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大家族碰到乱世似乎都会各择其主,以便于血脉延续,就像荀彧和他兄弟荀谌,原本都投靠袁绍,后来荀彧觉得事不可为改投曹操,荀谌却还在袁绍手下做事,等被曹操打败之后,荀谌就几乎音讯全无了。
又譬如诸葛三兄弟,分属三国各为其主
说到底,都是为了宗族血脉的延续——却也分明代表着各自政治主张不同。
刘正愣了愣,如果真按照这个方向发展,好像他还真不可能把荀氏一网打尽。
察觉到刘正表情复杂的样子,卢节见陈镇那边已经与张机张初开始交涉,凑向荀攸结交起来。
张机说完之后,陈镇心中震惊,脸色却慢慢铁青起来,瞪着刘正啐骂一声:“就见不惯你们这些藏着掖着的人!投了个好胎就各种显摆!本公子有这种家世和能力,一定比你们更加厉害!”
这番话颇有酸气,陈镇说完之后也不是滋味,想着来此之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却碰了一鼻子灰,上马朝着村民们挥了挥竹扇:“诸位想跟我走的,赶紧收拾行李!本公子给你们安排住处和活计。”
他瞪着刘正不甘示弱道:“我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汉室宗亲又如何?这天下汉室宗亲多的是!别以为一时得了功劳就能在涅阳逞威,本公子还真不伺候!你嚣张个什么劲?断人仕途还好意思”
“子圭,行了!机自有主张。拙荆知道你有此心,是会高兴,但你若失了分寸,搞砸了事情,可并不见得会让拙荆喜欢。”
听着村民与跟随陈镇的那四十多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张机总觉得暴露了刘正的身份不是好事,脸色微微一沉。
“你就执迷不悟吧!”
陈镇恨声道:“昔日‘三君’之一陈蕃陈太尉是说过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弃家门之内于不顾。可他那是心怀大志,你看看你执着的是什么?沉浸方技这等奇技淫巧,本末倒置!荀子还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言论,你若一家一户都照顾不了,德行有失,我看你异日如何服众!若是不入仕途,更是辜负了你爹的希望!是大不孝!”
他看向刘正,居高临下扫了眼关羽和小白,“你让他学医经经方,莫不是想帮他们两人将身体发肤给调整过来?这可是受之父母的,你莫非是想大逆不道?!红脸就是红脸,天老儿就是天老儿!这是他们的命!你以为你能改命吗?荒唐至极!”
见刘正等人表情一变,他扭头拍马,“君序,你帮我在此收拢村民过去!陈某去家中让我爹安排一番。驾!”
“好。”
邓先表情尴尬,张机面朝邓先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随后扭身去安慰扁着嘴哭出声来的小白。
关羽捏紧了青龙偃月刀,额头青筋暴起,突然扭身,狠狠一刀砸在墙上!
“嘭!”
尘土飞扬,泥沙俱落。
这一击他怒极出手,竟然让整个刀刃全部嵌进墙壁之内。
黄忠双目一睁,精芒闪烁。
那四十余人集体静若寒蝉,望着关羽轻描淡写地抽出刀走进门,不由咽着唾沫,左右望望无所适从。
邓先早已吓白了脸,村民们更是惊骇无比,没想到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关羽竟然有如此雄力。
张飞进门劝慰,公孙越望着那道墙上的刀痕,望向刘正不由苦笑。
刘正深吸了一口气,肃容拱手道:“仲景兄,有劳你加快进程”
“德然。”
卢节张了张嘴,生怕刘正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刘正睨了眼他,继续道:“别让某些短视狭隘之人,再执迷不悟!这世间之事,当寻求真理,而不是不求甚解,凭着似是而非的想法凭空猜测。”
他扭身进门,留下卢节脸色难看。
荀攸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张机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白的肩膀,一旁方翁揉着小白的脑袋,安慰了几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镇骑马回到家中,几乎是冲进门去。
一旁小厮一路追随,他置若罔闻,冲进房间就是一顿猛砸。
等到气消得差不多了,他坐在床榻上,扇着竹扇疏解着心中的郁气,却仍旧烦躁不已。
若说起来,两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矛盾。
自己上去为自家邓姐姐出头,对方礼让过后,反倒是自己找茬,说了人家痛处,才惹了一些不愉快。
对方人多势众,看不过眼,就以势压人,他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对,可心中就是憋着一口气。这软绵绵的态度谁不会啊,可邓姐姐近来的心伤,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这次过去,面子里子没找回来,反倒又被对方的身世、背景、实力反抽了一巴掌,虽说在村民们地方得了一些名声,可那张机什么态度?什么叫好心办坏了事,邓姐姐会不喜欢
张仲景你个没用的软蛋!
你既然知道邓姐姐不会喜欢,便是懂她的心意,为什么还对她如此怠慢!
你难道真以为陈某只是偏袒邓姐姐吗?
你不要休了我来当宝啊!
“身份,家世,就他娘的这么重要?!”
陈镇狠狠一拳砸在床榻上。
“公子!公子!老爷回来了!叫你过去正堂!”
门外突然有人喊道,陈镇脸色一凝,急忙整理仪容出门,叫小厮丫鬟收拾房间,才走到正堂,就见自家老爹跪坐在正座案几旁,威严十足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欣慰道:“我儿长大了啊。”
陈镇有些疑惑地跪坐到一侧,随即恍然大悟,想起那米贼和安抚村民的事情,心中的郁结少了一些,却明知故问道:“爹何故如此?”比起谦虚一番推了那番功劳,他还是喜欢听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爹多夸夸自己的。
“你去了张品济村落的事情,为父已经听君序说了。”
陈秀拿着两卷竹简翻来覆去地翻看着,微微一笑:“你那邓姐姐近来名声不好听,你能维护,为父也颇为欣慰。邓家与我陈家是世交,你打小随着他们姐弟两长大,为父疏于照顾,说起来,也是你那邓姐姐照顾你。她对你亦姐亦母,你有此心,便是代表着对为父也会孝顺。”
前一句话让陈镇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惧怕陈秀就是给一枣子,反手还会大棒敲打——这样的事情以往可没少遇到,顿时干笑道:“爹说的什么话,为人子女,自当孝顺。那张仲景着实有些过分了。邓姐姐入了他们家的门,总不是去受罪的,我虽说是一外人,也想让张家能够待邓姐姐好一些。”
“嗯。情分不能忘。”
陈秀望着其中一卷竹简上的笔法与断句符号,与另一卷竹简对比了一番,“米贼的事情也办得不错。他们叫嚣,别理他们。为父这样的人还见得少吗?便是要秉公执法,才能镇压了这等暴民。我等一软,他们便会无法无天,自认为朝廷不能对付他们了。”
他说到这里,瞥了眼陈镇,摇头笑了笑,“不过,村民的事情,你算越俎代庖了。这些事情,还是得县令县丞他们去做才好。这是收拢民心的手段,你做了,为父上面那些人,可不一定会觉得你好,说不定还会猜疑为父有觊觎之心。记得了,你是为父在外的脸面,往后多想想,多衡量,别只想着逞一时之快。好在那冯良提前告诉为父,让为父能有请示县尉的时间,如今那些村民们的去向也都安排好了,还顺带着说了一下是上面安排的做事还是要圆滑。为父作为本地缙绅,太过要名,反而不美。”
这番提点往日也有,这时候听来却特别顺心。
没有怪罪的意思就好陈镇握着竹扇笑着恭维道:“爹提醒的是。孩儿的手段还是有些稚嫩,可比不上爹在涅阳城中民心所向,那靠的可都是谋断权衡。爹有大智慧。”
“呵,休要胡言乱语。为父区区贼曹,至今未升,哪里有什么大智慧?”
陈秀笑了笑,心中却也明白新调过来的县令县尉等人都是士人,眼光相对客观,只要自己做好事情,就有上升的机会。
他想了想,望着两卷竹简上的落款,笑道:“为父最欣慰的还是这次你知难而退了。倒也算脱离了风口浪尖。”
“嗯?”
陈镇愣了愣,望着陈秀点了点两卷竹简的落款,神色疑惑地凑了过去,望着“刘正”二字,他感受着那笔法只觉得新奇无比,随后望着竹简上的内容,脸色一变,急忙将两卷竹简拿在手里细细观看。
第145章 四方()
两卷竹简上的内容倒也不多,陈镇很快就看完了,但看完之后,他只觉得浑身冒起一阵寒意。
第一卷阐述了如今民不聊生的情况,抨击朝廷昏庸无道,蛾贼又残暴不堪,于是决定自立为王,还百姓真正的太平。
第二卷以朝廷军与宛城蛾贼火拼为由,号召收到这两卷竹简的人带人前往涅阳一聚,只等双方人马两败俱伤,就坐收渔翁之利,以南阳为据点,稳步发展,杀宦官外戚,诛贪官污吏,重建太平盛世。
两卷内容,字字诛心,甚至其中隐隐暗示着自己刘氏子孙、汉室宗亲的身份。
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陈镇咽着唾沫沉声道:“爹这是哪里来的?”
“县衙。”
陈秀喝了口热水,大拇指抹了一下下巴上的胡须,显得颇为气定神闲地笑道:“今早几个衙役在衙门院内看到,想来是有人扔进去的。为父手中这两卷不是真本呵,你不知道,县令大早上看到这两卷竹简,不叫人查案,反而让诸多佐吏共同研究笔法与断句符号。为父便是那时从抄录内容的郭主簿手里拿了两卷。”
“怎么不查?”
陈镇心中一动,迫切道。
“县令那边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呵,说不定还想着降服此人。不过为父也是这个想法,涅阳已经有过蛾贼抢掠一次,平日里还有各种侵扰,不能再让民心不稳了。”
陈秀意味深长道:“再者,怎么查?为父不说,谁知道那刘正下落?”
“爹?!”
“为父也是后来冯良来了,才得知那刘正在张品济的村落。可为父若是说了,张家怎么办?你别忘了,为父几次出生入死,一身病痛还是仲景看的。”
陈秀摆了摆手,摇头笑道:“谋逆之罪说不定便是连坐,圣上真要追究,张家便是有‘先请’的资格,刑不上大夫这一条例,都抵不过圣上对我等士人的厌恶——毕竟,党锢虽除,谁都看得出来是形势所迫。而且,你别看外戚宦官的派系在此次蛾贼之乱中都逃了,却也未必不会有人以此事做文章,拿张家敲山震虎,拉拢派系,届时为父不是成了罪人?为父能瞒,自然得隐瞒一二。”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拿过竹简又对比着看了起来,“何况此事来得蹊跷。这刘正之前不显山不显水,显露出来便是这等惊艳之才,若为父不知情,还能以为此人当真是要造反。如今得知此人乃是汉室宗亲,又是卢中郎将爱徒,怎可能写出这么不识时务的话来?虽说此二卷反书,以笔法与断句符号引人,着实有传开去的可能,可此人将蛾贼与朝廷都得罪了,如何成事?”
陈秀点着竹简,笃定道:“这便是自掘坟墓之言,也是有人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为父说你长大了,便是因为你在那村落并未闹事,退让开来了。而与那刘正反目,也算断了关联,便是事情出了纰漏,足以能让我们置身事外。”
“爹的意思是我等不管?可若是那刘正真有此心呢?”
“荀氏与卢氏在他身侧,你觉得此人会反?荀氏乃天下士族领袖之一,荀氏八龙之名你莫非没听说过?那何颙何伯求还曾说颍阴荀彧有王佐之才这可是我士族表率,君序也说了,那刘正与荀氏似乎有些来往,你觉得此人若真表里不一,荀氏还看不透?看透了,便一定会疏离。眼下还在联系,便说明没问题。荀氏,是不可能反的。”
陈秀环顾左右,目光微微一眯,轻笑起来,“若是他们真反了,便说明我等士人已经穷途末路。为父也得反。”
陈镇脸色一变,陈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着陈镇的肩膀莞尔一笑,摇头道:“何况,卢中郎将担当选部尚书,又有太学石经,可以说门生弟子天下。如今击破贼首张角,便是头功,以功劳而言为父大胆猜测,便是位至三公,封侯都有可能。那刘正完全可以凭借卢中郎将的名声位高权重,再借着汉室宗亲的名声享受一番,何必如此呢?还会令得卢中郎将受天子牵连此事若不是有人刻意针对,为父打死也不信。”
他竖起竹简,两根手指弹了弹,叹气道:“一石多鸟之计啊!唉,这等高人,奈何为贼?若用到正途,多好啧,这真本上的字有龙蛇舞动之意,也是一高人。临摹之后反倒缺了精气神。不过你看,这书法着实旷古烁今,有大家另辟蹊径之举。还有这断句符号,与南阳这边一众文人的习惯不同啊,似乎自成体系”
接下去的话,陈镇已经听不清了,浑浑噩噩地与自家老爹说了一阵,又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满脑子各种念头缠绕在一起,让他的脑袋几乎快要炸了。
好半晌,想起邓姐姐的黯然神伤,张仲景的不领情,刘正的吆五喝六
他眸光一眯,望向颤巍巍的双手,脸色苍白无比,“总要解决的,总要解决的再等下去,便是整个南阳都知道了藏着不是办法刘正,就看你这次能不能渡过难关了。我给你找个公正的,我给你太守秦颉!对,他在宛城,还有刺史徐璆,刚来不久的右中郎将朱儁”
他带着哭腔地双手捂住脸,“你有卢中郎将,一定没事的。我就我就试试你到底有没有心造反别怪本公子,我爹藏住了张家,可这么多人看到我说了刘正的身份,我爹便有嫌疑了我爹和邓姐姐不能有事啊。越拖下去,越拖下去”
他捏紧了拳头,感受着自己说话间的牙齿打颤,目光游移不定,随后站了起来,鼓起勇气大喊道:“武陟,备马!快给我备马!”
“近的棘阳、涅阳、西鄂、博望,远的新野、雉县、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