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严纲刘纬台顺从地出列跪下,那田郡丞也毫不迟疑地带着那名白马义从下去追捕,赵犊心中却是一沉。
公孙瓒此举虽说帮了他们一把,但显然也已经看出他们有些害怕公孙瓒真的诛杀他们,他急忙恢复脸色,望望站在一侧旁观了许久的颜承与那手持两当铠的数十人,“府君高风亮节,大义灭亲,尔等也还不过来跪下!”
颜承方才被无数人痛骂一阵,才意识到卢植、刘正在百姓之中的影响力,早已慌了神,这时见赵犊不敢动公孙瓒,只是暗讽几句,心中发怵,却也与那数十人凑在一起跪倒在地。
“天使所说大义灭亲,还为时过早!”
公孙瓒望向卢植,拱手正色道:“天使既然说卢植与刘正谋逆造反,臣以为,这些事情还不足以定下罪状。昔日左丰贪污受贿,品性不端,他刘正夺情起复,心怀大汉,又是立了大功,设想着自家一脉汉室宗亲的名誉能恢复,年轻气盛见不惯阉人祸乱朝堂,做出清君侧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振振有词道:“二来,昨夜贼匪作乱,那刘正庄府来了百余人。他刘正手下兵卒均被臣征召,用以平定贼人都毫无怨言,与他三弟单枪匹马镇守家业,可谓万夫不当。家中从弟感念那刘正仁义,又有家师国士无双,不忍臣这做兄弟的太过薄情,叫人转移避避贼人,也未尝不可。”
见百姓之中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神色不时点头,赵犊满脸横肉绷了起来。
“三来,天使方才许了利了,臣设想了一番,若臣衣不遮体,饭不果腹,一时利欲熏心,也决计会做出这等有辱德行,却又一夕之间便能光耀门楣的事情来。就是颜公子的话”
公孙瓒瞥了眼神色露怯的颜承,讥笑道,“臣斟酌一番便想发笑,他颜氏此前在此的名声可说不上好听。真要说起来,刘正与颜氏还是亲戚关系,如今他家中尚有颜氏亲戚居住。若要说知悉内情,只怕那住在庄府的颜氏中人比颜公子所说的话更有威信。颜公子之流,可都与刘正有过纠葛。自然,臣也并非辩驳刘正蓄养死士,只是还得听听各自言辞,才显公正。只是”
他话语一顿,“去年乡勇无数,不少人在蛾贼之乱中立了功劳,听闻刘正又是头功,却分文未得。他是以武显名,吃了甜头,如今凉州兵祸不止,我幽州又常年累月受鲜卑劫掠侵害,臣知晓他光复宗脉心切,往后他若想要建功立业,少不得招募一些乡勇练练兵,这也情有可原吧?蓄养家兵的事情如今可并不少见。”
说完又拱了拱手,“所以,臣还请天使明察。勾结黑山贼谋逆一事,是不是该有新的证据?要不然,臣委实不信。”
话语刚落,不少百姓中又响起“天使明察”的声音来。
一想到被公孙瓒反客为主,抓住主动权,赵昕咬着牙,绷紧的脸显得极其丑陋,布满了难堪。
关羽张飞脸色激动,卢植却眉头紧皱,与公孙瓒一样不断扫视四周,最后老人的目光定格在包围圈一侧出现的郭宵身上,脸色凝了凝。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郭宵昔日是被刘正折服成为的心腹,但农庄一应事务如今对方也差不多都知晓,眼下郡丞带人去追,郭宵不知前去维护,竟然出现在这里
赵昕明显万事俱备才敢发难,莫非
老人暗自忧虑,却突然见秦琼身后的那十名士卒中有四人站了出来,那四名士卒明显是之前不曾见过的,卢植一直以为只是赵昕秦琼那日没带出来罢了,但此时再看,才发现别有深意。
公孙瓒也微微一愣,那四名士卒他倒是见过几面,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此时那四人中站出一人,想起对方相较于其他人,平日里深居简出,他心头不安,就见赵犊突然望向颜承,睨了眼他:“赵某若是没记错的话。童渊童雄付,与刘正亲善,如今消失不见了吧?”
卢植呼吸一滞,身躯徒然间僵直住。
那边卜己与身边名叫赵弘的大汉对视一眼,目光精芒闪烁。
赵弘前后左右扫视一圈,想起今早得知的那些黑色军留在此处的眼线都消失不见,神色戏谑道:“这才有意思嘛!”
卜己右手捏住腰间环首刀的刀柄,五指张了张,颔首道:“看来,我们也是时候做决定了。”
第247章 眼看他楼塌了(一)()
“天使明鉴!我童姑父此前与刘正交好,自打去年年底以来,已许久不在人前出现。草民确是知道,他受刘正指派,已经随黑山军前去雒阳造反。此事于我颜家也并非秘辛,我二叔公也能作证!只是此前苦于无处诉说,唯恐惹来杀身之祸!还望天使明鉴啊!”
颜承唯唯诺诺的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不少人谩骂他栽赃陷害,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地讨论、嗤笑,对于颜承这番大义灭亲之举各抒己见。
“好一个卖亲求荣”
包围圈的另一处位置,蔡予压低了斗笠,咬牙切齿,很是愤怒。
他昨日与张轲前去调查那竹简的来源,到得城中混乱一起,确实与柯亥等人发现了这帮作乱的贼人中的几个小头领踪迹。
即便后来得知刘正暴病,钱封身死,他们也没有贸然取消行动,李彦倒是被叫了回去,但尽管少了李彦这等经验老道的江湖人坐镇,他们却也顺藤摸瓜成果不菲,此后跟着逃跑的几名贼人接连发现几处贼人的窝点,还从几名俘虏口中得知了赵弘、卜己的情况。
事关重大,刘正却昏迷不醒,关羽朱明等人又受了重伤,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想再找人救援,也想着等到查到赵弘的准确位置之后,再回去找卢植关羽定夺、求助,只是今早的事情发生的实在突然,看着监视的一众贼人小头领混入人群朝着这边过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道听途说打听到一些关乎圣旨的事情,所有人都懵了,好在蔡予还保持了几分清醒,一边叫人继续跟踪那几个小头目,一边与张轲凑了过来。
而眼看着赵昕伙同其他人栽赃诬陷,将卢植刘正造反的事情落实下来,俨如年幼时听说的家中长辈当年境况重现眼前,这时触景生情,蔡予恨不能将赵昕亲手斩杀在地。
“不亲亲人,不敬兄族,不分长幼尊卑若真让这颜升、颜承得胜,颜家也完了。”
张轲也压了压斗笠,脸上布满了阴霾,随后想了想,“二公子,蔡姑娘既然不见踪迹,想必也跟着逃了出去。有黄恬带人过去掩护,又有公孙子度在,若是运气好,蔡姑娘他们便足以逃走。你该叫上家人,与蔡姑娘先行一步离开涿县了。我会派人前去告知大公子避避风头。此番他们定是要拿大公子离去一事从中作梗。蔡姑娘还可以以妇德礼法推拒自己不知情,你若被抓住,少不了受皮肉之苦。你放心,老夫在此,定然想尽办法救刘公子与子干公。”
关羽带人过去守卫蔡家院落的事情张轲也是事后才知,知道刘正如此看重蔡家兄妹,自然琢磨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这时也不想蔡予等人受了牵连。
“多谢张县令厚爱。只是,怎么走?亲亲相隐。何况我等根本无罪。蔡某若连小妹都照顾不好,无颜见家中兄长。”
蔡予摇头拒绝。
他明白蔡孰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蔡孰执拗,这时或许会在庄府守候在刘正身边,或许可能逃走之后也会尽力拖延时间,想办法救刘正,得知这边公孙瓒与人对峙,甚至还可能以身犯险过来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他不能走。
毕竟当初是他执意力挺蔡孰过来,此时在场的人多眼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针对刘正,若是他这时还袖手旁观,连蔡孰的安全都护不住,他也没脸去见家中长辈了。
他环顾一圈周围讨论不已的百姓,又望向身边的柯亥、李立,正要开口,那边那四名士卒中站出来的一名大汉抱拳朝着百姓扫了一圈,颇为恳切地大喊道:“诸位,某家不才,乃黑山军诸多统领之一,名为刘石。”
听着百姓中不少人惊呼变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石一张老实本分的脸微微谦卑道:“想必诸位也听说过刘某的名讳。不错,年关时候,黑山军几乎所有人都去了雒阳,刘某也去了。但刘某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有小人蛊惑,妄图借刀杀人。”
“此前一路打探,刘某就早已知道童雄付在黑山军中,此后更是打探到那童雄付与张燕相见如宾,还有那蔡怒,与张燕互为依仗,为童雄付所护。此二人,这涿县城中稍微有些耳目的,应当都有所耳闻,便是那刘正农庄依仗!”
“一派胡言!尔等便是趁着人家有事不在,分身乏术,知悉内情的刘公子暴病昏迷,所以妄图栽赃陷害!”
蔡利大喝道。
卢肃也拱手正色道:“天使,卢某素闻黑山军此前祸乱幽、冀之地,贼人之言,何以置信?还望天使明察!”
听着不少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左一句“贼人猖獗,天使明察!”,右一句“当寻得蔡、童二人当面对质!”,马车上鲍特不耐道:“这些酸儒,着实聒噪的很。”
他倒是有些心虚,方才赵昕一番准备,几乎被公孙瓒一己之力给全盘推翻,此时眼看越来越多围上来的百姓明显对于赵昕等人的一番说辞不太相信,反倒更相信让他们受益的公孙瓒刘正等人,见蔡利也拼死维护刘正,也不由心慌意乱。
“聒噪才好。越是挣扎,越是动弹,等他们真正服了气,我等也会有历经千辛万苦后的满足。再者,越乱的局势,越是磨炼英雄的好时候嘛,等到此事一了,你我二家可是脱胎换骨。公产还是年轻了一些,要处事不惊才是。正好磨练磨练。”
颜升揉着腿,笑容淡然从容。
被颜升倚老卖老,鲍特不由呼吸一滞。但他也不是不知道对方刚刚被颜承提及时神色微微变了变,想到颜升膝下子孙这两个月也来到了此处,鲍特暗骂一声老狐狸,却也感觉这老匹夫明显知道些什么,要不然不会这么淡定。
他也不问,目视车窗外,就见刘石突然自袖口拿出一本竹简,双手托举道:“人云亦云,何足道哉!刘某自聚众山野以来,除暴安良,与民秋毫无犯,不过是迫于形势,被张燕威逼入了黑山,才惹了这些恶名!”
刘石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道:“何况,刘某亦是汉室宗亲,若非察觉此事古怪,此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又赶回来此处与天使巧遇,一同破获刘正谋逆一案。刘某又岂会不知道亲亲相隐的道理!要知道,他刘正与我一同家道中落,又同是涿郡人,刘某实则也与刘正神交已久,谁知道他明里令黑山军挑唆百姓进京面圣,意图除了十常侍,暗里却是妄图攻陷京师,谋反称制!这等贼人,天人共戮,刘某又如何与他同流合污?!”
他恭恭敬敬地将竹简呈向公孙瓒,“至于刘某汉室宗亲的身份是真是假,不若公孙府君与卢尚书一同查看一番这封竹简!想来宗正印章如何,二位还不至于分不出真伪!而二位都是大汉良臣,也绝不会徇私舞弊!”
卢植后背冷汗不止,听着百姓喧闹,还有不少人看着刘石谦卑有礼、言辞凿凿,言辞之间大为认同,他忍不住瞥了眼神色自得的赵昕。
对方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所准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虽说事情尚有出入,但事实上对方也已经将刘正参与黑山军请命一事推测的差不多了,卢植也是担忧,只怕这时候就算否认、质疑,那些人也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昕出手竟然如此面面俱到,便是背后没有高人,只怕此事也策划许久,而他想要翻案自证清白,必定很难。
只要翻不了案,如今百姓也知道案情存在疑虑,想来推诿审讯,避免牢狱之灾的想法便不可能受人支持。
到时候公孙瓒倒是可以逼着赵昕派人去雒阳让廷尉审讯此事,但公孙瓒的身份实在存在问题,肯定会让对方排除到案件的审理中,如此一来,便是他与刘正被严刑拷打死了,到时候廷尉过来,也已经回天无力。
卢植推测着或许在赵忠那些人知道黑山军的事情时,就已经在谋划排除异己的事情,心中也不由胆战心惊。
“广阳顺王之子西乡侯的后裔,方城人?”
公孙瓒接过竹简看了一眼。
“正是刘某!”
刘石点头,公孙瓒瞥了眼赵昕,还想开口,随后望望左右,发现没有主簿在场,顿时脸色阴沉。
此事倒是巧了,自打他上任以来,涿郡各城没落的汉室宗亲也不是没有打探过。
他家中夫人毕竟姓刘,也是汉室宗亲,一直有照拂其他汉室宗亲的想法,他也想吸纳这些没落了的汉室宗亲为己用,于是涿县各城汉室宗亲的资料,公孙瓒多少都收集了一些。
而这方城昔日广阳顺王之子西乡侯的后裔,他这几天因为公孙续回家的原因,还重新翻过资料,记的很清楚,那分明是个名叫“刘放”的孩童,如今不过十一二岁,族人皆死,跟着个保母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他与刘氏还商量着要接对方过来,与公孙续也好做个伴,往后说不定还能培养成家中心腹。
谁知道,竟然有人冒名顶替。
而且那印章看上去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赵昕他们一定是处心积虑,这刘石只怕也是为了避嫌才说出在此遇到赵昕的话来。而那主簿本是属官之最,方才还在场,如今却找不到了,想来也已经被赵昕买通,说不定连刘放都已经被毁尸灭迹,他便是说出来,稍后指不定还会被定上个徇私舞弊的罪名,到时候那就真的要抉择是不是要剑走偏锋,背负谋逆罪名来破局了。
这时望望卢植,见卢植挑眉询问,公孙瓒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卢植却也会意过来,笑容苦涩,身侧关羽张飞不明所以,张飞竭力克制着自己慌乱,关羽却按捺不住,低声询问道:“子干公,此事”
卢植抬手拍了拍关羽的手臂,眼神示意关羽稍安勿躁。
“公孙府君可有确认真伪?”
赵昕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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