几名士卒架着自己出去,荀攸朗声笑着,随后被拖了出去。
荀悦荀表简雍几人面面相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简雍眼眸闪烁片刻,反倒最先屈服的,磕头道:“刘使君,简某愿降,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哦,简某?你是刘正的舅兄简雍简宪和?来人,拖下去,与荀攸一同行刑。”
简雍一愣,见得有士卒拖自己下去,在求饶几次后,便也开始数落刘虞过河拆桥之举。
简雍虽然商贾出身,口才毕竟也不是形同虚设,那一番说辞辞藻华丽,不过只言片语,就将刘虞背信弃义之举数落个七七八八,然后消失在了门口,不久之后,便有凄厉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荀悦荀表管亥周仓童飞几人听着惨叫声也不由胆战心惊,有些想不明白刘虞的态度,待得赵昱也表态愿意屈服被带下去鞭刑五十后,周仓管亥便也朝着刘虞数落起来,随后被拖了下去,一样是鞭刑五十,听候发落。
此后不久,房间里只剩下荀彧荀表,两人面面相觑,听着屋外此起彼伏的闷哼声,脸色都有些苍白,还在各自想着怎么应对刘虞,就见刘虞突然朝鲜于银摆手,随后鲜于银招招手,让一众士卒出门离开。
刘虞也没有拖泥带水的举动,在众人离去之后,拍了拍手,“染姑娘,你且出来。”
染莲在裴牵的护卫下忙不迭地从后堂出来,跪倒在地。
方才荀攸等人的下场染莲也听清楚了,这时急忙为刘正求情,刘虞指了指裴牵,又让人鲜于银叫人绑了裴牵拖下去行刑,在荀悦荀表染莲三人不知所措的表情中,笑了笑,随后望向荀悦,翻了翻竹简,“还署名了出处由来义工,一顿饭足矣?效仿官驿,替人传信送货,保驾护航?其最终目的是找黄巾,定人心?然则让黄巾变成寻常人家的仓头奴仆,不是更为妥当?看似不让黄巾屈节,此举莫不是要广布眼线,查探各方情况?图谋不小啊。”
刘虞说话间,鲜于银也给荀悦荀表两人松了绑,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摸不清情况,荀悦却也急忙稽首跪拜,行了个大礼:“使君多虑,悦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等此举,皆是为国为民,并无谋逆之心。”
“我怎么信你们?你们伙同子干公,连我都敢困。幽州战事一起,劳民伤财,百姓受难。便是不说那些,你们入了昌平,自作主张开仓放粮还囚禁县令,自行管辖昌平说好听点,这叫权宜之计,说难听点,这莫非不是造反?”
“我等自觉此行欠妥,可杨县令勾结乌桓与王松,对我等”
“哦,他与王松叫勾结?敢问二位,他二人都是我委任的,莫非我与乌桓也叫勾结?”刘虞一脸荒诞地笑了笑,“我幽州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平头百姓做主了?是刘某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自觉该挺身而出吗?可这也叫逾礼,也叫越俎代庖,也叫造反吧?二位身为荀氏族人,莫非不知?刘某昔日可一直仰慕荀神君,未曾想,传了两代,今日荀家已经寡廉鲜耻到如此程度了吗?”
刘虞语调不重,一句句却都扎进荀悦与荀表的心中,尤其是刘虞素来品德高尚,再加上此次说到底还真是刘正荀彧擅自动兵,而他们更是称得上助纣为虐,所以两人稽首口称不敢,却也自惭形秽到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有士卒进来汇报,说荀攸辱骂了行刑人几句,行刑人一气之下把他打晕了过去,刘虞脸色微微难看了一些,在荀悦荀表染莲求情之下,摆手道:“算了,带去大牢好生看护,找个人看看伤势,可别死了。叫他们都收敛着点,别过火了。”
那士卒随即下去,荀悦三人也急忙道谢,刘虞收拢了竹简,突然把竹简扔到荀悦面前,随后右手撑着下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疑惑,“你们说,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荀悦荀表疑惑抬头,望到鲜于银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变成笑脸,便也暗自对视一眼,神色惊疑。
“他的想法要说当真谋逆吧,自然不算。可不算谋逆吧这厮也忒无礼了。”刘虞左手放在案几上,五指交替着敲着案几,一脸茫然,“而且,诸多奇思妙想,其实也当真有几分道理。关乎民生,关乎大局,我只怕我此前见过的满朝文武,都没他一个人想的深远。昔日便能在涿县算出千里之外的张燕能成事,十常侍必诛再之后,群雄割据,差不多也有了火烧雒阳,也有几分依据目光之长远,世所罕见呐可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找个人辅佐?偏偏要逞凶斗勇,还想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刘虞所说之事荀悦荀表自然听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二人自然也知道刘虞对刘正荀攸等人没有杀心,却也没有忙于解释,便听到刘虞又说道:“就这种鲁莽之人,还不守规矩你们为什么就那么信他?还帮着他在我这里闹事”
“大概便是因为鲁莽,又有几分远见,我等见他心诚,所以”荀悦顿了顿,解释道:“一时心潮澎湃,做出一些令使君不满之举。”
“我不满?这分明便是误入歧途吧?这要换成朱公伟、皇甫义真,少不了就又是一顿打,到时候那厮又是血泪又是痛哭流涕的哦,我还真打了。”见鲜于银神色古怪,刘虞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随后望了眼染涟,意兴阑珊地摆手道:“鲜于从事,你带染姑娘与伯朗公子即刻动手过去军都。至于仲豫,你便留在此处,暂代昌平令,将刘正所言之事做完如何?我这粮草,总也不能真都给了黄巾军,竭泽而渔,非长久之计。还是让他们一同努力。”
荀悦愣了愣,随即一脸惊喜地稽首道谢。
染莲与荀表也急忙道谢,便见得刘虞站了起来,负手走向后堂,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样,走到半道,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道:“仲豫、伯朗,你二人都是荀神君的孙子,不管你们是否心潮澎湃,我信你们乃国之栋梁,一心为汉。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他刘正有朝一日有了野心,你们过来告诉我。荀文若说了,刘德然既然想做自己的刀,又有能力与赤子之心,那我便当一会儿兵兰,护着他这把刀不会落地。”
他神色微微失神,眸光却也凌厉了几分,“但他的刀要是想出鞘乱挥我这兵兰看似毫无伤害,真要困一把刀,也并非困难之举。再者,兵兰乃藏兵之处,兵者,凶器,若说兵兰当真没有几分煞气,你们觉得可能吗?”
见刘虞不由分说地负手而去,鲜于银抱拳笑道:“主公何出此言!兵兰之上,莫非就他刘德然一把刀了?我等,皆是锋芒毕露,只待出鞘。你指何处,我等便挥向那处!”
第377章 上钩()
霜降一过,昼夜温差开始加大,连续几天,刘正夜里都会醒过来,或是痛醒,或是冷醒。
监狱的环境很差,他以往就道听途说过一些,但真正住进来,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诸多不便。
犯人的囚衣比寻常百姓家的布料还要粗糙,穿久了磨皮肤;监狱里是没有席子的,只有稻草土炕;吃喝拉撒睡基本都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内,有点脏乱,偶尔还有各种虫子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蚊子也还没死绝;栅栏外还有人盯着,一点都没有私人空间大概是卢植刘和盯着,基本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执行,没有任何优待。
前两日听过来的李成说起,他还试图贿赂狱卒,改善一下刘正的环境,但除了吃方面没了灰尘,干净了一些,饭菜中还夹杂了几块肉,狱卒的态度也和善了一些,那些能够让人看出变化的方面,譬如凉席啊囚衣啊狱卒半点都没有改变,这日子自然也没有卢植所说的那么逍遥了。
说起来,一开始的两天,他倒也被提出去几次,审讯的偶尔是卢植,偶尔是刘和,关羽没有出现过,暂代军都功曹的张飞倒是陪同几次,眼看着他被鞭打,张飞还忍不住劝了几次,被卢植刘和或瞪眼或训骂后,便也只看着,但神色多半有些按捺不住,要不是刘正三番几次地瞪他,好几次张飞只怕都要忍不住直接动手打实施鞭刑的衙役了。
也是那两天,他遍体鳞伤地回到监牢,躺在土炕上,透过栅栏瞪着对面的左灵和李别,将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然,偶尔也会对着监牢外数落几句卢植、刘和以及刘虞的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左灵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在发生变化。
而此后,大概是卢植那边有人劝了,他倒是被扔在监牢里了,这几天李成赵云这两个交替着会来探监的人也没有来,更别提带药了,他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烦气躁。
随后的一天,他迷迷糊糊听到响动醒过来时,天还没亮,窗外有雨。在远处几间牢房中有人对狱卒恭维后,他看到狱卒领着两名头戴浅露,单薄裘衣掩盖了身形的人进来。
刘正躺在土炕上,倒也看清了来人的身影,微微一愣,在那狱卒小声提醒着两人快点办完事离开后,他透过两人望了眼对面,眼看着左灵躺着的地方似乎微微动了动,一直有些心烦意乱的心情终于稍稍得到疏解。
一道人影掀开浅露,小声呼唤了一声“大哥!”,正是张飞。另一道人影则有些胖,也不敢掀开浅露,张望了几眼对面,随后蹲到刘正面前放下手中盖了布的篮子,小声道:“刘公子,你可还好?”
那肥胖的身影是个女人,刘正以往在涿县庄府内也见过几面,被人称呼为李婶,是琴师符氏的身边管事,据说帮着符氏管着几个琴行,也算颇有能耐。
但刘正有些想不明白这种时候,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过来干什么,想起卢植所说的开枝散叶的事情,他嘴角暗自抽了抽,却也小声应着,皱眉爬了起来。
张飞赶紧来扶,李婶也过来,待得掀开刘正身上的薄被,看清楚刘正衣服上密密麻麻的血痕与豁口,李婶倒也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急忙打开篮子,从中拿出几瓶药,递上热过的饭菜,口中开始絮絮叨叨,几句话的功夫,将卢植、刘虞父子还有那帮衙役都骂了个遍。
李婶带来的是药水,倒也不怕别人察觉,刘正吸着气上完药,一边吃饭,一边询问她过来的缘由,张飞解释道:“这几天轲比能从宁县带了几万鲜卑人下来了,闹得动静挺大,尾敦那厮带人抵挡,直接被打得溃不成军”
张飞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声音却也传得出去,说话时还朝对面的牢房瞥了几眼,“听消息说,就这两天,要跟伯珪兄打在一起了,可伯珪兄因为你被抓的事情在沮阳有些不安分,子干公呸,卢子干和刘和便带人过去了。李大哥和子龙不过来,也是因为被留守的关羽那鸟厮看守起来了。我趁着他们不注意,便带着李婶过来。哦,嫂夫人她们都被看住了,也不方便过来,此番托了李婶带来了那边的消息。”
“对,刘公子,妾身便是个带话的。啊哟你这伤”李婶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刘正倒也知道,见她絮絮叨叨又有个没完的趋势,便也急忙问了起来。
李婶想来是不知道真正内情的,这时候开口就将蓟县几个官吏骂得狗血喷头,待得刘正神色微微不耐烦之后,也反应过来,急忙敛容道:“公子,二位夫人说了,家中一切平安,可李夫人唉,李夫人被气病了。谁想到啊,刘政咳,刘季匡那鸟厮竟然半点没有人情味,好歹凭着咱们的钱买的府邸,扭头翻脸不认人。还不给夫人治病,把二位夫人都气哭了。”
刘正算是听出来了,这传话的人要性子耿直要说话尖锐,李婶明显算是具备这些特征的人,这时闻言立刻大喝道:“你说什么!”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冲向牢门,掰扯着又被狱卒锁上的锁链,扭头压抑着声音大喝道:“益德,放我出去!我娘病了!”
“大哥,你冷静一些,你”
“我怎么冷静!你明知道我娘病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忍辱负重个屁!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