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看准了空当插嘴一问,才知道这搞了半天分明是莫须有的事情。
原来是在场的诸位学子觉得春闱会试实在太过黑暗,就算是再有才学的人,不走关系门路也是万万没有机会拿到二甲上那么前面的位置的,于是乎很是痛惜这么一位柳兄口中的才子误入歧途,落得如此下场。
小林公子听完之后是哑然失笑,自己先前愣了个神,一恍神就听着诸位在说自己可惜了,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搞了半天是因为自己先前在权贵榜上便就拿了二甲上的位置,此刻众人虽未见到新榜单,但心下都是对科场的黑暗心知肚明,因而觉着小林公子虽是有大才,但既在权贵榜上拿得到那么高的名次,总也是走了门路的。
虽然比之其他下大狱的权贵自己,诸人言语之中对他多有赞赏和同情,但却是没有一个人提起他小林公子其实真的没有递条子的这种可能。
只能说他们的猜测其实是很贴近事实的,若不是林甫京华诗会上的那一句惹得了陛下的青睐,诸位权贵也不敢如此明显的打压他,否则此次春闱就算他答的再好,这一甲三名的位置都断然是和他无缘的。
林甫摇了摇头,此事在他看来都有些扑朔迷离,更别提眼前这些学子们了。
春闱案背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和个中内情与细节,他们那是丝毫不知。
一旁还有想得通透的学子在猜测其中的内情,觉得陛下此举只是治标不治本,科场的弊病说到底其实是官场的弊病。
如此严惩学子却只是象征性地敲打官员,好像有些本末倒置。其中一些下了大狱的地方权贵家的学子,其实并非是不学无术之人,只是不走京城权贵派系的路子,实在是机会渺茫,这番行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此刻的狂喜之下,大家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事情,都是疯了一样地挤向榜单跟前,看看这新的寒榜之中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科场弊病如此处理自然是没有管到根本上的,但说到底官场上的事情又哪里是这些寒门学子们真正在乎的事情?
他们在榜单有失公允的时候大加评议,可毕竟他们也只是尚未入仕的莘莘学子,此刻新榜单已出,又被诸位学子称为寒榜,比之距离自己实在遥远的官场之事,大家自然是更加在意和自己切身相关的这新寒榜究竟是否公正公允,自己又在其中可有一席之地。
官场科场的弊病说到底不是一日之寒,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扭转的。最最鼓舞这些学子的事情,是陛下的态度。陛下愿意用如此的力度严惩涉案学子,把用了非常手段的取巧之人下了大狱,那么至少今次的春闱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并且文皇一直以来在文治武功上的名声,也让诸位学子坚信今后的情况一定会更好。
不过在他们视角看来,如此认为倒也正常。柳文长和常佳纪两人是风格迥异的两位学子,在林甫看来都有可取之处。
今日稍稍结识一番,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大概听完了在场诸位有关春闱案的所有消息,林甫便决定起身离去,上门拜访自己那位老师。
江先生做了这么一件高风亮节的事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终究让科场给了自己一个公平的答案,获取了第一名,会元的功名。
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他林甫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起初常佳纪见着这位漂亮公子方才才问路去看榜,这么快便回来,已经觉着有一些些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此刻他与大家聊了几句,话也不多,却不知怎么的起身打算离开,连榜单也不打算看了,这倒是让他看不明白了。
常佳纪方才热心回答了这位漂亮公子好几个问题,此刻不知道这位公子是怎么了,起身向大家道了别便要离开,感到很是奇怪,便第一个出言询问。
“林公子,怎得突然就要走,连这榜单也不看了?”常佳纪出言调笑道,“莫不是嫌弃咱们这淡酒糙肉,不合胃口?”
“哪里那里。”林甫连连摆手,“淡酒糙肉味道是极好的,只是我已看到这寒榜,知道自己名次,各位兄台却尚要等待许久。若是无事定当陪诸位一同把酒言欢,只是却还有些俗事缠身,这便向诸位告辞了。”
大家对这事也不太在意,一听他有事在身,当然就不再挽留。
留虽不留,但还是有人顺口问道,“林公子既已知晓自己名次,倒是不知是否高中?”
诸位学子急着看榜却挤不过去,此刻听了有人知道自己的名次,就都来了劲。
这有名次自然是上榜了的,否则落榜人数几万之数,何来名次一谈?诸人听着这是有名次的,这才跟着追问不休。
见着诸位追问不休,小林公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不想说,但如今别人如此问了,强行不说实在是矫情了一些,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姓林名甫,小有些才学,今次春闱走运得了头名,当真没有递过什么条子。”
“推荐信这东西本来倒是真有。”,林甫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徐州总督顾大人的那封被我给丢了来着。”
第四十七章 众生相(中)()
呃他刚才说什么??
一州总督,封疆大吏的推荐文书被眼前这位公子给丢了???
听闻这么一件事,众学子第一时间皆是愣了一下,有些迷茫,没能转过弯儿来。
明白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但看他这般姿态不像是说谎,若是这位连一州总督大人的推荐信都如此不以为意的话,要说此人科场舞弊,那就是万万说不通的了。
搞了半天,自己身边的这位漂亮公子就是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徐州林庆之,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和在座的几人编排人家下了大狱当真是可惜,不免觉着有些讪讪,有些尴尬。
柳兄很快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林甫行了一礼,”原来公子就是徐州林英俊,先前我们倒也只是猜测,无意冒犯编排公子,实在是失礼了。“”诸位不必如此见外,英俊二字还是算了。“林甫比起这件事,倒是更加在意那土得掉渣的称呼。”大家说的却也是不错,说是编排倒也不至于,先前我自徐州来的时候,确实是问徐州总督顾大人讨了一纸推荐文书,方才众位的话倒也不算是编排。只是后来因为自身的原因没有登门拜访那位大人,如今事了榜出,倒是可以不用避讳了。“
听得小林公子这么说,众人心里都有些惭愧。先不说自己几位当着人家的面编排了人家那么久,单单就是这份一州总督的推荐信,在场的诸位学子扪心自问,几乎都是免不了俗的。
这要是自己有这个条件,有现成的推荐信一递就是礼部高层的门路,怕是绝对不会因为什么自身原因不去登门拜访。回想一下自己几位先前的猜测,对比之下不由得觉着尴尬异常。
人家小林公子不仅是凭着实力冲破了二百来位走了关系门路的权贵子弟这层层防线,力拔头筹,而且更是手握一等大儒顾总督的推荐信而没有使用,可谓是德才兼备。不论怎么看都是读书人应当学习的榜样。
场中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还是比较通晓人情的常佳纪回过神来笑着圆场,”林公子才学过人,我等先前唐突了,今次林公子高中了,还盼着日后平步青云的时候记着几分今日这淡酒糙肉的缘分。“
这话说得俗套至极,却是引得在场的诸位都哈哈大笑。这文人虽时时刻刻都想着入朝为官,这种事情却是万万不会如此明白着说的。
常佳纪这番直白粗俗的打趣,不仅化解了场中尴尬的气氛,却也给了在场诸位学子上前结识的机会。
林甫连忙摆手,这官场艰险哪里是一次科举就能断定的?但架不住诸位学子的热情,又和别几位相互认识了一番。
“方才看了这寒榜,不敢说记得多全,但有几位一定在榜上。”,林甫听完场中七八位学子的姓名,发觉中榜率还挺高,其中竟然有三人都在榜上。
不过他却也不想做那恶人,击毁未中榜者最后的那点希望,所以也不说自己记忆力极佳的事情,只说是好似看着了其中几位的名字。
听闻自己很可能上了榜,众学子顿时情绪澎湃了起来,“林公子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林甫见着他们狂热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可能自己中了会元只是开心了那么一下当真算是一个异类吧,“除开大家都知道的柳兄不说,秦观然和常佳纪这两个名字榜上定然是有的。别的我记不太清了。”
秦,常二人闻言大喜,根本顾不上文人的矜持。尤其常佳纪,一个时辰前还是面若死灰,心灰意冷的那副样子,如今则是抄起酒杯来一口饮了,忍不住地仰天大笑了几声。
其余的学子们稍有些失望,但心想着,可能小林公子在第一列见着了自己的名字,后面便没有细看,自己等人还是有些希望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林甫与诸学子再次道别,口称有事,便离去了。
等到小林公子远去了之后,在场的诸位一时没了话题,又面面相觑了起来。
常佳纪捉了几粒花生塞进嘴里嚼着,笑骂道,”柳兄亏你还是徐州人士,今儿你们徐州学子出了会元,我记着前些年他还是你们州的解元来着?这等说不定要连中三元的惊世大才,你同为徐州人士却不认得,让咱们闹出这种笑话,当着人的面儿编排了些有的没的,可真是滑稽极了。“
柳文长却也是一脸委屈,”徐州士子出名的几位我几乎全是相熟的,偏偏这位林公子从不肯来参与我们的诗会聚会,我这些年在徐州一直想见识一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公子却未能如愿,倒是来了京城之后如此有缘分,不仅是见着了,还当着人的面一阵编排。尴尬至极!“
聊着聊着前面榜单周边的人终于是稀疏了一些,一众人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拍拍长衫,都是紧张无比地凑着过去寻着自己的名字。
今年的这榜单取一甲三人,二甲七十七人,按序排列,这三甲却是没有先后,只是一股脑地写了上去。因为先前空位后补,实在赶不及连再排清楚这三甲的二百二十人。
不过这倒也无妨,毕竟春闱会试连着殿试,这金銮殿上取得的排名才是最重要的。
诸学子等了许久才来看榜,人虽是少了一些挤起来却仍旧是分外艰难吃力,好不容易挤到榜下,紧张地再从左边索起。
其实在场的诸位早些时候都已经查了一次榜了,这一波和小林公子一起在酒楼喝酒聊天的,只柳兄一人中了榜,还是三甲末。可未曾想,陛下使力查出了舞弊者,竟张贴了一张寒榜出来。
此时几位前来看榜,其实比早上更加紧张几分。经历了绝望的人再看到希望,当然是心情很是复杂的。
常佳纪在榜上寻觅许久,还是无果,虽说小林公子说自己定是中了的。但眼见榜单越看越少,剩余的名字所剩不多,心中仍旧是焦急万分。
正待此时,只听得身边的柳文长一声大呼,”中了中了!常兄!这里!“
顺着柳兄的手指看去,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是看漏的自己的名字,自嘲了一句,惹得一片笑声。
第四十八章 众生相(下)()
中了!中了!这榜上“常佳纪”三个大字,红底金纹,跃然纸上。
常佳纪适才在酒楼中虽然说的是,”不中也有二百余权贵子弟陪我一同落榜,爽快!“
但心底里,这到底还是所有学子们朝夕期盼的事情。常佳纪仔细看去,这第三甲第七列第三个,正是自己的名字。虽说只是三甲,但这也是入殿试的门票!
虽然嘴上说得风情云淡,但想到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先前落榜的忿忿不平,再到现在的三甲贡士,心中不禁是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脸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但眼眶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湿润了,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抬起头冲着天大吼大叫了几声,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而这波的几人仔细找寻了一番,发觉除了之前就榜上有名的柳文长如今位列二甲三十四名,就只有荆州的秦观然赶上了这波后补,与常佳纪同列三甲。
心中这才明白,方才小林公子并非没看清楚,而是想给自己几人留些面子。
这放榜,换榜到中榜落榜,诸人的命运是各有不同。柳兄这是始终稳坐钓鱼台,稳稳当当地拿下了二甲三十四名,而常,秦两位,则算是苦尽甘来,赶着春闱案发总算是出人头地。
而余下的几位却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悲后是喜,绝望后是寒榜到的好消息,而这喜后却还是悲,春闱榜单毕竟是几万人中取三百,他们一行几人能有三位中榜,已经可以说是幸运至极了。
空位后补,说到底其实也只有二百多人而已,大部分人最终仍旧是落第的下场。
其实大家本就没多大的指望,按上次的情况,春闱三百人,寒门子弟仅百余人而已,本就希望渺茫。
偏偏这次陛下给了他们希望,看这榜单当中,除了林甫,江陵等不到十人是官宦之子,剩下的二百六十多人竟全都是寒门子弟,比之往年翻了三倍,这一次抵得上十年机会。
所以这寒榜一出,燃起了多少寒门学子的希望,但毕竟就算三百人全是寒门学子,那也是百里挑一的选拔,因而仍旧是欢喜者少愁者多。
这番景象倒是见怪不怪了,每三年春闱放榜之时,这看榜的场景都是这般癫狂。中了的喜极而泣,大嚷大叫,没中的哭天喊地,号啕不止。
毕竟这科举乃是平民寒门的文人士子们进行阶级迁跃,变身达官贵人的唯一途径。适才谈天论地的时候再怎么潇洒写意,等到看榜的时候却是都稳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一行几人不甘心地再看了好几遍,却仍旧是没有找到第四个名字。难怪前面围着的那些人看榜这么慢,谁看到自己榜上无名,自然都是不大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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