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贞听得此言,反倒眯眼朗笑一声,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倨傲之态:“难道殿下还不知道,因孟仁孟大人私自调兵被降职责罚,兵部尚书一职由此空悬,日前由臣暂代。”
“眼下圣上陷身于危难之中,特着臣调动京中驻兵,前来乾元殿守卫,如此,臣当然是在尽忠职守,自是与禁足自省、赋闲许久的太子殿下不同。”
吴有贞话落,瞥向一众令行禁止的持刀守卫们,心中得意更甚。
此一局已然是胜利在望。
自孟仁被红玉说动,私自调兵设埋伏捉拿孟珩之时,事情便一步步按照他的掌控发展。
若孟珩被孟仁捉住,他便可借孟仁之手压制住孟珩,如若不然,他亦可以借由孟仁私自调兵一事大做文章,摆出一副仁慈宽善的模样向圣上进言求情,反倒博了圣上好感,将孟仁手中兵权交由自己,可谓是一箭双雕之计。
圣人果然对自己信任无疑,将兵权交给了自己。
眼下只待孟珩被擒而赐死,所有的筹码都将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到时,一个小小的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被废黜的傀儡而已。
肖彧心下更为狐疑,沉声道:“好端端地,圣上怎会陷身危难之中?”
吴有贞不答,只笑看了肖彧一眼,眸中似有轻蔑之意。
肖彧不由眉头深锁。
今日拂晓之时,手下人探得乾元殿有异动,竟是禁军出动,一路往宫外而去。
那禁军去得快,来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便折身而返。
再着人打探禁军出动为何,却始终是一无所获。这消息竟被裹得密不透风。
愈是打探不得,他心下不知怎地,愈是一片焦灼心慌。
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不断地酝酿发酵。
他已被禁足了一个月时日,这一月以来朝中大小事宜皆由吴有贞把持,清官远调,奸佞横行,圣人更是日日求道食丹,不问政事。
更有半月之前那骤然而起的针对珩儿的流言,竟像是要把少年逼向绝路。
他虽禁足东宫之中,可也绝不能放任这流言不管。便命人暗暗搜查,将最先煽风点火、危言耸听的数人抓捕,严惩一番,再追问那始作俑者,却是不得其详。
线索到此便断了。
他虽心内一清二楚,针对珩儿的除吴有贞、红玉一伙之外再无旁人,可无论如何拿不到证据却是于事无补,不能将流言彻底斩断,只能在心里暗暗发急。
而今这乾元殿上却突闻异动,吴有贞又亲自带兵前来镇守。倒不像是防之于外,反像是守之于内。
珩儿这几日又未曾回复自己的信件……
难道果然是……
肖彧脸色一变,再无暇跟吴有贞周旋,绕过他便要向乾元殿内夺步而去。
“拦住他!”吴有贞急忙喝道。
话音一落,便闻刀剑破空之声,肖彧已被几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挡住,前进不得半分。
身后黎青也被人押住,动弹不得。
肖彧眯了眯眼,手悄然按上腰间宝剑。
今日他不顾侍卫阻拦,硬闯出东宫已是犯下一罪,如今也不在乎再犯一罪了!
“吴大人,你虽暂代兵部尚书之权,可到底也是臣子,却胆敢阻拦皇子,也未免太过逾矩了!”肖彧冷冷地道。
吴有贞不以为意地笑道:“本官虽拦了殿下,却是遵从圣上谕令,为圣上办事,倒是殿下,不顾圣上旨意,执意闯进去,却是不遵守做臣子的本分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殿下还是三思而后行,不然在此地打了起来,对殿下来说,也决计讨不了好。”吴有贞说到此处,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横竖对孟珩这种妖孽,又哪里值得殿下为其奔走呢?”
“放肆!”肖彧厉声喝断吴有贞,语罢紧蹙了眉头,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果然是你对珩儿不利。今日禁军出动,也是你一手安排,意图将珩儿推至绝境!”
“没错。”吴有贞大方承认,笑眯眯地道:“今日我不但要叫他步入绝地,还要让他命丧此处,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
且不说殿外之人的僵持,乾元殿内已是天翻地覆。
红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两手企图攀附住可以依持之物,然而慌乱之下却只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皱着眉头看向那窜向她的火舌,使劲抖动着身上的道袍,然而衣襟上燃着了火焰,此番动作非但未能降低火势,反而使得那火焰愈窜愈高。
身后一众小妖化作的道士却是比她更加狼狈,早已横倒在地来回翻腾打滚,身上道袍已被烧灼得破烂不堪。
一股浓浓的烧焦气味传来。
坐在宝座之上的圣人还道是三味真火果真有效,把孟珩烧到,脸上的神情微微变了变。
只可惜烟雾缭绕遮挡视线,却是看不清里面到底怎样一番场景,连带着声响也被那火焰一同隔绝在内。
红玉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这火乃她亲自引来,自当受她的掌控,然而此刻火势滔天,任她如何施法祛除,都毫不见效,已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竟是如此怪异!
她不由自主之下抬头看向那被禁军围攻的少年,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那火已将禁军全部湮没,数十个禁军将士全然不见平日镇定之色,早忘了擒拿孟珩的任务,一个一个翻滚着嘶嚎着,痛苦万状。
不对,这火明明对凡人无用!
一声轻笑却突然从那火光中飘出来,在这一众惨烈哀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那是孟珩的声音!
红玉目眦尽裂地狠狠盯着一步一步从火光中踏出的少年,心下又惊又怒。
孟珩居然毫发无伤,这绝无可能!
又一声轻笑从少年嘴边溢出,下一刻少年便到了她跟前来。
然而就在此时,便见变故又生!
火焰猎猎作响,猛地一下把少年吞噬,红玉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见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少年消失的地方。
那是一个如竹如玉的青年。
青年一身石青色素缎长袍,站在月光下,向她浅笑招手。
与此同时,那滔天火光就在一瞬之间,如同潮水般褪去,不留痕迹。
青年背后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那是深蓝的布满了星辰的天穹,天穹之下有小园芳径,梅影横斜,还有一对相依相偎的璧人。
红玉心神恍惚,情不自禁走上前去,喃喃唤道:“仁哥……”
那正是年轻时候的孟仁。
却见青年仿佛并未听到她的声音,反倒低下头去,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怀中女子的额头。
那是一个怀胎六月的女子。然而女子虽然顶着肚子,却丝毫未损她的风采。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当世之名门淑女、倾城绝色,无人能出其右。
女子抬手抚摸着被青年吻过的地方,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是连寒冰都不禁要融化成一滩春水的动人微笑。
红玉的身体僵了一瞬,脚步如同生根般扎在地上。
玉芙裳。
她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玉小妹,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尝尝你姐姐亲自做的糕点。”青年抬首笑看了她一眼,然而不过片刻又低下头来,与女子脉脉对视。
那目光中的深情快要流淌出来。
红玉步履维艰地走过去,身体僵硬地坐在了石凳上,默默拾起一块盘中糕点,搁进了嘴里。
是这个时节难见的蜜渍樱桃,点缀在芙蓉饼上,精致好看,那糖汁蜂蜜差点要淌了下来。
可她却觉得苦涩难咽。
心中一堵,她不由觉得反胃,扭过头来便是一阵干呕,把那糕点又悉数吐了出来。
“玉小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糕点不合口味?”
她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小妹今天身体有恙,就先回去了。”她站起身落荒而逃,不敢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迈出脚步之时眼前景色却又是蓦地一变。
骤雨初歇,阴云不散,冷风一阵一阵地打在人身上。
还是那个如竹如玉的青年,只不过青年的脸上却再没了丁点笑容,反被一种沉寂的痛苦和绝望所覆盖。
红玉抬起脚尖,轻轻走过去,想要问问青年发生了什么。
却在下一刻浑身僵硬在原地。
“你走吧。”青年用一种沙哑至极的声音道。
那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般在她的耳边炸响。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青年又重复了一遍。
她心脏瞬间跌入谷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望着他。
青年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双满含着仇恨与憎恶的眼眸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恶意冻得她如坠冰窖。
“滚!不要逼我亲自赶你走!”青年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站起身朝她怒吼:“都是你害得芙裳惨死,全都是你……”
然而他话到一半,怒火未泄,却有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淌下。青年已是泣不成声。
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翩翩风度,仿佛目之所及,眼之所见,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谋害他与玉芙裳的罪魁祸首。
宅院已被他折腾得七零八落,下人全都被遣散,青年在日复一日的借酒消愁中沉沦发泄着,将一旁刚出世的婴孩弃之于不顾。
他不仅折磨旁人,更折磨他自己。红玉不止一次地偷窥到,青年以冷水浇头而灌,以利器划伤自己,像一个疯子。
“我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信她……”青年一遍一遍地痛苦自问,却无人回答。
红玉几次忍不住上前去安慰青年,却又克制住了冲动,最终只是冷冷地看着沉浸在痛苦中的青年。
她竟然感到一股无上的快意从心头涌出。
他终于也亲自尝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遭受的煎熬。
爱而不得,求而不予。
她嘴角边的笑意甚至都要忍不住洋溢出来。却在下一刻,又愣在了那里。
青年的身影逐渐模糊而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玉芙裳绝美而冷淡的面容。
红玉惊叫一声,凄厉喊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玉芙裳没有回答,只笑睨了她一眼,那顾盼生辉的眼眸里是她最厌恶的怜悯神情。
“玉妹妹,你本该不必如此。”玉芙裳轻叹一声:“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她声音如同环佩叮当般悦耳,却空漠而不含一丝情绪,仿佛任何事情她都不再在意。
不怨恨,不乞求,不恼怒,亦不后悔。
“你即便设计离间了我二人,又害死了我,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分毫,不如就此罢手吧。”她定定地看着她,轻轻说道。
怒火再次翻腾上来,几年以来的恨意都在这一刻上涌。
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红玉冷笑不止,继而又扬声一阵大笑。
“玉芙裳你知道么,我最痛恨的便是你这副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你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得到了一切!你凭什么?!”
“罢手?简直笑话!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一开始便杀掉你!”她将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杀念喊了出来,便再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了。
双手变成利爪,粉面被狰狞占据,她运足了生平所有修为,向玉芙裳袭击而去。
掏心挖肺,杀人嗜血,已成疯魔!
作者有话要说: 如大家所愿,肖小攻出来露了个脸╰(*°▽°*)╯
订阅又在减少,难道小天使们都去看盗文了么,悲痛欲绝,简直提不起精神来码字_(:зゝ∠)_
感谢留下来陪我的小天使们,还好有你们嘤嘤嘤,爱你们(づ ̄3 ̄)づ╭~
第69章 |()
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圣人和一旁紧张注视着阵法的孟仁,此时都被眼前之景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火势明明灭灭来回窜动,黑烟飘飘渺渺逐渐散去,虽仍未彻底扑灭,可与刚才的滔天盛焰不同,已能够透过火焰清晰地看到里面发生的场景。
这一看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只见那白须白眉的元妙真人竟像是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平和淡然的面容荡然无存,反被一种狰狞恶毒的神情所替代,他的发上、脸上、全身上下甚至都沾满了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阵法里面传出来。
那是孟珩的血吗?
两人目光忙在阵内逡巡一阵,却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孟珩正毫发未伤地站在一旁,双手负于背后,与道长的窘迫对比鲜明,孟珩显得尤为淡定。
再看那本该上前擒住孟珩的禁军,此刻竟刀剑全落,站立在原地,像一群木偶一般毫无动作。
孟珩简直猖狂!
圣人不禁怫然大怒,然而下一秒,目光落处,他便如同被浇了盆冷水一般,僵在原地。
道长的手竟变成猛兽利爪模样,朝一个小道的心口挖去!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道长的衣袍,然而他还不罢休,狠狠抓住小道的脖颈就张口咬去。
小道瞬间没了声息,被道长随手扔在地上,弃如敝履。
“杀!我要杀了你!”嘶哑的吼声从他的喉咙中喊出,他已然杀红了双目。
又是随手钳住一个小道,利爪毫不犹豫贯心而入,小道的胸膛前竟是被挖出一个血窟窿。
地上已经横尸一片。
可是这并没能让她有一丝清醒,反更刺激了她心中的杀念。
玉芙裳……竟然处处都是玉芙裳的影子!
这个贱人!
再一晃神,眼前之人却又变了一个模样,身形颀长纤瘦,青丝束之于顶,神情冷漠,嘴角却勾着一抹笑意。
是孟珩!
这该死的母子两个!
她再一次运足了全身法力,毫不犹豫地掏向孟珩的心肺。
又一个小道倒在了地上。
可她却浑然未觉,心头全然被杀戮的快意和对玉芙裳、孟珩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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