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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靖微微变色,刘虞却面不改色,语调平静,“你在说我掩耳盗铃?”
“彧若当真怀有这等心思,定然直抒胸臆,毫不私藏。明公素来有容人之量,彧仗义直谏,又有何惧?”
荀彧洒然笑道:“乐土之说,幽州上下定然无一人不赞成此等说法,相较于其余各州,如今幽州各处也是一派祥和,类似郁筑鞬那等事情,已是极少。老实说,荀某自知所说之事,可谓特例。只是,这便不是在藏污纳垢?一幅上等的画上突然被滴了一滴小小的墨汁,明公当真觉得这滴墨影响不了整幅画的品质?”
“可我总不能因为这滴墨,便要改了整幅画,改不好,整幅画便毁了。”
“那便请精于作画之人。”
“精于作画的,还要忙着修改更大的一副画。”
“呵,是那作画之人与明公颇有间隙吧?”
见刘虞语塞,邹靖偷偷拉了拉荀彧的衣袖,荀彧置若罔闻,继续道:“可作画之人不止一人啊。明公,画总有旧了坏了的时候,你就当真甘愿这幅画传下去,他日没人能够休整?信不过别人,怕人起了贪心,又或是将画搞砸了,那便找个能信的画手,亦或找能信的人培养。”
刘虞还是沉默,荀攸见状,有些谦卑地叹气道:“明公,实不相瞒,彧与许多人一样,未尝没有觉得明公有昔日殷商之前的儒人风范。”
殷商之前的儒人就是给人祭祀的术士,为了赚钱仰人鼻息,阿谀奉承,性格柔弱至极,这分明就是一种讽刺,邹靖闻言急忙喝道:“文若!还请自重!”
荀彧拱手还要道歉,刘虞突然哼笑一声,随后望着荀彧大笑起来。
荀彧愣了愣,邹靖也不由一怔,刘虞抬手按在地图上,目光灼灼地瞪着荀彧,“好一个儒人风范!文若,我且问你,你这番说辞,到底是为谁在说?”
荀彧心头有了某种预感,笑容谦卑地拱手道:“明公明鉴。彧求见明公一事,德然还真不知情。”
邹靖呼吸一滞,望着地图嘴角微微抽搐,没有刘公子参与也就是说,这荀文若的野心,比刘正还要强啊!
刘虞也愣了愣,随后开怀大笑道:“好!甚好!邹校尉,将文若引去见赵别驾,封辽东太守,授太守印绶”
“主公!”
邹靖大惊失色,辽东太守,跟公孙度争?
“谢明公!彧便不劳烦校尉了。”
荀彧却急忙施礼,也不等邹靖,随即起身躬着身子急退离开。
“文”
邹靖喊了一声,见荀彧溜之大吉,一脸惊骇地望向刘虞,还要求情,就见刘虞望着案几上的地图苦笑不已,“这荀文若当真是要了我的命他刘德然还知道权衡一番,此子竟然叫我吞并鲜卑、扶余和高句骊”
刘虞望向邹靖,一脸苦涩道:“邹校尉,刘某的性子当真如此羸弱不堪?值得他如此下猛药激将?”
邹靖很想说是,但察觉到刘虞的言外之意,也有些振奋,“主公当真要对公孙度动兵?”
“尚未决定。”
邹靖闻言一愣,就见刘虞意味深长地笑道:“看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啊。我这软骨头,顶什么用?嗯,还得仰仗邹校尉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从旁协助他们了。”
邹靖大喜,随即跪倒在地连连称诺,刘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挑眉问道:“对了,他方才进来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他来之前当时正在见谁来着?”
“黄邵。”
邹靖说得委婉,刘虞笑了笑,脸色莫名地嘀咕道:“就是公孙瓒嘛这么避讳干什么。刘某当真不弱啊”
第294章 绸缪与威胁()
“你说什”
激动的问话中,有瓷碗被失手掉地破碎,几颗硕大红润的真定干枣滴溜溜滚了一地。
作为幽州的二把手,别驾赵该赵公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刘使君让我来领辽东太守的印绶。”
荀彧蹲到地上,捡着干枣,还顺手塞了一粒进嘴,咂巴咂巴嘴,摇头道:“赵别驾,你这真定枣的口感仅是次品啊。荀某在真定有些人脉,家中也有人送了不少枣过来,过两日我便叫人给你送一些。呵呵,还望不要嫌弃。真定枣乃上品枣,风干还是有些讲究的,还得真定人做的最正宗。说起来,经营此事的与赵别驾同姓,名叫赵易赵子平,说不定溯本求源,几百年前与别驾还是一家人呢。”
望着荀彧从容淡笑的模样,赵该自知失态,打了个哈哈,便让下人招待,托辞进了后院。
今日赵该本是休息,一听荀彧受刘虞的命令上门,才有心拿出闻名遐迩的真定好枣招待一番,此时见荀彧上门求见的缘由着实荒唐,却是跑后院来找人商量了。
他身为别驾,身边倒也有几个知心人,但要论最知心的,也最得他心意的,还要属后院之中的一名女子。
“爱儿救我,爱儿救我啊。”
这女子一心修道,向来喜欢清净,赵该敲着门,这一喊却是肆无忌惮,显得格外慌张。
“身为别驾,如此行径,成何体统。”房门一开,走出一名女子,体态颀长,风姿绰约,那顾盼斜眼之间有些幽怨的神色显得出尘而妩媚。
此时这位名叫赵爱儿的女子正拉着衣襟,束着腰带,将充满诱惑的身躯堪堪遮掩住,也不知道多大年纪,面容明明有些青涩,但言行举止却显得颇为随意,倒像是比年近四十的赵该都要老成一些,在赵该面前毫无顾忌。
赵该知道女子的随性,平日里看着这一幕,虽说自知吃不着,倒也赏心悦目,但今日却是毫无兴致,匆匆忙忙进了屋,端起冰鉴上放着的一碗满满当当的木耳羹便一饮而尽,将荀彧的身份与来意说了之后,仍旧感觉有些上火,索性打开冰鉴,自里面挖开一块冰就含在嘴里,这才好了一些。
赵爱儿跪坐到案几旁,见赵该不再言语,挑眉道:“没了?就只说来领印绶,可还有其他?”
“倒是嘶,和我攀关系,说是真定有人种枣,也姓赵嘶,改日给我送一些过来上好的枣过来。”
赵该含着冰,被冻得嘶声不止,赵爱儿有些慵懒地枕着手臂,脑袋歪倒在案几上,泛着妩媚的白眼道:“那还不是没了。人颍川荀氏啊,便是年纪轻,那也绝非易与之辈。你倒是直接,一有变故便进来询问,都不试探一番,还平白留了破绽给他。”
“还顾虑破绽?”
赵该咬得冰块嘎吱作响,心烦气躁道:“辽东是属幽州,主公有任命之权,然则朝堂下旨封了公孙度,主公此前可一句话都没说。之前鲜于辅提议接触刘德然,做得不漏痕迹,我也没猜出主公的意思来,可那荀文若与刘德然交好,在刘德然身边做事是我等都知道的事情,主公连召集我等商议都没有,直接封荀文若为辽东太守,那不就是摆明了要支持刘正,同时还要对朝廷任命的公孙度开战?”
他又抓了一块冰含在嘴里,“主公一向中立啊,公孙瓒是骑都尉,便是受制于我等,此次南下,我等尚且能找个理由脱开关系。鲜于辅之举也能解释为有监督之意,可辽东嘶,那就落人口实了。”
“袁本初早有让主公自立的意思,这一遭,只怕他让主公称制的心思又要活络起来了。便是不提袁本初那些人,公孙度岂会善罢甘休?他手下如今可都是善战之人,若是与公孙瓒联合讨伐,幽州危矣。幽州可是我等的心血啊我赵家在此开枝散叶,一俟成为四战之地娘咧,主公到底要干什么啊?他要是因此蒙难,赵某身为别驾,岂有活命的可能!”
赵爱儿却仍旧笑嘻嘻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刘使君当真转了性?”
“要不然呢?”
赵该反问一句,见赵爱儿笑容戏谑,直觉赵爱儿这个旁观者应该看出点什么,便也冷静下来,谄媚道:“我的好爱儿,你怎么看?”
“二十四五岁的太守,你见过啊?”
“那自然没有。尚书台也是有规矩的可如今什么世道了啊,主公下令,谁会将此事当成玩笑来看待?主公还让荀文若第一个找上休假的我,那不明摆着叫赵某慎重以待,也是在给荀文若造势而且,荀文若背后可是颍川荀氏,他本人还有人造势,给了‘王佐之才’的美誉,正此离乱之时,让荀文若当太守又怎么没可能了。”
赵爱儿莞尔道:“你说他背后是颍川荀氏,又说他与刘德然有关,那你说此时刘使君到底考虑的是颍川荀氏呢,还是刘德然?”
赵该一怔,他倒是知道荀氏与刘正看似一体,却是实实在在分开的两家,刘正能够与荀氏交好,只不过是因为荀爽的原因,而荀彧好像昔日也是因为什么变故才与刘正走在一起,但这并不表示荀彧可以代表荀氏与刘正交好,只能代表着荀氏中的某一房与刘正来往。
这话说来拗口,简单来说,事实上荀彧就是荀氏中人,仅此而已,根本代表不了荀氏整个家族的意志,此时能让刘虞重视的,也就是荀彧与刘正的关系。
“你是说,主公便是冲着刘正去的那主公突然变卦,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赵爱儿笑而不语,模样俏皮,赵该毫无半点欣赏的雅兴,迫切道:“你倒是说啊,别打哑谜了。”
“旁观者清啊大人。”
赵爱儿笑了笑,“你近几日不是也说了,辽东那边,公孙度联合扶余、高丽句,有自立为王的可能。这件事情很严重,刘幽州不兴兵马,总要有人出头吧?此事不能让公孙瓒来做,以免他取而代之,可幽州会领兵打仗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如今鲜于辅南下,其余人提防各地胡人、盗匪的,岂能脱身讨伐?那便只有刘德然,或者说,他背后的卢子干这等名将了。”
赵该沉默不语,赵爱儿继续道:“此次刘德然保全天使,没让天使在幽州出事,等若给刘使君保留了几分颜面,也说明他尚无不臣之心。南下之际,还不惜对阵鲜卑,找轲比能的麻烦,那也是在替刘使君敲打那些胡人啊。他还是汉室宗亲,卢子干的弟子,卢子干何许人也,知道公孙度图谋不轨,定然相帮。嗯,刘德然南下都找他,定然是要他出谋划策,讨伐辽东,卢子干又岂会袖手旁观?”
赵该迟疑道:“便是说,主公要借卢子干这把刀杀了公孙度,给汉室宗亲正名?”
“那也未必。”
见赵该又不耐烦起来,赵爱儿咯咯笑道:“赵别驾,你在休息,刘使君特意叫你代劳此事。是,没错,你身为别驾,刘使君任命太守,你自当领命,上表朝廷,发放印绶,还有调配辽东官员,甚至与公孙度接洽此事是会让你得罪公孙度,也会提高荀文若的威信。可刘使君莫非不知道你一样讨厌开战?你是他的心腹,他一声不响地做了主意,考虑到一众幕僚佐吏的心情了吗?离心离德的事情,岂是刘使君会做的事情。”
赵该怔了怔,突然恍然大悟道:“便是说,主公知道我的心思,不让那些正在幕府的人操持此事,叫我来做,便是想要将任命一事私了?”
赵爱儿颔首笃定道:“便是如此。再者,荀文若只说了印绶,兵马、官员什么都没说让你安排。”
赵该挑眉,神色惊喜,“让他自行做主?”
“虽说各郡太守都是归心之人,才如此做法。可辽东大家都碰不得,他要讨伐,也总要有兵有将,此事使君既然没说,也无人过来指点,那你插手干什么?就当不知情,连提都不要提,等使君什么时候追究了,你再出去认罪嘛。而且,那荀文若孤身前来,还吃了你的枣,提议结交,一看就不是什么刻板之人,想来他心中定然也有了筹划。”
赵爱儿一说,赵该顿时念头通达,扭身就要出门,赵爱儿突然站起来,“且慢!”
赵该疑惑地扭头,就见赵爱儿突然作福笑道:“赵别驾,妾身在人前当了你这么久的驻颜有术的姐姐,他人闲言碎语之中又当了你这么久的妾侍,今日,妾身却是想出去了。”
赵该愣了愣,“你要去哪?可是赵某怠慢了你,你若有什么不满”
“别驾不知‘夜观雨象’的流言?妾身钻研神仙术久矣,一直不得要领,想要尸解,只怕还得去寻一寻刘公子了。”
“刘正?!”
赵该神色惊慌,“爱儿,此人可”
“妾身知道赵别驾所思所想,只是,妾身以为,妾身若去,于赵别驾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妾身以别驾之妹的身份前往,如何?你再予我几个奴仆婢子,他日也好互通消息。如今幽州可难说不会有什么变故,别驾还得慎重才是,可不能单单将钱帛放在一家商铺里了。”
赵爱儿说着,走到梳妆台前正了正衣冠,随后敛容端庄无比,走到赵该身边,一脸柔情地理了理赵该的衣服,“兄长,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妹妹一定拿命相报。可妹妹尚有心愿啊既然正好有两全其美的机会,兄长不若成全了妹妹?”
赵该神色复杂,迟疑良久,有些溺爱地理了理赵爱儿的云鬓,“罢了。你既然要去,那便随你就是好他娘的可惜啊,赵某为了稳住你,还没爬过你的床。”
“呵呵,别驾还会缺女人吗?妾身蒲柳之姿,哪里能得别驾青睐至此。”
赵爱儿款款而出,扭身望了眼脚步一动不动的赵该,“兄长?”
“钱帛放在一家商铺赵某总觉得你将那刘正放在与主公同等的位置了连赵某都多有不如?别扭,别扭至极。”
他摇着头走出门,赵爱儿莞尔笑道:“汉室宗亲,一呼百应,一俟成名,那便定然是头羊一般的人物,兄长又何必嫉妒,且拭目以待。”
两人回到大堂,赵爱儿倒也没有先进门,等到赵该答应稍后派人给荀彧办理印绶,又拍了拍手,赵爱儿才进门在赵该的介绍下与荀彧寒暄认识。
事情既然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